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科23的會議室，相較於一開始的嚴肅、焦慮和不安，氣氛已經有所回升。
王寧國落選董事，這是已經成了震驚大家的既定事實，但進一步分析和猜測，後續可能還有大股東對董事長職務的爭奪，難免震驚之餘更生悲憤。
29號的股東大會並沒有討論董事長的歸屬，只通過了張聞毅的董事席位，難道大唐真要在2號冒天下之大不韙再強取這個位置嗎？
相較於王寧國的“執行董事”，張聞毅的“董事長”可能更多了些象徵意義，他之前與中芯並沒有太多交際，今年加入中芯是被江博士這個清華老同學邀請，願意幫忙來穩一穩局面，這是真正的臨終所託。
不過，這樣的預判過後，方總要做的動作也隨之而來。
先定董事長。
再開臨時股東大會。
只情緒輸出是沒有用的，不論是要插手幫助定下董事長，還是召開臨時股東大會來進行介入，這都是直接出頭了，也更加讓人振奮。
方卓腦海裡轉着念頭，喝了半杯茶，再擡頭就見中芯的這羣高層還在看自己。
他略一沉吟，說了自己對這件事處理的大略看法：“股東大會的情況一出，外界一定會充滿質疑，內部人心也有動盪，不管從哪個層面來說，我們都應該從快處理，讓中芯重新穩定下來。”
“從現在到2號，大唐或許也會聯繫你們，會談他們的想法和規劃，會談他們整合的戰略，甚至可能釋放緩和的態度，曖昧表示董事長的歸屬。”
方卓皺了皺眉，說着自己的經驗之談：“但這種事一旦動手就不會停下來，你們不要心存僥倖，認爲他們2號還會推舉張總，公司內部的反對本身也是一種力量。”
他要先把這個局勢捋清，免得自己那邊還在忙活，這裡內部倒戈，那就師出無名，讓人尷尬了。
衆人紛紛點頭，感受到了方總的熟稔。
方卓放慢語速，說道：“中芯現在需要的不是動盪，而是發展。”
他指了指自己：“僅僅以一個小股東的身份來說，我不支持大股東大唐對中芯臨時的規劃，不認爲它能讓中芯的發展有延續性，不認爲它具備深入整合半導體產業鏈的能力，更不認爲它能平衡公司內部的意見。”
方卓是實打實持有中芯4.21%的股東，有立場來表述自己的態度和看法，這是一個“不支持”，三個“不認爲”。
他環視在座的9位高層，略一沉吟，再次開口：“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我認爲王總和你們帶領中芯上下是取得了卓有成效的工作成果，去年是中芯五年來的首次盈利，在張總離職、部分人才流向冰芯、不得不賠償臺記的情況下，這極其不易。”
衆人心裡安慰，嗯，這是方總對公司CEO和現有團隊的評價，只是，中間那個“部分人才流向冰芯”，方總，你好客觀好冷靜啊……
方卓話鋒一轉：“但是，我注意到中芯的技術研發速度似乎存在一定的遲緩，今天既然在這，既然談的是關乎中芯未來發展的事情，我也就直言不諱了，這方面有待加強。”
他把目光投向了王寧國。
這是評價的另一部分。
王寧國心裡一震，在如今的局面下仍舊與自己談未來，這似乎意味着方總在處理大股東之後仍舊支持自己來主導中芯，不然，何談加強？
不過，這也幾乎立即展示出方總與衆不同的強勢一面。
從股東大會投票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幾個小時時間，方總在這樣的時間裡除了難掩的怒氣、對大唐的不滿和反擊，此刻也展露了他的有別於江博士的鋒芒。
一旦引爆方總這最後一層保險，果如江博士所說的那樣，會出現“折騰”嗎？
方總如此短的時間裡有這樣的反應，真是……怪物本能。
王寧國面對評價，心裡也下意識的評價了對面一句。
他微微點頭，沒有任何反駁，不管是“任他折騰成什麼樣，也都認了”，還是此時此刻的情勢，都由不得自己。
方卓見王寧國點頭才繼續說道：“冰芯這幾天就要做32nm的風險試產，也如期在進行28nm的研發，中芯以後可以與冰芯加強技術合作，同步來推進國內半導體產業的發展，深入主導上游廠商的進步。”
王寧國聽到這一句，從他仍然是中芯CEO的身份出發，這已經是在確定後面的戰略方向了，中芯自然知道冰芯在做什麼事……
但他不認爲他加入的那個中芯有實力來推動整體環境的變化，所以就忠於職業經理人的身份來竭力扭轉中芯財務狀況，也取得了不菲的成果。
現在這樣的時刻，方總擺出冰芯的先進技術實力，一手技術合作，一手“深入主導”，無疑是給出痛並快樂的建議。
是建議，是要求，或者說，要達成共識。
可是，冰芯的技術確實是能帶來巨大幫助的，國內產業鏈從長遠來看也確實是有極大益處。
唯一存在的問題就是這個“長遠”在削弱職業經理人的屬性。
王寧國很難不生出類似的情緒，不是怪物本能，是老魔本能……
他喉頭滑動了下，迴應了方總算是溫和的共識，點頭道：“中芯確實應該在技術研發更多的投入，這也是我們財務狀況好轉之後就要立即着手做的。”
不是我不做，是剛到這個階段就出亂子了。
王寧國給了一個可以承接批評和轉向的理由。
方卓點了點頭，沒有多在這上面糾葛，緩了緩神，聲音略微放低：“中芯出現動盪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也是江博士不想看到的，這些年，江博士嘔心泣血，無愧於中芯，也無愧於國內半導體。”
他給出了對江博士這位中芯董事長簡潔的評價。
隨後聲音變得有力：“今天請大家來開會，我希望與大家一同努力，努力讓中芯平復震盪，努力讓中芯內部團隊保證完整，也努力取得大股東的理解。”
方卓最後掃了眼衆人，說道：“接下來，先定董事長，再開臨時股東大會，如有必要，最後完成新一屆的董事會架構。”
三個目標從低到高，新一屆的董事會已經在今天選出了，如果再完成新一屆，無疑是要對大唐的席位有所動作。
“大家匆匆過來，晚上都還沒吃飯，食堂備好了飯菜，今天情況不同，大家也就簡單吃吃，以後有機會，我們再好好聚。”
隨着方卓的這句話，也意味着這場會議的結束。
王寧國等人紛紛寒暄，表示了對大唐的態度，也不約而同的婉拒了在這裡的晚飯，一是心裡有事吃不下，二是還需要消化下今天從早到晚的複雜消息。
方卓沒有強留，一一送別了這些位中芯高層。
“張總，咱們簡單吃點，然後就坐車去機場。”方卓招呼沒走的張聞毅，“如果來得及，希望晚上就能見到領導。”張聞毅已經六十有四，也經歷頗多風雨，儘管對中芯這邊的變動也覺意外，但糧草先行的靜氣是有的。
不過，他晚上參與這場會議，倒是對方總這個人頗爲讚歎。
三個評價，三個努力，三個手段。
短短時間裡表明對大股東爭奪控制權的態度，先後評價了大唐、CEO、董事長，又給出明確的做事方法。
如此乾脆利索，怪不得江湖人稱一句方總。
張聞毅與方卓簡單用餐，兩人沒進行太多交流，腦子裡也都在過今天的這事。
一直等到上了飛機，張聞毅才嘆道：“中芯真是剛好一點就碰見事，大唐這次，唉。”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方卓捏了捏眉心，“我相信它這次是拿不到控制權的，但既然它冒出來，我覺得一舉解決隱患比較好。”
張聞毅問道：“方總，你的意思是一定要重組董事會？”
方卓點頭：“一定要增強管理層對公司的控制權，既然大唐是按照它大股東應有的權利做事，那我們也就按照規則來做事，只講規則，這沒問題。”
大唐有它的訴求，也合法利用了它的投票權，那事情的交鋒就可以劃定界限，它能用，自己也能用吧？
它是股東，我也是股東吧？
它不講人情不講默契，我只談規則也沒問題吧？
這一趟飛往京城也就是這個目的，邊界範圍劃一劃，大家同臺競技，不要被綁住了手。
就目前來看的任何一方，都有各自的來頭和利益訴求。
大股東大唐不用贅述。
棄權的申城實業，它可能代表的是申城地方的考慮，大唐是在申城地界做規模整合。
棄權的中投，它今年剛入董事會，可能也在謹慎對待和追求穩定，乃至出現綏靖都可以理解。
其它的不容忽視的，還有持股8.04%的臺記。
方卓談到了可能出現的變化：“等下到了京城，我先聯繫申城實業和中投，先拿一張2號的票，至於臨時股東大會，大唐一定會尋求聯盟，雖說臺記之前投了贊成票，但如果我提出了訴求，它的贊成票未必就不會變成反對了。”
臺記參加了29日的股東大會，在參會股東合計佔總股本只有47.59%的情況下，它的8.04%相當有份量。
簡單算一算，大唐是16.83%，臺記是8.04%，兩者相加便有24.87%。
如果臨時股東大會仍舊只有47.59%的股東參會，單這兩家投票效力便是24.87/47.59，已經佔了52.3%的反對票，可以直接否定議案。
至於臺記會不會產生這樣的變化……
方卓不憚進行揣測，冰芯追趕很快，又有來自胡正明+梁孟淞這樣的原臺記團隊，再加上已經在國際大客戶上形成了競爭……
怕不是，敵人贊成的便要反對。
張聞毅聽了這話，悚然一驚，因爲臺記默默投了對王寧國的贊成票，他沒把這個不聲不響的第三大股東考慮進去。
事實上，臺記持有的份額是超過申城實業，是超過方卓的，不容小覷。
方卓冷靜的說道：“我們需要擴充投票池，讓更多的小股東走進會場。”
只要擴大分母，比例自然就下來了。
他又說道：“臨時股東大會之前，我會發布‘關於股東方卓公開徵集委託投票權的公告’，想必是能擴大投票股東總數，是能拿到一些委託投票權的，這也是我的股東權利。”
想要擴大投票池，公開徵集便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方卓現在考慮的就是以這個方式來應對可能出現的大唐、臺記這兩大股東的合流。
張聞毅聽到方總這麼說，忍不住說道：“方總，你這……確實是鬥爭經驗豐富啊……”
方卓看了眼面有驚色的張總，點了點頭，倒也承認這一點：“臨時股東大會，我是開過幾次，一些該有的預案和應有的權利，都是瞭解的。”
他又說道：“不然，他們按照法律來投票來做事，我也不能跑進會場喊一嗓子就把他們喊死啊。”
“方總的名聲果然是打拼出來的。”張聞毅讚歎道。
方卓認爲這應該是誇獎。
他伸手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微微搖頭：“單靠發怒做不成事，我們還是要把條條框框都捋順，既然要反擊，那就奔着成功去。”
張聞毅只覺老江果然沒看錯人，方總這麼井井有條，對決大股東大唐便是增了很多勝算。
他考慮片刻，說道：“到了京城，我們先去見幾個我的老朋友，老江在這邊也有朋友。”
張聞毅曾經是電子工業的領導，自覺這次方總喊上自己便是要在這方面給予助力。
方卓看着年邁的張總，沉吟一會，委婉的說道：“張總，我們直接去見對口領導就行，今天見不到，明天一定能見到。”
張聞毅愣了愣，自己領會錯意思了？
他注意方總的眼神，噢，自己過氣了……
“那我……”張聞毅倒不懷疑方總能不能找領導，有些遲疑自己的作用。
“張總，你在旁邊唉聲嘆氣就好。”方卓給出建議，又補了句，“代表中芯，代表半導體人。”
張聞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