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喧囂而淒涼。
太子李賢出鎮蓬萊,天子和天后並沒有出現,而是讓宰相、吏部尚書洛君薇出送,洛君薇是李治的表姐,是李賢的表姑。
此番出鎮詔書上說是榮耀之事,城中百姓也多有歡呼慶賀之人,但對於朝廷上的官吏來說,這不吝於流放,廢掉李賢的政治前途。
這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說些淒涼之語,似乎像是在誹謗朝廷,說些祝賀之語,那就更是噁心人了,太子之位都沒了還祝賀。
十里柳樹下,李賢臉上並沒有什麼喜意,他性格剛強,實在是繃不住,此刻望着洛君薇,徑直問道:“表姑,爲什麼?”
爲什麼,這就是李賢想要問的,他有太多的爲什麼,比如爲什麼他的父親,堂堂的天子也放棄了他,爲什麼洛氏也能看着他這個正常的太子被流放,而不會替他說話,他有太多的不解。
微風拂過,吹起洛君薇的衣角,望着面前李賢那張英俊的臉上所浮現出的不甘和不解,洛君薇正色道:“因爲太子你不合時宜,這世上什麼事情都逃不過一個天下,你對天下不利,所以你就要離開。”
李賢更不理解了,“我是現在李氏正宗的嫡長子,我爲什麼會對天下不利。”
洛君薇卻不再解答,只是淡淡道:“那就需要太子自己去想了,如果想不明白這個問題的話,那的確是還差得遠。”
李賢聞言久久望着洛陽城,那座名躁天下的神都,而後一言不發轉身離開,離開這座承載了他無數記憶的都城,洛君薇則面色稍緩。
“利於天下?什麼是利於天下呢?”
李氏正宗的嫡長子,和對天下有利,可實在是不一樣,帝制走到現在,實際上需要的君主,已經不僅僅是能力要強,最關鍵的是,要有一顆責任心,要以天下爲己任才行。
這天下的君王,既有能力又有責任心的是上等,有能力卻自私的是下等,沒能力有責任心的纔是中等,這依舊是個德才間的分辨。
有才有德那自然是不必多說,剩下的有才無德和有德無才,洛氏一向認爲後者更重要,大臣尚且如此,那作爲天下的中心,自然更是如此。
有德無才的君王只會讓國勢向下,大不了就是等待下一任君王,而有才無德的君王,卻是真正的天下大害,乃至於荼毒無窮。
一般的昏君只能爲禍一世,對當世來說的確是大害,但放在對歷史的影響上,則基本上可以忽略,比較漢戾帝,他對歷史的傷害基本上沒有。
在有才無德這方面,漢戾帝都不算其中典型。
楊廣則屬於無才無德,不在人的討論範圍內。
此方世界的人都沒有經歷過,以姬昭前世經歷過數千年的眼光來看,最適合用有才無德來形容的皇帝,有一個半。
這半個,便是萬壽帝君,家家皆淨的嘉靖,有才是真的有才,執政前期的新政也能搞得有聲有色,但爲人過於自私,不僅僅是不顧及天下,就連朱家的江山都不在乎,只要嚴嵩能搞來銀子讓他享受,他就放縱,好在他只是放縱,毀壞的也是當時的時政,對於後世並沒有什麼影響。
姬昭一向認爲,最重量級的一個,那就是十全乾隆,如果要排一個歷史罪人榜,他必須榮登榜首,乃至於超過司馬懿之流,乃至於超過屠城的人。
此人是極少數能以一己之力,讓一個文明倒退的罪人,是極少數能以一己之力,讓天下奴性威重的人。
毀滅書籍和修改書籍,這件事就足以讓人對其深惡痛絕。
更噁心的是大搞文字獄,而且和他的父親以及祖父那種真的搞反清的文字獄不一樣,麻子和雍正屬於正經搞反對派,屬於歷朝歷代控制輿論的正常手段。
而十全實際上並不怕反清,他是用文字獄來統治,他對待文字獄沒有標準,他會故意放縱一部分人,以此來顯示自己並不是不讓人說話,而後再大殺特殺,告訴所有人,敢說就是找死。
可謂是陰晴不定,讓人只覺天威難測,結果導致的結果就是,詩人不寫詩,文人不作文,文明倒退,荼毒無窮。
十全所維護的統治還不是老愛家的統治,而是他自己過得舒服,這一點上和萬壽帝君一樣,頗有一種我死之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的肆意,這麼一個既不爲天下,又不爲家族,只顧自己享受的人,真可謂千古罪人是也。
但誰能說十全沒能力呢,御極天下六十載,大權從來都沒有旁落過,把臣子玩的欲仙欲死,被西方奉爲《君主論》中最典型的君主。
有才無德之大害,可見一斑。
……
洛君薇回宮中覆命,告知武曌太子李賢已經離開的事,武曌並沒有因爲李賢的離開而有太多的傷心,他們母子間的情誼,已經被李賢的作爲磨滅了許多,現在武曌只希望李賢有一天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薇薇,你說接下來大唐儲君該讓誰來做?”
不出意外,武曌聽罷之後,直接問出了這個問題,雖然李賢只是出鎮,他身上的太子之位還在,並沒有被廢黜,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時間問題罷了,除非現在李治立刻暴斃,然後李賢回來繼位,否則他的太子之位,很快就會被廢黜。
如果是尋常大臣,面對武曌的問題,那當然是不會回答的,或者直接說嫡三子李哲上位,符合立嫡立長的傳統。
但洛君薇和武曌之間,從來都不說這些客氣話,武曌也不願意從洛君薇的口中聽到這些客氣話,所以洛君薇直接了當的說道:“不選儲君,讓太子之位暫時空懸吧。”
“哦?”
武曌聽到洛君薇這頗有些驚世駭俗之言,卻沒有其他反應,而是意味深長的發出了一聲疑問。洛君薇正聲道:“英王,陛下您也是很清楚的,他沒有什麼做太子的能力,起碼現在不行,先找大臣教一教再說吧,殷王李旦,還小,而且也沒有展現出什麼天賦。
自天子陛下登基以來,已經有三個太子出事,所謂可二不可三,現在就連三都破了,那就更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如果再廢一個太子,那造成的影響一定是不小的。”
三個太子,李忠,李弘,李賢,再加上李建成,李承幹,如果再來一個太子被廢的話,那太子以後可就真的完全不能讓人安心了,這頻率的也太高了,現在實際上就已經很有這種味道,就連洛氏都不想投資以後的太子,從這裡就可想而知,天下人的想法了。
武曌聞言緩緩點頭道:“是啊,不能爲了安定人心就隨便選一個太子上去了,接下來的大唐,需要一個人品貴重,能力卓絕的繼承人擔任太子。
這件事我會和天子提一下,反正天子的嫡子現在也只剩下他們兄弟二人在長安,總是要從這裡面選一個的。”
洛君薇對此言不可置否,卻突然說道:“天后陛下,臣有一件事要和您說一下,三個月後,臣的生辰之日,老祖宗要把家主戒指以及家族神杖傳承給臣,天后陛下到時候會到公主府來參加典禮嗎?”
“什麼?”
剛剛還雲淡風輕的武曌,噌的一下站起來,瞬間拉過洛君薇的手,又震驚又欣喜道:“國師要把洛氏的家主戒指和家族神杖同時傳承給你?
真的要把家主戒指也給你嗎?”
洛君薇笑着點點頭,而後溫聲道:“老祖宗說,讓我做洛氏真正的第一任女家主,而不是之前靈均先祖那種半家主,到時候要廣邀諸家,共同見證。”
很多人都知道,在洛氏中,有一件傳家寶,那就是戴在家主手上的戒指,已經傳承了一千多年,從上古邦周的時候就傳承着,據說是文公薨逝之後,素王賜下的神物,千百年都沒有絲毫的損毀。
這枚戒指一代代的在洛國君主的手中傳承,當初姬靈均成爲洛隱公,但這枚戒指同樣被戴在她的兄長洛謹手中,象徵着家主的身份。
在洛氏中,還有一件傳家寶,那就是神杖,是上古邦周時期,洛氏用來祭祀素王的道具,後來就在大祭司的手中代代傳承。
如果說洛蘇將神杖交給洛君薇的話,那還算是合理,畢竟洛君薇是這一代的嫡長女,雖然現在年齡大,但持有神杖問題也不大。
但把家主戒指也給她,讓她做家主,那可就不得了了,現在的洛氏四處開花,真正的家主一脈,在世人眼中,當初轉移到了周郡王一脈,畢竟周郡王一脈最顯赫,後來因爲秦王李承幹出鎮,周郡王洛君成跟着李承幹離開了,家主一脈就轉移到了唯一留在京城的雍國公一脈。
但無論是周郡王一脈還是雍國公一脈,實際上都沒有戒指,雖然問題不大,但總有些美中不足,而現在洛蘇要將戒指和神杖都交給洛君薇,那洛君薇將會成爲洛氏史上第一個同時擁有兩件傳承寶物的洛氏女,這將創造歷史。
武曌先是爲洛君薇感到興奮,但她的政治嗅覺何等敏銳,很快就反應過來,洛氏什麼時候傳承的時候,會廣而告之了,就算是邦周時期,國君繼位,很多時候都不會邀請很多人,一般只有齊國和晉國等少數幾個友好國家的國君會到場。
現在這麼做,就是明顯的宣傳,想到這裡,武曌便疑惑問道:“國師是有什麼計劃嗎?”
問完之後,她便反應了過來,立刻深深皺起眉頭,又望着笑意吟吟的洛君薇,眉頭皺的更深了,這時洛君薇上前,輕撫她眉間,“陛下別急,慢慢看,慢慢想,上天會指引一切。”
“上天會指引一切嗎?”
武曌喃喃道。
……
李賢離開洛陽,一路往遼東而去,而後越過半島,到達方丈島,在這裡見到了正準備交接的齊國道行軍大總管薛仁貴和遼國公洛君駿。
二人已經接到旨意,由太子李賢來接手防務,此番李賢出鎮,自然是帶着大批的隨從以及官吏,這些人的政治前途都和李賢相綁定,無論願不願意背井離鄉來到這裡,都不得不來。
薛仁貴和洛君駿這些時日已經頗爲熟悉,見到李賢后,相視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二人也沒有做出什麼多餘的表情,便正常將防務交接給李賢,而後便帶着從中原而來的士卒,開始駕船返回遼東,以及直接乘坐大船前往膠東半島。
不多前往膠東半島還是有風險的,洛氏的神器不可能時時刻刻佈置在海上,那樣就算是有海量的氣運也耗不起,航海技術的發展,即便是近代也做不到完全精準,大部分還是從遼東走陸路回去,順路還能再把半島的地犁一遍,把那些腦後有反骨的人,趁着大軍過境殺一殺。
一直走到遼公國,洛君駿便駐足在這裡,向薛仁貴告別,薛仁貴見狀頗爲羨慕,二人雖然同爲行軍大總管,但洛君駿的爵位等都勝過他。
洛君駿見狀則笑着說道:“大將軍此番征討蓬萊立下大功,名揚天下,又有什麼可羨慕本公的呢?
此番回到洛陽,二位陛下必然會將軍加官進爵,從此扶搖直上,要成爲故英國公那樣的國之支柱了,日後若還有並肩作戰之日,倒要再見將軍風采。”
薛仁貴聞言心中鬱氣一掃而空,朗聲笑道:“多謝國公稱讚,士卒歸心似箭,我這便返回洛陽向陛下覆命了。”
二人告別後,薛仁貴便率領着大軍回返。
洛陽城中,李治和武曌正交流着關於李哲和李旦之事,在武曌的勸說中,李治同意了暫時不立太子的決定,而是要先看一看,同時二人也開始着手準備給李賢的封王之事。
方丈島爲齊國,這是李泰一系的爵位,此番李賢出鎮,倒是要重新冊封一個諸侯國出來,春秋大國的國號,李治思索了一下後說道:“不如就封爲衛國吧,其他的大國,基本上不如何見了。”
衛王。
武曌唸叨了兩句,緩緩點頭,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