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罷,一身儒士服的朮赤,搖着一把文士扇,悠哉悠哉的順着曲江散心,偶爾有相熟的異國使臣或者蒙古的商旅走過,朮赤都會笑着和他們搭訕閒聊,縱然是碰到曲江邊公侯將相出遊,朮赤也要上前去行禮問好。如果不是一臉的絡腮鬍子和高深的眼眶讓人能夠看得出他的異族身份,只憑他的行爲舉止來看,儼然就是飽讀詩書的江南儒生。
也不怪朮赤忘本,他這樣附庸風雅,只不過是想讓他在長安的生活能夠有意思些,記得出來長安,他的蒙人服飾,讓他幾乎沒有什麼相交,後來也是結識到前高麗國主王瑛之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做出改變,當然,改變的效果出奇的好,自從他穿了漢服之後,再也沒有異樣的目光審視他,人人都將他看作來長安求學的異族王子。
七年,整整七年的時間,從最初的人質,到現在的‘使臣’,朮赤覺得自己也都快忘了自己王子的身份了,或許,父汗也都忘了我吧,朮赤回想起在腦海中已經有些模糊的那個面孔,朮赤的心頭,不禁一陣悲痛。儘管鐵木真放棄了他,但是朮赤卻不能忘記草原,朮赤恨鐵木真、恨他的三個弟弟,有時候他甚至想就這樣在長安寓居一世也挺好,可是想到母親那夜夜悲泣的景象的時候,朮赤又恨不能帶着一對翅膀飛回到大草原,回到母親的懷抱`````
“母親,孩兒不孝!”一面笑着和路人寒暄,一面心中滴血一樣的悲痛,朮赤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隨着時間的遷移,對母親的思念,在他心中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沉重了,朮赤覺得自己必須想辦法回到草原,回到母親的身邊去。但是轉身看着名義上在保護自己安危的大元禁軍,朮赤的心中就多了幾分無奈和無力,禁衛的本事,他是見識過的,實際上好幾次他打算逃走,都是被這些禁衛阻止住的。朮赤嘗試過用金銀珠寶去誘惑這些鐵錚錚的禁軍,但是無一不宣告失敗。
沿着曲江心思重重的走了一圈,朮赤走回驛館門口的時候,發現驛館前正好停下一架官轎,看着官轎上的紋飾,朮赤心頭一驚,因爲官轎的紋飾表明着轎中主人國公的身份。大元無限廣闊,民衆數千萬,可是位列國公的卻屈指可數,想到自己如果可以和一位位高權重的國公拉上關係,止不定自己就能回到草原去看望母親,想着想着,朮赤的腳步不由得就加快了幾分。就在他想要自報家門,同轎上的人搭話的時候,卻看到陳季常一臉笑意的走出官轎。
“咦,這不是大王子嘛,哈哈,閒來聽說大王子最近學習漢禮,着漢裝,本公還不相信,現在一看,果真是風流倜儻啊!”陳季常笑吟吟的同朮赤搭話,只是誰也不曾注意到,在看到朮赤的時候,陳季常就像是老虎看到獵物一樣在眸底閃過的那抹精光。
陳季常的音容面貌,朮赤怎能不認識,從最初的大同,後來到太原,最後到長安,幾乎顧同征戰的過程中,朮赤都有和陳季常打過交道,按說有這些過往,朮赤應該同陳季常熟絡,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朮赤看到陳季常的時候就覺得害怕,這種感覺,朮赤只在三個人身上感到過,一是父汗鐵木真,二是大元皇帝顧同,三是在汗國位高權重的木華黎`````朮赤覺得陳季常的感覺像木華黎一些,但是如果從直覺看的話,朮赤又覺得陳季常給自己的這種壓迫感要強於木華黎。
“是,是秦國公啊。”朮赤顧不上失禮,極力鎮定的搖了幾下扇子,像是要用這幾縷微風將心中的懼意帶走一樣,好不容易鎮靜下來,朮赤才詢問起陳季常來到驛館的用意。畢竟陳季常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很少來驛館,現在陳季常親自來到這裡,朮赤覺得那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情。
陳季常心裡面笑着,臉上卻佯裝出幾分窘迫,不過最終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嘆着氣對朮赤說道:“不瞞大王子,本公今日來驛館也是情非得已,江南遭遇水災,災情嚴重,陛下命我賑濟災民,可是連年用兵,國庫空虛,我是心有餘力不足啊,想來想去,本公覺得也只有大王子還有住在驛館的衆多使臣能夠幫助到本公,是以本公這才拉下老臉來到這裡。”
一邊往驛館裡面走,陳季常一邊顯得有些爲難的對朮赤扯着來時在路途中想好的說辭,如果不是熟知江西水患的朝臣,一般人絕對要被陳季常這樣的神情言語給糊弄過去,恰好,朮赤就屬於不知江西水患內幕的人,是以在聽到江南遭遇水災,朮赤心頭先是一驚,然後又不解陳季常在驛館來尋求什麼幫助。朮赤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不等他細思,聽聞秦國公陳季常來到驛館消息的異國使臣還有像王瑛這樣的降臣,紛紛就上前同陳季常問禮,如此一來,到將朮赤的思路給打斷啦。
陳季常笑着同異國使臣、高麗王室、大理段氏一脈子孫、依附大元的草原諸部王子打過招呼,然後就在驛館的庭院之中,和這些人說起自己的來意。只見陳季常面色突然一變,變作十分悲慼的說道:“諸位,本公今日到這裡來,是有事情求助你們,本公想來想去,長安城能夠幫到本公的也就只有你們了。”
陳季常的話,讓驛館裡面的人猛地一驚,他們都想不通什麼事情竟然讓堂堂的秦國公陳季常能夠求助人,而且求助的是他們這些沒有一丁點兒話語權的人,甚至有人覺得一定是自己錯覺了,好比王瑛,他實難想通,陳季常爲什麼會求助他們,也想不通,自己能在什麼地方幫助到陳季常。
不過秦國公都撂下話了,驛館中的這些來自各個地方的人精有焉能失去這個巴結到陳季常的大好機會,是以人人都吵嚷着一定會肝腦塗地、萬死不辭的幫助陳季常,就連朮赤此刻也不禁意識到,或許通過這件事情,可以交好陳季常,從而實現他迴歸草原,看望母親的願望。
就在衆人心思各異,各持謀算的時候,看到朮赤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入甕,陳季常立即也不掩飾,就直接說道:“江南諸省經受水患,百姓無以爲食,陛下在派遣太子往江南運糧賑濟的同時,命令本公募集糧餉,以作後援,奈何連年征戰,國庫空虛,本公有心救助百姓於水火之中,可是卻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個時候,本公忽然想到,諸位或許能夠施出援手,幫助本公、朝廷和江南百姓,本公知道諸位的身家都十分的殷實,與其藏之閣樓,不如先借給朝廷,將來等到水患平息,秋稅徵收之後,本公一定連本帶息的交還給你們。”
這番話聽罷,王瑛、朮赤等人算是真正明白了陳季常的‘來意’了,聽到陳季常要向他們借銀子,王瑛等人面色就隱隱流露出幾分爲難,王瑛等人自然明白,陳季常張口,借的肯定不是小數目,正是覺得數目不小,王瑛等人覺得如果借出去朝廷到時候萬一不還、不認賬該怎麼辦。但是陳季常的請求又不能不答應,想着想着,衆人一個個臉色都變成了苦瓜色。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爲難的時候,朮赤突然站了出來,只見他一臉同情的高聲說道:“江南水患,百姓遭受災害,值此時機,我又怎能安心,秦國公,朮赤無有百萬家產,可是憑藉着這些年來父汗的幫助,還是積累了三十多萬兩銀子,現在,我想將銀子全部都捐出來,請秦國公不要嫌棄數目小了,朮赤,朮赤只能盡到這份心意``````”
“朮赤賢侄哪裡話,你能在百姓爲難之時,施出援手,本公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嫌棄,不過不需要這麼多的銀子,就要十五萬兩,每人十五萬兩,二十多號人也有兩三百萬兩銀子了,加上軍費之上節儉一些,江南水患一定可以平息。”陳季常一臉‘感激’的將朮赤誇讚了一番,然後就拍着胸脯向朮赤保證,將來一定還給朮赤這個人情。
能讓秦國公陳季常欠下人情,這可是天大的榮耀,看到朮赤第一個吃到螃蟹,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後,況且十五萬兩銀子卻是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麼多,是以不消片刻的時間,所有人都拿出餘慶堂票號的存票,交給陳季常,陳季常也不願落人口舌,當即就和衆人簽下借款證明,以作憑據。
‘籌借’到鉅款的陳季常,似乎心情也好轉了起來,笑着和衆人吃過飯,才離開了驛館,當然,在離開驛館的時候,陳季常不忘對朮赤說道:“蒙軍大將速不臺現關押在長安大牢,明日你持着我的令牌,去和他見見面,好歹也算是故人。”,言畢,陳季常就將自己的令牌遞給朮赤,然後轉身離去。
尚不知道這從頭至尾就是個陰謀的朮赤,拿着令牌,想到可以見到速不臺,向他詢問鐵木真和母親孛兒帖的消息了,朮赤當即就興奮的恨不能連夜去大牢中找速不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