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1章 平陽薨!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世界上,化家爲國是所有家族的終極目標。
因爲這世上,只有一個家族,可以擁有所有的榮耀,並且顯赫的度過數十上百年。
那就是皇族。
不提端坐在皇宮中的天子,僅僅以一地藩王而言,一個強大的家族,需要數十上百年的積累,才能夠成爲當世冠族,而一個藩王,只需要生在皇家,就可以在權勢和財富上,凌駕於這個家族至上。
而且這種累世冠族,還要時刻警惕,不能真正的正面惹怒天子,否則家族覆滅,就在天子一念之間。
在當世,這個家族便是李氏。
而在李氏中,有幾個人的地位是不同的,其中之一,便是平陽長公主。
從理論上來說,如今最受李世民信任的宰相房玄齡,是平陽長公主提拔然後送進秦王府的。
在大唐開國定鼎關中的時候,平陽長公主也是功勞最大的幾人之一。
在武德年間,平陽長公主當了數年的宰相,後來又鎮守晉陽,在玄武門之變時,她的作用很大,和洛玄夜聯手,控制了內廷。
她是當今天下許多女子所向往和崇拜的榜樣。
在貞觀朝,平陽長公主漸漸離開了朝廷中心,只掛着檢校中書令的官職,和相夫教子有關係,但最重要的還是她身體有些差。
或許只有姬昭知道,李秀寧已經比歷史上多活了很多年,可以說是得天之幸。
但生死之命在天,人力只能拖延而已,李秀寧沾染沉痾,神色愈發消沉,望着神色日漸憔悴的李秀寧,洛玄夜只覺揪心般痛苦,他只能求助於洛蘇和洛玄鏡,這兩位洛氏中的醫術聖手。
望着匍匐在自己面前哭成淚人的洛玄夜,洛蘇彎腰摸了摸他的頭,眼中是無盡的憐憫,柔聲道:“阿夜,還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擔心李世民情深不壽嗎?
你現在怎麼自己也如此呢?”
洛玄夜聞言卻愈發悲慼起來,洛蘇嘆口氣道:“阿鏡說只能修養是嗎?走吧,去你府中看看。”
能把編修國史的洛玄鏡從弘文館中拉出來,也只有洛玄夜等少數幾人了,但洛玄鏡看罷之後,說的是“精力至此,非藥石之事”。
洛玄夜知道自己的妹妹醫術有多精湛,她說出這種判斷,那基本上就沒救了,但洛玄夜還是進了靈天閣。
走進平陽公主府,略顯古樸素色的病榻,微微苦澀的藥香瀰漫紗帳,雖然是白日,但依舊有燭火搖曳,火光映在雕樑上。
洛蘇見到了憔悴的李秀寧,她面色蒼白,身旁放在瓷碗,裡面有微黑的藥湯,藥味就是從那裡傳來。
距離二人第一次相見,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當年那個還不曾及笄的小姑娘,現在就連女兒都已經及笄可以嫁人了。
“老祖宗。”
李秀寧在半睡半醒中見到洛蘇走進,實際上她並不曾真的見到洛蘇的模樣,但她看到了光闖進了自己的世界,於是她便知道那是洛蘇。
洛玄夜快步走到牀榻邊上,伸手握住李秀寧冰涼的手,溫聲道:“夫人,是老祖宗過來了。”
李秀寧徹底睜開眼,她很是虛弱,當初能上戰場的平陽公主,現在卻如同弱柳扶風般,低聲道:“打擾老祖宗清修,是秀寧的罪過。”
洛蘇坐在距離病榻一米的地方,仔仔細細的看着李秀寧的眉眼,而後對洛玄夜說道:“玄夜,你到門口去,我有些話要說。”
洛玄夜聞言便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李秀寧見狀頗有些失落的問道:“老祖宗,我是不是撐不住了?”
洛蘇搖頭又點頭,“不知道,你的生機看着還有一些,但又很亂,有什麼事快些做吧。”
李秀寧眼中暗淡一閃過,又振奮起來,她畢竟是從戰場上走下來的英姿女兒,“薇薇的婚事難以操持,君卓還太小,君成的婚事,我希望能親眼見到。”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洛蘇嘆口氣道:“你生着病,正好讓君成和長樂成婚,給你沖喜,雖然沒有用,但也是一個祝福。”
用婚姻給長輩祈福,這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把夫君支開,是擔心他聽到我要死的消息嗎?
他其實有預感的。
我很擔心他,一個看起來冷冰冰的人,心中卻像是裝着一團火一樣,比任何人都要熱烈。”
洛蘇轉頭瞟了洛玄夜一眼,“他總說情深不壽,殊不知自己纔是最情深之人,所以你要多堅持堅持,意志力是這樣世上最能夠創造奇蹟的東西。”
李秀寧微微閉上了眼,洛蘇本來想要問李秀寧一些問題,但現在看來沒有必要問了,他招招手讓洛玄夜回來,而後離開了平陽公主府。
“能治的叫做病,不能治的叫做命,命數到了,還有什麼掙扎的餘地呢?”
……
李秀寧在去世前最後的願望便是見到洛君成和長樂公主成婚。
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含着淚下旨,讓洛君成和長樂公主成婚,李世民和長孫皇后給長樂公主準備了堪稱鉅額的嫁妝,這份嫁妝是李世民妹妹結婚時的數倍。
作爲李世民最受寵的女兒之一,再加上嫁的是洛玄夜的兒子,還是自己姐姐最後的心願,李世民唯一的心願,就是風風光光的將這場婚禮辦完。
若是按照平日裡,魏徵等人是一定要阻止,但面對李秀寧的情況,想了想還是算了,就當沒看見吧。
……
秋雨婆娑,絲絲縷縷交織在半空,柳葉已經落盡,只剩下枝條低垂,細雨輕輕敲擊着青石板,宛如琴絃撥弄出寂寥的旋律。
石板路上,雨滴悄然跌落,留下一圈圈漣漪,李秀寧依偎在洛玄夜懷中,聽着窗外的秋雨滴滴之聲,柔弱輕聲道:“夫君,我有些冷,又有些熱。”
洛玄夜抱着李秀寧的手一抖,然後強行剋制住,他在戰場上都從來都不手抖,現在卻只覺恐懼,“夫人,成兒和長樂馬上就要成婚了,伱不是一直都想讓長樂給你敬茶嗎?
以後你每天都可以讓長樂給你敬茶。”
李秀寧聞言輕聲笑道:“長樂又不是府中的侍女,天天給我敬茶算是什麼樣子,能看到成兒成婚,我就死而無憾了。”
洛玄夜輕輕拍着李秀寧,柔聲道:“快了快了,陛下和我都在用最快的速度辦這件事。”
良久,洛玄夜拍的愈發輕,眼淚落在了李秀寧的臉上,強忍着的嗚咽聲,瞬間放大,充滿痛苦。
一直守在外間的洛君薇和洛君成,聽到父親的哭聲,連忙推門走進,而後便見到母親靜靜躺在父親懷中,睡着了。
他們瞬間明白,母親已經薨了。
終究是沒能見到洛君成的婚事!
他們只能跪在地上痛哭着,宣泄着心中的悲傷。 李秀寧的訃告傳到宮中,李世民不敢置信,竟然反問了一句,“是朕的姐姐?不是另外一個平陽?”
這世上哪裡會有另外一個平陽呢?
他只能接受現實,手中的筆瞬間落在地上,墨水暈染了紙上的文字,但他已不在乎這些,只有淚流滿面。
“傳周郡王、安樂郡主、周郡王世子入宮。”
……
洛玄夜走在公主府中,他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從成婚的那一場婚禮開始。
洛君薇、洛君成、洛君卓,都在這裡出生。
這裡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府邸的牆略有些陳舊,有的磚石有些許破損,門前以及院中的青石上帶着歲月的陳舊痕跡。
平日裡覺得頗有韻味,但今天卻讓洛玄夜感覺有股寒意,直接透進心間,一陣涼風吹過,他不由自主的裹了裹身上的衣裳。
但從心中生出的寂寥寒意,又如何是衣裳所能禦寒的呢?
府中落葉在秋風中紛飛,枯黃的樹葉隨意的落在地上。
平日裡熙熙攘攘的侍女都不曾見,上面甚至落上了一層灰,還有小石子,是從後院吹來的。
洛玄夜望着那凋零的碎葉,只覺一股充斥至鼻尖的寂寥之感,傳在心尖上。
洛君成跟在父親的身後,滿是擔憂的神情。
母親的逝去讓洛君成很傷心難過,但這種傷心難過和洛玄夜是不一樣的。
作爲子女,從懂事的那一天起,就知道父母一定會逝去,這種心理準備做了十幾年,乃至於幾十年,真到了那一天的時候,雖然悲痛,但卻能夠接受。
而夫妻間,相互扶持,所思所想是一起走到盡頭,這種突然的逝去,就難以接受。
從李秀寧被收斂之後,洛玄夜就一直如此。
觸景生情,但觸的是悲傷的景,生出來的又怎麼會是讓人開心的情呢?
洛玄夜在府中每一處曾經和李秀寧相處過的地方回憶着,喃喃自語道:“終究是要走的,終究是要走的。”
每個人都會走,包括他自己,人生五十年,如夢亦如幻,就如同這滿地的碎葉,人和碎葉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
不過是一個壽命長一些,一個只能絢爛一輪春秋罷了,終究會歸於湮滅。
人總是會在經歷一些事情之後,有一些關於生死的感悟,現在洛玄夜就有種這樣的狀態。
所以洛君成才非常的擔心。
但他很理解他的父親,如果長樂出了意外,洛君成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狀態。
管家匆匆從外間走進來,在洛君成耳邊輕聲傳話,洛君成神情一凜,而後低聲對洛玄夜說道:“父親,陛下召見我們。”
洛玄夜雖然神遊物外,沉浸在回憶中,但對外界並不是充耳不聞,他並未收斂起身上的滄桑之意,轉身面對洛君成道:“走吧,進宮去見陛下。”
洛玄夜、洛君成、洛君薇三人聯袂進入皇宮,徑直進了內殿,見到李世民後,發現李世民的頭髮也有些亂糟糟的,兩個大男人眼眶都通紅。
二人相見立刻執手,李世民又落下淚來,“青陽,朕想要安慰你,但朕自己尚且難以自抑。”
我想要安慰你,但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誠摯而接地氣,洛玄夜不住道:“陛下,臣明白,臣明白。”
洛君成和洛君薇跪在地上,李世民走過去,將兩個人都拉起來,一手拉着一個,“走,舅舅帶你們去太極殿。”
等到了太極殿後,洛玄夜才發現諸位宰相以及不少重臣也到了。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臉上都帶着凝重的表情,見到洛玄夜走進,房玄齡和尉遲恭第一時間上來說道:“天妒公主英姿,郡王節哀。”
“多謝。”
洛玄夜的聲音有些嘶啞,李世民拉着兩個孩子走出來,坐在御座上,沒有絲毫的廢話,直接說道:“朕的皇姐薨逝了,大唐的長公主薨逝了。
朕的皇姐不僅僅是皇室宗長,還是國朝重臣,朕要給皇姐追封太傅,雍州牧,天聖鎮國平陽長公主。
還有諡號,這個諸卿可有什麼提議嗎?”
聽到李世民給的這一連串追封,雍州牧反而比較常規,其餘的都比較離譜,但李氏的藝術細胞都比較濃重,喜歡搞這些特別的稱號。
羣臣沒有什麼意見。
至於諡號,這個就不能亂搞了,是要上呈素王的,不過以李秀寧的功績,只要不給“經天緯地曰文”,其他的大致上沒有問題。
尤其是那些讚美品德和儀容的諡號,都可以加到李秀寧的身上。
洛玄夜突然出聲說道:“用‘召’吧,周召王的召。”
召。
這是當初避諱“昭”字而出現的,之前將“昭”字諡法解,改作“成”,後來改回“召”。
李世民唸叨了兩句後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召字好,就用召字。”
“英明無過陛下!”
平陽召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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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召公主諱秀寧,高祖嫡女,母太穆皇后,太宗之姊,周郡王之妻,幼時聰慧狡黠,言語頗盛,高祖常笑曰:“惜哉女身,若爾作男,家業予汝。”
公主對曰:“女子未必不若男也,且試之。”高祖奇,及長,果有英姿,卓有聲績,朝野重之。
貞觀中病重,薨於長安,帝甚悲,輟朝五日,贈太傅,周郡王薨,公主遷葬昭陵。
平陽召公主性沉謹,謀而後動,遇事能斷,通略文武,女中楷模,開女子參政先河,垂憲後世。——《唐書·諸公主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