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有生死令如山如淵!
風起西域,而不知其所出也。
風落無雙,而不知其所疾也。
無雙城中,各操言語、各飾裝束、各持鋒刃、各具面目、各俱信仰的西域之民如潮水般涌來,圍在神廟外。
神廟秉持“夫素王天下最重,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以加也”的核心而建造,佔地廣袤,規制恢宏,木石交雜,遠勝於西域所有寺廟道觀。
大祭司洛谷一衆神廟高層立於神廟中望着那洶涌而至的人羣,洛谷手中持着神杖,神廟軍統帥、校尉、神廟祭司都肅穆立在他的身後,他輕聲問道:“進入無雙城的百姓有多少,西域國主來了多少,帶來了多少軍隊?”
神廟軍大統領一手按劍柄,一邊道:“啓稟大祭司,神諭頒下的時間還短,如今來到無雙城的國主只有距離無雙城最近的五位,帶來了數千騎兵,其中甲騎三百零二人,其餘皆是農夫和牧民。
不過按照這種狀況,諸國主對神廟號召響應很是熱烈,應當能集齊整個西域大部分的國主,能與草原一戰,樓蘭國主請求覲見您。”
洛谷張開手臂,他的妻子生前將白色繡金紋的莊重袍服披在他的身上,光是白色的、金色的,這兩種顏色總是會帶給人溫暖,他鏗鏘的聲音響起,如同金石相撞,“僅僅他一個人還不夠,安撫他,等待更多的國主前來。”
神廟後殿,雕樑畫柱,不是極其傳統的中原建築,而是融合,光從琉璃而制的窗戶中穿過,照在洛谷腳下,洛谷不是跪坐,而是坐在一個凳子上,木條上包裹着黑色的布帛,這種姿勢使他能夠恰到好處的將神杖拄在地上。
沉重的巨門被轟然推開的那一刻,無盡的光完全照了進來,這座宛如巨獸的聖殿向着所有的國主張開了雙臂,神廟中的侍女依次走進,讚頌素王至高至貴的禮讚響徹大殿,自洛空薨逝,神廟從來有過這般恢宏的盛典。
殿外國主們皆流露出莊重肅穆的神情,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都是他們第一次覲見神廟大祭司,傳說中屹立於萬間神廟之首的素王使者。
國主們皆垂首而進,間或有幾人擡起頭來,便見到在大殿最上首的位置,端坐着一個沉如山嶽的男人,在他的身後是雕飾恢宏的花紋,那是西域的萬里江山圖,巍峨的高山,蜿蜒的大河,皆在其中沉浮,洛谷便坐在那之下,猶如最堅韌的鋼鐵所鑄就的刀劍,刺的人眼生疼,宛如雄獅盤踞其上。
那幾個國主連忙低下了頭,在侍女的引導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殿外突然發出了幾聲嘈雜,讓殿中衆人不由一驚,什麼人竟然敢在素王神廟亂事,僅僅幾息殿外便安靜下來,而後一道極高的身影踏進殿中,擋住了自殿外照進的光,殿中衆人皆張望過去,那竟是一個女子。
黑色長髮柔順而下,站在光中,璀璨生輝,膚如凝脂,如同傳說中那位深受漢皇喜愛的皇妃,臉上帶着張揚的美麗,充斥着草原兒女的味道。
她既像是中原仕女畫中的女子,又像是描摹在西域壁畫中的異域女子,她身量極高,男子中尚且不多見,纖腰勒的極細,纖細白皙的手時刻按着劍柄,似乎隨時準備抽劍去戰鬥。
該要如何去形容她呢,她本該是長安洛陽城中溫婉的官宦女子,卻浸於西域之雪,於天山之頂,盛開最美豔的花朵,她每一步都彷彿踏着光,纖長有力的長腿踩出鏗鏘的節奏,讓人不願意挪開目光。
“覲見大祭司,來自天金之國的趙瓔珞,爲您獻上吾王的問候。”
殿中衆人皆眼神一縮,天金之國的公主,來自汗血寶馬的故鄉,千里的沃野鑄就了強盛的國勢,眼前的女子看着不過雙十年華,卻已在西域諸國中聞名。
她十二歲時便以美名傳遍四方,想要求親的貴族數不勝數,她親自率軍襲殺了前來求親的西夏國使團後,再無人敢前來求親。
當她昏庸的父親立她年幼的弟弟爲王時,她強行從她將死的父親手中奪過了象徵攝政的權杖,她沒有殺死她的弟弟,而是牽着他的手於宮廷中繼位。
她持着權杖,指揮着天金國大軍,攻滅了苟延殘喘的西夏國,再次統一了曾經大宛國的土地,那一年她十九歲而後她來到了這裡,站在素王神廟中。
在中夏國崩毀後,如今一統的天金國,便是西域當之無愧的第一強國。
洛谷微微擡起神杖以示尊敬,他很欣賞眼前的女子朗聲問道:“天金之國的公主,歡迎你的到來,遵從素王的召喚,請允許我詢問,你帶來了多少素王的子民。”
趙瓔珞跪坐在最靠近洛谷的一側上首,華麗的裙襬落下去,平靜道:“王廷禁衛,一千五百甲騎,皆配一人五馬,輔兵若干。”
在趙瓔珞話音落下的瞬間,洛谷便捏緊了神杖,而殿中其餘國主更是譁然一片,僅僅帶到神廟的甲騎就有一千五百騎,這種實力簡直恐怖。
在西域有多少國家甚至就連一千五百騎兵都沒有,更不要說耗資巨大的甲騎,但想到天金之國那片沃土,又覺得正當如此。
洛谷於尊座上站起,殿中數十人俱微躬撫胸,聆聽聖言,洛谷冷冽至極的聲音如同刀劍交擊響徹殿中,“整頓我們的軍隊,豎起我們的刀槍,迎擊草原的豺狼。”
最先兵臨西域的是拓跋部單于拓跋賀和慕容部單于慕容熙,洛谷於城頭望去,草原騎兵如叢雲,自遙遠處揚塵而至,一隊一隊軍容齊整,在無雙城下呼嘯而過,然後聚集,一個頗爲健壯的士卒策馬衝過,來到城前重重一箭,帶着信件射在城門樓上。
洛谷伸手取下信件,竟然是鮮卑單于燕回親手書寫,一手頗爲龍飛鳳舞的字體,“素王神廟大祭司,王庭廣大,勝威無邊,非西域可阻,本單于寫信於你,不欲使二地流血,不欲使大夏損傷,爲使神廟承認本單于蒼天所鍾,使神廟大祭司能臣服於單于金帳,若伱答應,本單于攻克西域,依舊以神廟爲尊,使西域子民崇敬信仰,素王神威,仍得彰顯,若不答應,刀槍之下,唯有血腥屠戮,你當多思。”
一封宣戰書中,威逼利誘,一應俱全,洛谷冷然面無表情,將那封信件撕成碎片隨風揚下,無需多言,有膽來戰,拓跋賀和慕容熙望着紛紛揚揚落下的如同雪花般的碎紙片,二人咧開嘴相視一笑。
慕容熙摸了摸懷中華麗鋒利的短刃,寒聲道:“真是令人厭惡的傲慢啊彈丸之地,竟作狂妄,是所謂戰無不勝的神廟軍,還是那些號令不一的西域烏合之衆,所帶給他的勇氣嗎?”
二人並沒有攻城,而是在無雙城外三十里之遠紮營,設雙重崗哨,這是燕回所要求的,爲了防止神廟軍襲營的辦法,雖然燕回未曾見過神廟軍,但他對神廟軍極度慎重。
在草原上,沒有人可以違逆燕回的命令。 草原大軍兵圍無雙,自是城中大譁,敵人已如期而至,愈顯匆匆,兵鋒屯駐於外,但見於蒼翠草原呼嘯而過,馬蹄起落間,鋒刃冰涼,一部部草原大軍侵入無雙舊地,其勢之重,其人之衆,大大出乎預料,又有幾人能不張皇失措,尤其是一些膽怯之徒,已然心生退意,又有幾人能爲信仰而奮不顧身。
天金之女趙瓔珞依舊如鋒銳利劍般,掃視衆國主後抽出腰間佩劍昂然道:“此劍所殺,不下千人,吾尚年幼,西夏王族以吾爲物,欲張繼承,吾主大政,俱以此而滅。
天金王、貴,不尊吾令,不屑遵從,邪言亂動,於吾傲慢,自恃尊貴,又有血親,吾俱殺於殿上,曝屍橫陳,乃有天金大業。
天下事,在蒼天運,在蒼天命,風雪寒霜,裹衣而御,刀槍劍戟,舉盾迎之,胡人侵入,自當以劍而擊,逸者多亡,懦者多死素王在上,神廟不容玷污,敬告諸君。”
趙瓔珞話罷,其殺機之凜然,言語之鋒銳,座中衆國主只覺顫顫,洛谷望着卓然於衆人中的趙瓔珞,滿是欣賞,若趙瓔珞早生十數年,來到無雙城,她如今應當是西域女帝,不過以趙瓔珞的性格,不一定會接受神廟的加冕,她對素王信仰堅定,不一定就願意遵從神廟。
望着滿殿國主,洛谷則心中暗沉,此次召集諸國,可能會是最順利的一次,必須在這一次痛擊鮮卑,振作諸國信心,否則之後再召集諸國,就不會這麼簡單了,想到這裡,洛谷起身昂然道:“素王在上,明日出城,列陣迎敵。”
驕陽大耀,曠野的冷風拂過伊力的山河,穿過兵刃甲冑林立的大軍,充斥草原和牛羊的味道,西域諸國數萬騎兵分別列陣,諸國主各持軍旗,神廟軍聚集在高高飄揚的鳳凰旗下,左側則是天金國的軍隊。
至於鮮卑夏國的軍隊到底有多少,出現在面前的數量是西域的兩倍,這麼龐大的軍隊,竟然秩序井然,萬人隊、千人隊、百人隊,層次分明。
鮮卑軍隊從中間緩緩散開,數百全部着甲的精銳衛隊策馬上前,而後是胡人中最高的旗幟飄揚起來,鮮卑單于終於出現,這場戰爭的製造者,戰場上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燕回望着西域聯軍中的神廟軍,臉上滿是慎重,他再次派遣軍令官向整個鮮卑軍所有的士卒和軍官宣揚軍令,“返回休息越線者,斬。
不聽軍令冒進者,斬。
搶奪戰利品者,斬。
軍紀不整者,斬。
一人退而不能制者,斬。
敵陣不亂而強攻者,斬。
臨陣不迂迴而損軍者,斬。
殺降者,斬。
破城無故屠戮者,斬。
遇神廟軍逃遁者,斬全隊,滅三族。”
自遼東西進草原,燕回所持的戰術很簡單,就是大機動大迂迴,藉助着無比強悍的行動力和體力,在無窮無盡的襲擾間使敵人苦不堪言,而後藉助着強大的組織力和嚴酷的軍法軍紀,以及上好的弓弩技術徹底擊潰敵軍。
至今爲止,這個戰術還沒有失敗過,他最不喜歡的便是正面硬碰硬將戰場化作絞肉機。
鮮卑軍在他的鐵腕下,軍紀是極其嚴明的,在五年前他率衆征討一個草原部落,麾下士卒搶掠了牧民的牛羊,立即被他斬殺。
這當然不是因爲他愛民如子,而是他不要無端的屠戮,只有反抗激烈的城池和部落,他纔會在城破後屠戮。
城破屠戮也不是毫無節制的,先到者擁有處置權,如果先到者要將之收爲奴隸,後來者必須放棄,這是爲了配合不得搶掠戰利品的軍法,至今爲止執行的機器到位。
鮮卑軍在這一套軍法下,是純粹的戰爭殺人機器,燕回是個冷酷的統治者,銳利的執行着一切會讓他更強大的規則,他是蒼天所鐘的人傑。
在軍令一層層交待下去後,他微微眯着眼望着神廟軍,現在就是檢驗這支守衛西域三百年的傳說軍團成色之時了。
拓跋賀與慕容熙早已迫不及待,伴隨着軍令各自率領萬餘騎兵從兩側狂奔,在巍峨沉重的鮮卑軍中,兩萬餘人的出擊就如同兩條黑線張開。
此番出擊,鮮卑甲騎未曾動,幾乎全部都是弓騎兵呼嘯而過,一看就不是衝陣而是射箭騷擾,一輪射完便策馬回軍休息等待下一波進攻,在鮮卑軍隊陣前划着一條線,返回的士卒不能超過這條線,沒有軍令,越線者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鮮卑軍僅僅是陣前迂迴騷擾,洛谷就面容嚴肅起來,兩萬餘士卒,沒有任何一個人,在進攻的過程中,越過短兵相接的安全範圍,整個進攻的過程,只能用行雲流水、軍紀如山來形容,簡直恐怖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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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卑軍令,有十三斬者,其勢如山,其怖如淵,聞之駭然而用之若魔矣。——《北史·鮮卑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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