兵荒馬亂的前一天過去後, 江初語陷入了沉默。
賀之璧還是沒有來見她。
其實他來過的,江初語從護士嘴裡聽到過。
賀之璧來過的,只不過, 是在她沉睡的時候。
爲什麼?
他不想見自己?
對自己有愧疚, 江初語能理解。但是愧疚到老死不相往來……
賀之璧你這個大壞蛋!你以爲這樣就是對我好了嗎?
江初語很鬱悶。
第二天, 江初語直接給賀之璧打了電話。
過了很久, 賀之璧才接起來。
“喂。”
他說, 聲音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大聲點就把江初語這朵溫室小花給吹落了花瓣。
“身爲一個監護人,難道不應該帶着孩子到一個爲了追尋你家孩子而被連累的人這裡看望一眼嗎?”
江初語很生氣。
她覺得他們的關係不至於這麼疏離。
而且, 就算她因爲這件事,對賀之璧有意見, 那也應該是在對方殷勤挽回的時候, 由她來說出口。
不說一聲就躲起來算是怎麼回事?
她是那樣趨利避害的人?
“……我就來。”
賀之璧應當就在不遠處, 不到十分鐘,他就到了江初語的病房。
“小語。”
賀之璧目光平靜, 甚至有一點悲涼。
江教授雖然沒說,但是從他的反應裡,賀之璧已經看出來,他不支持他們倆人在一起了。
而江初語又只有這麼一個親親老爸,他不能讓她爲難的。
再者說, 他也覺得在這件事情上, 他虧欠她良多。
賀明軒的爸爸已經被控制起來, 因爲禁令, 和囚禁毆打江初語這個外人的緣故, 這次的懲罰會比上一次來得重很多,接下去很長一段時間, 他們是真的都不必爲這件事煩心了。
可他和江初語,還有以後嗎?
“明軒呢?他怎麼樣了?”
賀之璧準備了很多話,卻被江初語佔了先手,聊了一通孩子的話題下來,他的狀態也沒有剛進來時那麼激動了。
“我的事,你就打算這樣?冷處理?讓我在埋怨中忘了你?賀之璧,你敢說句準話沒有!”
“我……”
他曾經以爲自己有能力照顧她的。可是事實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齊涯的事,殷露露的事,甚至是姐夫的事。
他沒有一件是做好的。
他覺得自己很失敗。
江初語默了默:“你這樣,就對得起我了?讓我因爲你被人抓去打了一頓後,還被你拋棄了?”
“我沒想離開你!”賀之璧忍不住爭辯。
“那爲什麼不來看我?我知道明軒也受了驚嚇,可能離不了人,但你可以帶他一起來看我啊!”
“我只是……”賀之璧英俊的臉上顯出糾結的神色。
他如果還這樣沒臉沒皮賴在江初語身邊,江教授會怎麼想?
你害得我女兒還不夠……嗎?他會這樣說嗎?
江初語忽然很想哭。她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他知道賀之璧不過是個普通人,沒法像超人一樣從天而降,救自己於水火之中。但是她希望他能在第一時間就來看看她。
哪怕什麼也不說,給她一個鼓勵打氣的眼神,轉身去照顧賀明軒。
她要的從來就不多。
賀之璧再也忍不了,衝到牀邊,一把抱住了江初語。
“我怎麼會離開你!可是這次是我害了你,老師埋怨我,我怕你也……”
江初語抽着鼻子,忍着淚意質問:“所以你就不跟我說一聲,就做了這樣的決定?誰批准的!”
賀之璧緊緊抱着她:“對不起,是我錯了,你怎麼罰我都可以!”
跟在好友身後的師我城見狀,伸開雙臂把聞聲而來的人們往外推:“行了行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剛到醫院沒多久的楊果還想衝破他的人肉封鎖,衝到好友身邊去,卻被師我城單獨攔下:“喂喂喂,說你呢!”
他臉上掛着輕鬆愜意的笑容,風/流卻不惹人厭:“大人玩兒抱抱,小朋友不要看,小心長針眼。”
楊果大怒:“我哪裡像小朋友!”
師我城單手抱臂,另一隻手輕撫下巴,將楊果上下掃了一眼:“哪裡都像。”
楊果將拳頭握得“咯咯”作響,殺氣騰騰地在師我城面前晃了晃,惡狠狠地說:“沙包般大的拳頭看到沒有!”
師我城的八字眉越發舒展了。他敷衍道:“看到了看到了,楊提轄,麻煩讓讓,我要出去了。”
趁楊果愣神的工夫,師我城繞過她高挑修長的身軀往外走。
等楊果反應過來時,身高腿長的師我城已經走遠了,她追了上去:“喂!師我城!你給我站住!”
耳邊聽着彼此死黨的調笑,剛剛解開矛盾的江初語和賀之璧二人也不由輕鬆了點。
賀之璧把懷抱放鬆了點,卻仍是牢牢圈着懷中人不放。
他好後怕!JC要是再晚去幾分鐘……他根本沒辦法去想像後果!
要是江初語有個三長兩短,他能後悔一輩子!
想到被警/察押走的那個混蛋,賀之璧就覺得一陣手癢。當時要不是被人攔着,他肯定要衝上去暴打那個王八蛋!
不過他也慶幸當時沒能動成手,要是被一起帶走,他現在又怎麼能跟江初語單獨相處呢?
在江初語經歷過那種駭人的事情後,他可不想放任她一個人在醫院裡默默流淚。
“小語……”
賀之璧將額頭抵着她的,二人呼吸交纏在一起,曖昧場景卻不帶絲毫□□,只有濃得化不開的情意和劫後餘生的甜蜜。
賀之璧雙眼定定看着她:“你怎麼樣?還好嗎?除了那些外傷,那個惡魔有沒有……嚇唬你?”
想起當時的情景,江初語微微瑟縮了一下,但她很快便鎮定下來,搖了搖頭:“都過去了。”
賀之璧見她不欲再提,也順着她的意思把話題帶開。
心理創傷有輕有重,也因人而異。自己姐姐當時是遭受了丈夫長期的虐待和精神暴力,最後纔會受不了,從而走上自/殺這條路。
但是江初語不是姐姐,她看着不如姐姐剛強,卻最是柔韌,也很看得開。
她現在不想說,便不說吧!實在放心不下的話,等她身體上的傷養好了,再帶她去做心理疏導。
只要人還活着,沒有什麼檻是過不去的。
賀之璧又問了些“餓了嗎”“渴不渴”等語,卻完全沒有鬆開懷抱的意思。
江初語一隻手上插着留置針,另一隻手輕輕抵在賀之璧的胸上,思路跟隨着賀之璧的問話或點頭或搖頭或輕柔回答,卻也不想去點破,平常多麼冷靜自持的人,如今是多麼的犯傻。
終於,賀之璧將雙臂鬆開,只單手將她圈在懷裡。
江初語這纔看全了賀之璧的樣子——
因爲找了她好久,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哪天換的,雖然天氣還不炎熱,卻還是漚出了點酸味兒,淡藍色的襯衫前襟,甚至還有幾滴淺色的菜汁痕跡,早就乾涸了,結成硬塊。
他的頭髮更是疏於打理,變得毛躁,兩鬢的頭髮有的向前翹,有的向後飛,沒幾根是伏貼的。
原本全部梳到頭頂上的頭髮甚至還塌了下來,分在兩側,幾縷髮絲垂在額前,配上這張眼角烏青,鬍渣滿臉的憔悴臉,無端比實際年齡大了好幾歲。
這樣走出去,說是三十五,也有人信吧?
江初語打量着賀之璧,賀之璧也貪婪地看着江初語。
江初語的頭髮因爲沒有梳洗而打結,有好幾個地方被扯斷或是被利器劃斷,顯得特別難看,亂糟糟像一蓬稻草。
頭上的傷口處已經剃光了頭髮,露出一大塊斑禿,上面敷着藥棉和紗布,也不知幾時能長回來。
臉上倒是還好,這是那個暴徒的習慣,打人不打臉,以免被人看出來。
因爲江初語和那人畢竟不是親密關係,所以隱秘處倒沒什麼傷口,但是除了遭捆綁的四肢,小腹、後背這些不常露出來的地方,也有不少淤青和傷痕。
好在只是皮肉傷,剛纔護士處理傷口的時候說了,只要小心看護,不會留疤的。
他放鬆擁抱,點着懷中人的小鼻頭:“知道嗎?雖然這麼說挺無恥地……但我現在很慶幸,當初你引誘了我,讓我掉進你的陷阱裡。”如果換成別人,那麼今天留給他的,會不會只是兩具冰冷的屍體?
賀之璧不敢再往下想。
江初語臉紅:“你說什麼呀!我什麼時候引……引……引你了!”誘這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來。
擁着她的男人好可惡!明明從到到尾,都是他在主動的,現在偏偏要說自己引誘了他,他才情不自禁,落入她的圈套……真是太可惡了!
她什麼時候布了圈套,她怎麼不知道!
賀之璧輕笑,笑意從胸腔傳到江初語身上,震得她半身酥麻。
“你自己不知道,你有多麼美好……”
江初語大窘,她乾脆整張臉埋在他胸前,咬着脣說不出話來。
賀之璧見再撩撥下去,心上人該找條地縫鑽進去了,遂將懷中人的手臂拉到腰間,示意她圈着自己,而後鼻尖對着鼻尖:“好了,現在你捉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