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繼續往前走了。
這樣走下去,見到小姑娘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會救她,還是會殺了她。
我拿起槍對自己的腦袋開了一槍。
那已經不是我的腦袋了,而是一隻怪物盤據的老巢。
子彈從腦袋上穿過去的時候,我聽到了一種憤怒的叫聲。
我發覺自己從身體裡飛了出來,懸浮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的身體。
那已經不能稱之爲身體,而是一隻怪物,長滿了鋒利的牙齒和眼睛的怪物,比我一生中見過的最醜惡的東西還要噁心千百倍。
那怪物揮舞着滿身的觸手,所有的眼睛都看向我。
我的那層人皮已經包不住它了,被撕得四分五裂,掉到慘白的地面上,變成一塊塊黑色的爛泥般的污痕。
我對那個怪物說,我對抗不了你,但是我能絕定自己的生命,我絕對不會讓你利用我的身體去傷害小姑娘,現在就這樣結束吧。
怪物發出嘶啞的聲音,裡面夾雜着特別多的雜音,他是在罵我,什麼愚蠢的低等生物,可惡的時間爬蟲,說我根本不明白他是什麼樣的存在,他代表的是時空的真正意志,而那個到處跳來跳去的小爬蟲,纔是背叛者,是外來入侵力量的引導者。
我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但可以感覺到他語氣裡的憤怒和不甘。
他在生氣,這就對了。
主席說過,敵人罵我,罵的越狠越好。敵人罵的越狠,說明我們正打中了他們的要害。所以他們氣急敗壞了。這是好事。
現在這隻怪物就是在氣急敗壞。
怪物揮舞着的觸手想來抓我,可是觸手從我的身體上穿過去,根本碰不到我。
我發覺自己現在的身體變得半透明瞭,又變回了我自己原本的樣子,穿着綠軍裝,還戴着帽子,成了這慘白世界裡唯一一抹鮮亮的顏色。
我就在空中盡情地嘲笑怪物,說他醜,說他可憐。
怪物氣得不停地變幻出各種形狀,然後又來抓我,可是每次都從我的身體上透過去。
怪物就更加生氣,罵我罵得更加厲害了。
看起來我選擇自殺,對他的傷害真不是一般的厲害,要不然按着他在潘海生身上時表現出來的樣子,根本不會跟我說這麼多沒有用的話。
只有無可奈何的時候,纔會選擇謾罵。
怪物不知變幻了多少次形狀,直到有一次,他變成了一顆古怪的滿是觸手的大樹的樣子,觸手伸過來一下子纏住了我。
怪物很得意地大笑,說我終究還是無限時空中的一員,看我往哪裡跑。
我這才明白,那怪物變來變去,原來是找能夠抓到我的形態。
這可真是一隻可怕的怪物,是不是所有的敵人他都能辦法傷害到?只要不停地變化形狀就可以了。
不過我心裡一點也不害怕。
主席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現在不敢說自己死得重於泰山,但總歸是有價值的。
怪物把我拉近,所有的觸手都往我的身體裡鑽,看起來他還想借我的身體去害小姑娘。
可是現在我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我現在的身體是透明的,他就算鑽進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怪物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嘲笑我說,只要我不能跳出無限時空,我的身體就是他最好的掩護物,只要鑽進去,小姑娘就發現不了他。
他還說小姑娘已經在時空中徘徊了太久,看待生物的方式已經跟我不一樣了,只要他能鑽進我的身體,他就能夠接近那個該死的引路者,將她徹底消滅,根絕外來入侵者入侵的可能。
怪物擠成一團全都鑽進了我的身體,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身體裡是墨黑的一團,不停地變幻着蠕動着,真是太惡主了。
可是我還能控制我自己的身體,我就坐下來,不再往前走。
怪物憤怒地說如果我不去找小姑娘,就只能永遠困在這裡,再也得不到解脫,如果我願意配合他,他可以給我一個重新解脫的機會,可以安排我隨意選擇任何想過的生活,榮華富貴隨便什麼,天下所有的金錢美女,所有最好的東西,只要我想我就能得到。
我告訴他,這些我都喜歡,我也很想享受,可是如果真看重這些,我就不會拎着腦袋跟着主席出生入死建造這個全新的國家了。他根本不明白我們這種人。
怪物又讓我想想家人,想想沒有完成的事業,想想這些遺憾。
我告訴他,我雖然遺憾,但絕對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怪物不停地用各種方法誘惑我,可是我都拒絕了。
最後怪物說我要是不配合他,他就回到我所在的時空去,把整個人類全都消滅,將整個世界毀滅,這樣的話,那個小姑娘做的一切也就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她還得重新來過,他依然有消滅她的機會。
我覺得這個怪物沒有說假話,他應該有這個能力。
可是那又怎麼樣,我只要做我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就足夠了。
怪物真的很憤怒,他又從我的身體裡爬了出去,把觸手變成鋒利的刀刃,說要是把我撕碎,一點點的撕碎,卻又不讓我死去,讓我永恆地在這裡時時刻刻地感受着最大的痛苦,讓我後悔與他做對。
就在這個時候,小姑娘突然出現在了怪物的後面,就好像她一直站在那裡一樣。
她還是穿着那身很洋氣的裙子,身上的顏色特別鮮豔,把整個世界都照亮了。
她皺着眉頭,看着怪物,拔出一把很長的劍,一劍就把怪物切成了兩半。
怪物這才發覺小姑娘的存在,就揮舞着觸手去抓小姑娘。
可是小姑娘拿着劍很輕鬆地就把怪物砍得粉碎。
怪物最後不甘心地告訴小姑娘,她一定不會成功的,因爲它代表着這個時空的本身意志,任何人都不可能干涉。
小姑娘說沒有什麼是不能干涉的,如果他真是這個時空本身的意志,那麼她只要解決這個時空產生他這個意志的原因就可以了。
怪物說這根本不可能,她一定會失敗,就像之前受到入侵者派遣的引路者一樣,都會死在這裡,他有無數次可以重新來過的機會,而她卻不能,死了也就是死了。
小姑娘搖頭說這怪物根本不明白他所面對的是什麼,對真正的力量根本一無所知。
然後小姑娘舉手打出一道光,不是要傷害怪物,而是好像展示什麼東西給怪物看,光裡有好多奇怪的符號,好像瀑布一樣在不停地往下流淌。
怪物看了之後,就一點一點地變成了和那光裡一樣的符號,最後全都消失了。
小姑娘勝利了。
我發自內心的高興,可是小姑娘卻一點也不高興,她皺着眉頭看着我,看了很久,似乎在做什麼決定。
我想可能是怪物接觸過,也可能是因爲我不停地反覆過那兩天,給她造成了困擾。
我就對她說如果有什麼爲難的話,那就殺死我吧,我沒有意見。
反正我已經死了,現在這個樣子,不死不活的,也挺難受。
可是小姑娘卻說她不能殺我,因爲我幫了她一個大忙,要不然她一定會被這個怪物暗算,雖然這個怪物不是她的對手,但如果對她造成的傷害太大的話,她就不得不暫時中止她的調查,可那樣的話,有些事情就會變得不可收拾。
她對我說,這裡是一切的起點,也將是一切的終點,我做爲一個普通人類,捲進去,對我不是好事,但是爲了報答我對她的幫助,她可送我回去,並且保證我和後人至少三十年的富貴,不可最多也就是三十年,之後就只能看我和我的後人自己的命運了,她不可能無限度干涉太久。
我說她太小瞧我了,還是那句話,我要是想享受福貴,也不會拋家舍業拎着腦袋出生入死了。
我們這些人最看重的從來不是這些,而是更遠大的理想。
小姑娘說她明白我們的理想,不過看她的表情卻很不以爲然,大概是在她這種人眼裡我們的理想很渺小吧。可是這理想對我們來說偉大就足夠了。
小姑娘又想了好久,最後才說她還是會送我回去,但我要對這裡發生的事情守口如瓶,至少三十年內不能對任何人透露,如果我透露的話,就會導致一些無法預測的事情發生。她還說起我的筆記本,說她會把筆記本給我留下,我可以把這些事情記下來,但三十年內不能給任何人看,還告誡我,回去的時候,不能帶這裡任何的東西。
我當然什麼都沒有帶。
小姑娘推了我一把,我就開始往回飛。
不對,不是往回飛,而是我在倒退。
我退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退回到車上,開始開着車往回倒退。
可是這隻退到我開始剝自己臉皮的時候就停止了。
我好像聽到了那個怪物充滿雜音的嘶叫聲,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憤怒。
聲音是從我的身體裡傳出來的。
然後眼前那個慘白的世界開始碎裂。
我失去了全部的知覺。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三零一醫院的病牀上。
他們說我已經在病牀上躺了兩年多,一直昏迷不醒。
我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說五一一工程出了事故,發生了不明白原因的坍塌,我和工事裡的戰友都被埋在了廢墟底下,等挖出來的時候,只有我還活着,其他人都已經死了。
這跟我經歷的事情完全不一樣。
可是所有人都這樣說,他們還給我看了現場的照片。
很多人都來看了我,各級領導也來了,主席也派他的秘書來看了我,還讓我安心養傷,等好了還要繼續工作。老總也來了,我很想問他記不記得之前的事情,可是我沒敢問出來。要是問了這個問題,我就必須得講那些事情,小姑娘特別鄭重地警告過我,我不能把這些事情說出去。
錢老也親自來了一趟,不過他坐在我病牀邊上,只是看着我,並沒有說話,最後嘆氣說這樣也挺好的。
我問他什麼挺好的。
錢老告訴我說,五一一工程是不可能坍塌的,除非有人讓它坍塌了,那麼死在那裡的人就是註定會死的,我既然沒死,就一定發生了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他警告我,如果我還記得這些事情,那麼就不要說出來,不能告訴任何人,就把這裡面的秘密爛在肚子裡,帶到墳墓裡。
錢老肯定知道些什麼事情。
我就問他基洛夫斯基原型迷點別的國家的成功的嗎?
錢老反問我是誰告訴我這個名稱的。
我說是他告訴的我。
錢老就笑了,沒有跟我說別的,拍了拍我的手就離開了。
我想,這件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
記完這次日記,我會把這個日記本藏起來,誰都不給看。
不,不光是這個筆記本,還有另一樣東西。
我的臉皮!
當我清醒的時候,發覺我張剝下來做成面具的臉皮被夾在日記本里,壓在枕頭下面。
我想這是小姑娘給我的,要不然不可能誰都沒有發現。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把這張臉皮還給我,但既然給了我,那就有她的用意。
不過,我沒有勇氣再把這張臉貼回到我的臉上了。
我已經再次有了臉皮,這張就也日記本一起深藏起來吧。
五一一工程,對於我來說,已經結束了。
再見,小姑娘。
再見,五一一工程。
再見,基洛夫斯基原型迷點。
我大概再也不會接觸到這些東西了。
不過總有些不甘心,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瞭解更多的東西。”
按道理來說,日記本到這裡就應該結束了。
可是當週陽翻過這一頁的時候,卻發現後面陸陸續續還有一些內容,只不過這些內容的跨度更大,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記一次。
而這次間隔時間長久的記載,表明的謝正坤心路歷程的轉變。
雖然在日記裡做了告別,但謝正坤一起無法忘記那些事情,這也使得他過後數十年的生涯中,對神秘力量一直有着強烈的濃厚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