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天下人心如流水
即墨。
這是曾經齊國僅次於臨淄的大城,是膠東王國境內最繁華的城池,幾乎佔據了整個王國三成的稅收。
但是它並不屬於膠東王國,而是屬於即墨呂氏的呂侯國,和臨淄呂氏的齊公國並列姜姓呂氏的兩大郡望聚集地。
尤其是在膠東國被割走五縣建立膠北郡之後,膠東王國無論是人口,還是經濟,都已經不如呂侯國了。
從前的膠東王后,現在的膠東王太后,就是當代呂侯的親妹妹。
靜室之中。
呂侯產望着自己的妹妹有些心疼,輕聲道:“妹夫剛薨,你在家中好好休息,陪陪母親。”
呂瑩眼底閃過一絲哀傷,面上卻不流露出來,聲音堅硬如鐵道:“兄長,妹妹回家不是做那些小兒女態的,而是因爲家族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朝廷查稅,妹妹很是擔心啊。”
呂產以爲呂瑩是要讓家族放棄商稅,頗爲憂慮道:“妹妹,爲兄是什麼樣的人,你是很清楚的,不是那些不願意捨棄利益的人,不是那些利令智昏,爲了錢財就拼上性命的人。
呂氏曾經擁有千里的國土,我們曾經是一國王族,經歷過國破家亡,四處流離的呂氏,又怎麼會不明白這些都是虛妄呢?
呂氏跟着洛氏上千年,總還是學習到了一些東西。
無數的田產、山林、子民,這些纔是家族的生存之本,那些商稅就像是水面上漂游的浮萍,家族並不在乎,交給朝廷也無所謂。
但勢力的聚集就是如此,你不爲他們提供保護,伱變得太過高潔,就會變成孤家寡人。
商人的力量有多強妹妹你是清楚的,就像是洛氏一樣,沒有遍佈天下的商隊,憑藉僅僅一座昭城,怎麼可能養得起敢戰士那種天下精銳?
沒有了他們的擁護,呂氏就會變得無用,這世道上到處都是虎豹豺狼,沒有了捍衛自己的刀劍和盔甲,該要如何生存下去呢?
呂氏終究不是洛氏啊。
千年前洛國能行王道,諸國就不行。
現在洛氏能高潔如天上明月,我們卻依舊要面對現實。
況且只要我們不殘民虐民,只要我們能讓子民生活的稍好一些,這些利益的分配,洛氏都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呂瑩聽在前面還不住點頭,但是聽到最後神色卻有些焦急起來,急聲道:“兄長,現在不是邦周了,而是大漢。
你說的沒錯,只要我們不墮落,只要我們跟着洛氏,我們甚至能活到下一個千年,但是洛氏卻不能庇護我們活到下一年啊。
若是皇帝要動手,難道你就要捨棄家族,拋棄祖業,逃到昭城嗎?
失去了一切,就算是有後人又能如何呢?
這天下有多少三王五帝的後裔,有多少傳承自邦周的舊貴族後裔,但是家譜一丟,譜系一斷,就連祖宗都找不到了!
妹妹就是擔心你這樣想,所以才特意趕回來,有一些關於家族存續的話想要對你說。”
呂產知道自己的妹妹天資聰穎,若不是生爲女兒身,那是定然要有一番作爲的,正襟危坐鄭重道:“阿瑩你說,爲兄聽着。”
呂瑩沉吟了一番,然後緩緩說道:“自古以來,難道真的有通明人心之人嗎?
依妹妹看,不過是善於從細微之處得出結論罷了。
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常開不敗呢?
家族想要長存在世間又是何其的艱難啊。
要麼如同洛氏那樣代代都出英才。
要麼就要謹慎再謹慎,或許纔有一絲絲的希望。
財富和榮華都是過眼雲煙,若是利令智昏,身死族滅就在旦夕之間。
想要長存,一是要看大勢,二是要看形勢與皇帝。
所謂大勢就是王朝更換,邦周、暴秦、項楚、劉漢,天命輪轉,就連偉大至高神聖如同邦周,都只延續了千年,更何況其他的王朝呢?
這對家族來說是極重要的考驗,但大漢現在極其穩定,是不需要考慮這些大勢的。
那想要延續下去最關鍵的就是看形勢與皇帝了。
高皇帝是仁義之主,只要不是異姓諸侯王,盡皆是榮華富貴,若是孝惠皇帝和孝文皇帝,只要按部就班不犯大錯,這兩位皇帝都會寬恕。
孝武皇帝喜歡軍功勳貴,是感性之人,只要上戰場,即便不能勝,憑藉苦勞和血淚,倒也容易存續下去。
這些皇帝都是明君,所以家族的延續就很簡單。
但是當今的皇帝卻不同,他是個喜怒無常之人。
他想要學孝武皇帝,卻學了一個四不相。
他想要我的夫君死,於是派桑弘羊逼死了我的夫君,民間有流言傳出。
昔年孝武皇帝同樣逼死了九江厲王,同樣有流言傳出。
孝武皇帝不過微微一笑,不放在心中,但是當今皇帝卻殺死了謗言者。
若皇帝僅僅是逼死我的夫君,妹妹實際上並不害怕,因爲雖然因爲漏稅就直接死亡有些冤,但是夫君的死是有邏輯的,最多說皇帝刻忌宗親,輕罪重罰。
但是殺死了傳言之人,這卻讓妹妹感覺膽寒,因爲這說明已經不能用正常的君王標準來看待他了。
對一個君王來說,如同大海般寬廣的胸懷是必須具有的。
正如你的面前有一團火和一團水,如果讓你去觸碰,你一定會選擇水,因爲不會受到傷害。 君王因爲言論而治罪,羣臣就會畏懼,正如兄長你現在心中定然是在想,無論皇帝將來做出什麼事情,都不會去勸諫他,縱然大漢社稷崩塌,是也不是?”
呂瑩緊緊地盯着呂產,面對至親的妹妹,呂產緩緩點頭道:“是啊,不會去勸諫的。”
這話一出,兩人都是一陣沉默。
呂侯一直都是大漢皇室最得力的盟友之一,早年間諸侯王作亂的時候就控制齊地關隘。
現在呂侯都生出了這樣的心思,這就說明不是一家一言,而是在天下之間都有了一些異樣的心思。
呂瑩沉默了良久才繼續說道:“對君王來說,這是極其可怕的一種特質,所有的獨夫都是從不聽言論開始的。
愈不聽,獨夫的心就愈發的驕橫頑固,直到天下皆敵的時候。
兄長要愈加的小心了。
皇帝喜歡打仗,又寵信法家的學子,這是昔年暴秦的道路啊。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呢?
兄長知道現在要如何去做嗎?”
呂產深深地皺起眉頭道:“阿瑩你說吧,想必你思慮許久了。”
呂瑩沉聲道:“龜縮!
那些偷漏稅賦的商人全部拋出去,不用再想着和光同塵了。
以後做事要完全不留任何把柄,靜靜地待在封國之中,無論朝廷如何做,善待國中的百姓,不要讓國中的百姓有生存的危機,這是穩定國中。
然後將伸向各方的觸角全部斬斷,不在外面說話,不在外面做事,多多的奉上珍寶金錢維持富貴,最後就是等待,這是不在外面惹事。
內部沒有分裂,外部沒有敵人,這樣又怎麼會出現危機呢?”
呂產驚訝道:“阿瑩你沒有開玩笑吧,家族這樣做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呂產只是稍微計算,呂氏的財產就要折損三成,這還不算其他的損失,這簡直就是自斷手腳!
呂瑩沉聲道:“剛纔兄長你說了,田產、山林、子民,這纔是家族生存的根本,妹妹認爲你還少說了一個,那就是洛氏的信任和好感!
只要這些沒有受到損傷,終究有翻身之日。
以皇帝的性格,妹妹相信他絕不可能就這樣停下,這次清查商稅得利,又加收了資產稅,於是驟然得到了大量的錢財。
但這都是正當的行爲,所以天下人都支持他,洛氏同樣沒說什麼。
但是這些錢花完了,他難道就會收手嗎?
吃慣了珍饈美食,還能吃的下粗糧糟糠嗎?
穿慣了綾羅綢緞,還能穿得上粗布麻衣嗎?
見識到了華美的宮殿,稍微的凌亂殘破都不能忍受了。
看看自古以來的列國吧,一旦開始興建宮室,一旦開始奢靡,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但天下的金銀珍寶是有限的,獨夫的貪慾卻是無限的啊。
妹妹確定,他一定會有到倒行逆施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一切纔會到真正的清算之時,甚至會有義士爲天下人主持公道,也未可知,畢竟這山東之地,義士何其之多啊。
而呂氏,則只要善待國中的子民,保持清正的名望,縱然不能如洛氏那般做天上的皓月,也要如同那池譚沉澱後的清水。”
呂產聞言有些難以置信道:“阿瑩你是不是太過危言聳聽了?
皇帝收取商稅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收取資產稅雖然有些巧取豪奪,但還不算是過分,僅僅從這些就判斷出他未來可能的事端,爲兄不能相信。”
呂瑩沒說話,靜靜地望着呂產。
呂產敗下陣來,感慨道:“父親說過,我們二人有分歧,就聽你的,按照你所說的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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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東悼王既薨,諸王、列侯皆震怖,產奉金獻上,斥諸賈,斷商路,又曰:“萬貫朽財,不若水具一器,以安黎民。”——《漢書·呂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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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9年七月,大澤鄉降下一場數日未停的大雨。
穿越成爲一名戍卒的陳洛,從在大澤鄉參與起義的密謀開始,見證歷史風雲變換,笑看換了無數人間。
“我曾到過鉅鹿和烏江,那是一位霸王的意氣風發與無奈悲歌。我曾感受大漠那撲面而來的風沙,身邊那位英姿勃發的少年將軍手提長戈。我曾兩度南陽躬耕,見了見那天命之子與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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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平生功業,盡在丹青之中。”
千載悠悠而過,無數嫋雄英豪盡歸塵土。
唯有陳洛故地重遊,遙想當年崢嶸歲月,灑壺清酒以祭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