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大慶殿。
被晾了一個多時辰的大人們,倒是越來越熱鬧了。平白無故站了一個多時辰,武將還好,文臣倒是有些疲累了。
周瓊也面露難色,不過並不顯疲態。他自小粗養大的,今日這番遭遇,倒還受的住。只是,心裡一直想着事,越想越覺得荒唐,臉上也掛不住昔日的從容了。
今日種種,皆是反常。
反常的韓瑜;
本該出現,卻一直沒有出現的官家;
以及今日殿上,那句沒頭沒尾的“官家今天,不會來了。”
這些事,一件件一樁樁,都像是迷霧中傳出來的危險信號,仔細推敲,就會發現他身處在一張陰謀編織成的巨網之內,越是想要擺脫,卻被纏得越緊。逐漸靠近的危險,恣意散發着不適的氣息,壓得他喘不過氣。
周瓊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杞人憂天的事。或許…或許官家只是不想來,或者是病倒了呢,事情遠沒有他想得那麼嚴重。他努力安慰自己,卻又無法忽略其中漏洞。
他爲官三年,見了當今官家上百次,官家雖不是什麼盛世明君,卻也沒有周幽王那般昏聵。他極好面子,幾月前上朝時,國子祭酒孔昀仲當朝直諫,數列今上之罪,官家當時連忙點頭稱好,還給了祭酒許多賞賜,好一副君臣相得、海晏河清之景。可轉頭,官家就挑了孔昀仲的恩師、貴妃叔父柳國公的錯,禁了他三個月的足,至今仍在思過。
至於病倒,整座皇宮並不只有一位主子,皇帝病倒了,還有一位柳貴妃。這位二十一歲的貴妃,他不怎麼熟悉,但聽阿彤說起過,是個奇女子。前朝後宮盤根錯雜,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而這貴妃卻能在執掌後宮的三年間不出半點差錯,足以見其才智。若是皇帝真的病倒,以柳氏之才,定能處理好各方勢力,也不會出現今日僵局。
那麼,就只剩下最後一種,也是最後的情況———逼宮。
周瓊想到這,頭又不免有些發昏,把朝笏揣進袖子裡,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打量着羣臣。他們似乎還不知道危險正在靠近,瞌睡的瞌睡,抱怨的在抱怨,高談闊論的依舊在高談闊論。
他的視線掠過大臣,一路前移,終定在了大殿龍椅之上。素日肅穆莊重之地,如今卻空無一人,連一個司禮監的小太監都沒有,這更是爲他的猜想,補上了一枚堅實的鐵釘。
周瓊看了一會兒龍椅,忍不住嘆息。移開視線,往下看去,第一列站着的是羣臣之首的張相,他依舊在打着瞌睡;接着是安王,這位倒是挺精神,但臉上寫滿了不快;英國公、濟國公二人則在小聲交談,看着模樣,應該談着些家長裡短;珍侯還是顫顫巍巍,像極了一棵朽空腐木,若不是劉尚書在一旁攙扶着,怕有可能隨時會倒下來。
等一下,劉尚書?周瓊心下一驚,覺得有些不對勁,定睛看去,珍侯旁站着的,確是劉尚書。按照朝序,珍侯之後當是敦穆候,又怎麼會是劉尚書?難道是是敦穆候沒來上朝嗎?
周瓊像是想到了了什麼,快速將視線投向武官一列。果然,如他所想,禁軍的許多統領都沒在大殿之上。
禁軍受帝王直轄,是擔任護衛帝王或皇宮、首都任務的軍隊。大周禁軍沿用唐時舊例設立龍武衛,神武衛,金吾衛和羽林衛,合稱“四衛”,共維護皇宮與皇城治安;又設立飛騎營和神策軍,合稱“二軍”,二軍,駐紮在京畿附近,守衛京畿之地的安危。在此之外,額外設立殿前左、右副都點檢,二人輪值,專門負責官家安危。若要逼宮,禁軍是最好的選擇。而今日大殿之上,沒來上朝的禁軍統領,便極有可能是逼宮的主力。
今日大殿之上,四衛二軍只有金吾衛統領隋攏和飛騎營統領郭振在場,都點檢殿上也只有右副都點檢李金堂。那麼,那些不在場的禁軍統領,應當就是這次宮變的主要兵力。
得知這些,周瓊心下,立馬開始推演:
金吾衛裡面全是些富家公子,無用草包,不可能被用來參與逼宮,但若是用來當人質,倒是很好的。只是這隋統領還在,看來逼宮之人並未想到這層;
神策軍統領韓璜,乃是敦穆候韓綸長子,韓瑜的長兄,待韓瑜極好。若是他要逼宮,絕不會讓韓瑜冒着危險,處於大殿之中。
那麼還剩下統領還有其餘三衛的統領和左副都點檢傅叢安。三衛統領都是楚王一手提攜上的,依然聽命於楚王,而另一位都點檢平日裡也與楚王交往過密。這樣看來,今日宮變的主使,看來已經浮出水面。正是今日早朝之前,他與韓瑜討論的對象———楚王。
周瓊也想起了今日韓瑜處處有意的暗示:早朝之前的大膽言論,童謠,楚王,再到那句無心之言。這一件件似乎都可以串聯起來,只是周瓊心力有限,暫時看不出端倪。但這些事,定是與韓瑜,韓家,甚至整個敦穆候府,都脫不了關係。在楚王逼宮這事的背後,一定還有着更大的陰謀。
忽然,一個司禮監着幾個小太監,從北門進入,小步快走,面對羣臣而戰,手裡拿着一張聖旨。臺下衆臣見到司禮監,有看到他手中拿着聖旨,不等司禮監發言,連忙整理衣冠站好。整個大殿,不過須臾之間,就重歸寧靜。
周瓊見此,心中暗道不好,但也無能爲力,也只好站穩身子,等待宣旨。
出乎意料,那位司禮監並未立刻開始宣讀聖旨,倒是他身邊的小太監大聲叫道:
“宣楚王覲見!”
話音未落,穿着甲冑,佩戴長劍的楚王從大殿正門走進。楚王走到大殿正中,朝着聖旨行了個跪拜大禮,氣勢如鍾道:“臣柴章,拜見陛下!”
羣臣見此,都有些疑惑。不過,不給衆臣反應的時間,那司禮監立馬打開聖旨,字正腔圓宣讀起來:“衆愛卿接旨!”
衆臣來不及多想,立馬跪下,欠身準備接旨。
“朕在位十七年,俯察民心,平定戰禍,使百姓安居,黎民樂業,數十年不曾有戰,以致四海昇平。朕常思先人神武之績,自勉自省,欲光曜明德,終不負先帝期許。然社稷之事,茲事體大,須事必躬親,不容輕怠。今朕已知天命,力有不逮,顧此失彼,有所疏漏。幸有皇六子章,德才昭明,長信有芳,多彌缺漏,數次救難,甚合朕心。夫朕聞大道之行,天下爲公,選賢與能,是爲天意。故唐堯順天,傳位於舜;虞舜順天,禪讓之禹。今朕順應天命,合與民心,重啓堯典,再襲舜風,傳位於皇六子章,望汝辨識忠非,勤加自勉,尊先人遺訓,開新朝雅政!
欽此!”
話音剛落,司禮監雙手託着聖旨,趨步走到柴章面前,彎腰又極其謙卑地說道:“殿下接旨吧。”
柴章興奮異常,再行大禮,謝恩道:“臣柴章接旨!”他伸出雙手,接過聖旨站了起來,眼裡全是得意的光芒。
同時,在楚王接旨謝恩之後,楚王一黨的官員,也立刻跪下接旨謝恩。另有一些最會見風使舵之人,見到這種局勢,也紛紛附和。大殿之上,歌功頌德之聲此起彼伏,弄得好像見到了什麼當世的聖人或是什麼千古難得一遇的明君。
楚王一黨們看得興高采烈,而其他人的臉色卻沒那麼好看了。周瓊倒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事雖離奇,但也都在周瓊的預計的範圍。而哪些大官大員們臉色倒是不好看了:安王臉色直接垮掉,一臉不敢相信;張相早就收起了瞌睡,現在的面上全是凝重;英國公、濟國公則在狐疑看着楚王,也是驚訝居多;倒是珍侯臉色暢快不少,畢竟他終於不用站着了。其他的一些文臣武將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更多的是爲自己的前程打算起來了。
安王本就沉不住氣,又聽了半天的道賀之聲,頓時臉色一黑,竄起來,張嘴就罵:“柴章,官家怎麼會讓你繼承皇位。你空有武功,全無智慧……!”
周瓊聽到安王越說越不堪,楚王的臉也越來越難看。原以爲安王雖不聰明,但也不至於這般愚鈍。披甲冑,持長劍,打扮成來上朝,明擺着是剛剛逼完宮。這安王竟連這一點也看不出,還喋喋不休,不知收斂。若是惹怒了楚王這個莽夫,又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瘋事,又生出更多的事端。
一直沒有說話的張相,複雜地見了安王一眼,現在已換掉了滿臉的凝重,換上一副欣慰面容,從容站了起來朝着楚王行了個長揖。安王見張相有話說,以爲張相要替自己說話,連忙閉上了嘴,更是得意。
“殿下文治武功,都是萬里挑一,自是官家心中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張相先是奉承一番,又緊接着話鋒一轉,嘆了口氣,像是全心爲楚王考慮,“可是這聖旨,唉,依據舊制,不能不驗啊。今日若不驗這聖旨,到了日後若是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原本官家贈予殿下的無上榮耀,便會成了他人污衊殿下武器啊!”
柴章原本被安王弄得心煩意亂,剛想讓人把他拖下去,卻聽到張相的這番話,心中先是一喜,又覺得那老東西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再加上仗着他聖旨蓋的是切切實實天子印章,又得意地問道:“張相公,您覺得怎麼驗這聖旨呢?”
張相嘆了口氣,頗爲惋惜地說道:“這事本來老臣來做最好,可是今日,老臣站了兩個時辰,老眼昏花,怕是已經認不出官家墨寶…”
柴章聽到張相這一席話,知道這老東西是在推脫,但衆目睽睽之下,他不好發作,只能懇求道:“張相公哪裡的話?張相公明明…”
張相滿臉悲慼,一臉有負聖心道:“殿下不知,微臣近來,神思倦怠……”
二人你拉我扯,竟是推搡了半天,誰也不肯退讓。最後是楚王先敗下陣來,他畢竟是個武將,扯不過這個文官頭子,只好虛心問道:“張相可有其他人選?”
張相聽了,也思考起來。人選倒是多的很,但是,這種得罪人的事,這個老油條纔不願意做呢。過了許久,張相嘆息道:“老臣竟是一個人也想不出來呢”
柴章聽了,知道這老頭是不能指望了。他手下也不是沒有文官,只是過資歷太淺,或家世不顯,都不適合來做這件差事。現在,他就希望大殿之上,能出一個毛遂,一解當務之急。
周瓊聽了他們的對話,心中不免對張相刮目相看。平日裡,這張相做的是打圓場,和稀泥的差事,沒想到臨危處事如此圓滑,滴水不漏。
大殿安靜了一會兒,柴章有些着急了宮變,奪位這種事宜早不宜遲。他的手在腰間的劍柄上忍不住摩挲,人也在大殿之上踱步。他已經沒有多少耐心了。
整個大慶殿依然只有死一般的寧靜。
柴章的臉色已是極不好看,手已經放在寶劍之上,彷彿下一刻就要拔出,架在這些文官脖子上,逼着他們去驗那聖旨!
忽然,周瓊聽到後面傳來響動,是有人離列的聲音。周瓊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響起,穿透整座大殿:
“臣願檢驗聖旨”
當楚王踏入大慶殿時,傅叢安帶着一位不速之客到了文德殿外。他們躲在石獅子下,這裡是視覺死角,可以躲開巡邏的士兵。不速之客是一位宮女,身材豐滿,容貌普通,氣質卻有些像冰縫中生長的幽蘭。服飾簡單,似乎是御膳房形制,手裡拿着從御膳房帶來的食盒,看來是給人送吃食的。
“你只有一刻鐘的時間,”傅叢安貼着她的臉,親暱地囑咐道,“儘快!”
“韓瑜會拖住楚王,”她側身躲過,低頭,下意識反駁道,“以他的智慧,至少可以拖住兩刻鐘的時間。”
傅叢安聽了,明亮的眼睛是滿滿的笑意,聲音輕佻裡帶着些無奈:“阿柔,到了現在你還要和我槓嗎?”
“實事求是而已。”她聲音冷冷地回懟道,面頰上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抹羞紅。
傅叢安眼睛暗了下來,眼中全是不捨:“我在外面給你把風。好阿柔,如果你聽到布穀鳥聲,立刻出來。哪怕任務沒有完成,你也要出來。好嗎?”
宮女點點頭,不再說話。 щщщ ◆Tтkan ◆co
傅叢安放下食盒,忍不住抱住她,彷彿這一舉用盡了全身力氣。他把下巴放在宮女肩上,享受這一刻的溫存。過了很久,也許沒過多久,傅叢安小心翼翼,說出了最後三個字:
“我等你。”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好阿柔,輕輕回了句:“好。”
已是辰時,文德殿外。
此時的殿門的侍衛從早上丑時開始宮變,到了現在,一口飯也沒吃,肚子早就餓了。見到傅叢安帶着食盒和酒壺過來,有個機靈的侍衛,立馬圍上來討酒喝。傅叢安踹了他一腳,開着玩笑說:“去去去,把兄弟們叫過來。”
那個侍衛捂着被踹的地方,興奮地快步跑開。
“這是你的安排?”宮女問道,雖是問句,但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
“那,那個可以避開巡邏衛兵的角落,是不是你的安排呢?”傅叢安眉毛翹起來,俏皮地反問道。
二人相視一笑(至少傅叢安這麼認爲),默契地沒有再問。有些事兩個人知道就好,又何必明言呢?
很快,那些侍衛全被叫過來,傅叢安從食盒裡拿出酒菜,一面佈菜,見有些侍衛直接用手拿菜,笑罵:“你們餓死鬼投胎呢?!這麼猴急。”
那些侍衛狼吞虎嚥,時不時地回他一兩句,也不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說什麼也不重要。待到幾杯“貢酒”下肚,侍衛們一個個昏昏沉沉,反應慢了許多,活脫脫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
見到他們這樣,傅叢安嚇了一跳,他看着自己杯裡清澈的美酒,不由得吐槽:“我的天爺啊,這什麼東西,竟比蒙汗藥還好用。”
“大相國寺的露夢散,”宮女拿起食盒,拿了幾樣吃剩下的菜,走到了殿門,回過頭看着傅叢安,“好好守着。”
“小心。”
“嗯。”
文德殿內,倒在地上昏倒的官家,感覺自己躺到了柔軟的牀褥上,彷彿聽到了女子的哭聲。好像是在叫自己。
“官家,官家!”
“您怎麼了?您看看臣妾啊,官家?!”
倒地的老官家感覺這聲音很熟悉,但實在想不起是誰。他強撐着口氣,虛弱地說:“水,水,水!”
“官家,官家,”
老皇帝從這聲音裡聽出了喜悅,轉而又感覺自己被輕輕放下。又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瓷器的碰撞聲,和水聲。很快,一杯茶水很快到了皇帝面前,笨拙地餵給了皇帝。在慌亂之中,喂得有些急,還不小心嗆了他一口。
喝過水,老皇帝總算好了一點,躺在女子懷中順氣。那位女子抱着皇帝,溫柔地給他攏發,又掏出一根髮帶,給皇帝綰了個簡單的髮髻。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老皇帝終於緩了過來,吃力坐了起來,回過頭看着那個穿着御膳房宮女服制的陌生女人,皺褶着臉問道:“你是,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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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宮女,聞言連忙摘下面具,露出真容。面具之下,正是當今六宮之主,貴妃柳氏。
老皇帝見到這副臉,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突然,一股戾氣從心中生起,用力一揮,打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齒地罵道:“賤人!”
這一巴掌似乎來的太突然,把女人打得有些懵了。見到那張紅腫的臉,老皇帝心中有了一絲憐惜,但很快,變成了憤怒!
“你爲什麼也要背叛朕?爲什麼!”
“官家?”美人潸然淚下,又激發出了皇帝憐愛之心,可是他有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孽障說過的話,心一狠又罵道:
“你和楚王那個天殺的是怎麼回事?啊?!”
聽到這句話,柳貴妃連忙跪下,低頭惶恐哭訴道:“官家,官家都知道了?”
接着慢慢地解釋起來:
“臣妾,臣妾當初在閨閣時,不知怎的,就被楚王纏上。他屢屢口出狂言,辱我清白,壞我名聲,叔父好幾次因此氣昏過去。可他,可他仗着官家的寵信,竟一直不曾收斂……”
她抽噎着說不下去,絕望地擡起頭,與皇帝對視。那雙年輕的眼睛裡,充滿着眼淚、痛苦與無助,老皇帝似乎看到了一個閨閣女子被人欺辱時的模樣,看她的眼神又緩和了幾分。
“後來,後來,幸逢官家賞識,接臣妾入宮,這才讓我擺脫了那奸人覬覦;官家又封臣妾做了貴妃,讓我極盡榮華。”
柳貴妃看着官家,像是想起了過去珍貴的回憶,語調也輕快了不少。
“官家對臣妾,有救護,再造,知遇之恩。臣妾今生不敢忘懷!”
“臣妾每次午夜夢迴,時常想起官家的愛護。每每反省,心中總想如何儘自己的綿薄之力,管理好後宮,讓官家可以專心朝政,再無後顧之憂。”
“愛妃,”這一番話下來,皇帝不免有些動容,又想起她冒着生命危險過來探望,心中不免一暖,滿腔的憤怒消去了大半。
皇帝的表情都落在柳細柔的眼裡,她假裝擦眼淚,心裡卻在算計。距離瓦解皇帝的戒備,只差臨門一腳。
柳貴妃跪坐起來,直起身子,一臉傷心難過,“既然陛下不相信臣妾,臣妾願以死,”
“自證清白!”
說完,便用力朝牆上撞去。老皇帝見了,大聲喊道:“愛妃!”,連忙用自己的身子攔住她。
柳貴妃撞在皇帝懷中,小聲抽泣。皇帝也後悔,不顧自己身上陣痛,反思起來:他竟懷疑自己的貴妃,而自己的貴妃竟是如此忠貞,寧可死也不能忍受污衊。
此時皇帝已經徹底相信了柳貴妃。二人溫存了片刻(柳細柔表示在此期間她真的很想吐)。柳貴妃慢慢爬起,紅腫的雙眼癡癡地望着皇帝,老皇帝又是一陣心疼。她起來,把皇帝扶到龍椅上,又從食盒中拿出飯菜,柔聲道:“官家多少用些吧,只有活着才能將這些罪臣繩之以法。”
皇帝感動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感動,腹中實在飢餓,便狼吐虎咽地吃了起來。柳貴妃則走到皇帝身後,輕輕地揉起肩膀來,開解老皇帝道:“官家好好地歇息一會兒吧。”
不一會兒,老皇帝感到身後的按摩停了下來,有聽到柳貴妃壓抑的抽泣聲,只好嚥下食物,敷衍地問:“又怎麼了?”
“臣妾有些恨自己。”
“恨什麼啊?”
“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爲官家,殺盡這些亂臣賊子。”
“你一個女人說什麼打打殺殺的————”老皇帝原本想寬慰她,卻又想到了什麼,連忙放下手中糕點,“你父親今日是不是沒來上朝?”
柳貴妃有些摸不着頭腦,慢慢地算道:“官家當初命我父親禁足三月,如今剛過兩月,應當未來上朝。陛下是想?”
“愛妃,你敢不敢冒險!”皇帝站起來,握緊她的手,整張臉因爲過度興奮而扭曲起來,像一個披着人皮的怪物:“你替朕送張聖旨給你父親,朕要他與郭備,起兵勤王!你敢不敢?”
柳貴妃聽到這些,連忙抽出手,跪下行了個大禮,正色道:“臣妾幼時曾聽叔父講過伏皇后的故事,深感其忠孝。今日官家有難,臣妾願做官家的伏皇后,爲官家排憂解難,懲治奸賊!”
“好,好!”老皇帝兩眼放光,快步走到書架前,從上抽下一張聖旨。剛回頭,又想了什麼,又取下一張。柳貴妃已經把飯菜撤下,將案桌整理乾淨。皇帝見此,看着貴妃,便專心寫起來。不出兩刻,兩封聖旨已經寫好。他捲起來,將聖旨遞給他的貴妃。
“這是朕的天子信璽,你收好了。”老皇帝滿眼癲狂,將一方印章遞給她,“還有兩張聖旨,有一張交與你父親,讓他去找郭備,他會知道怎麼做。至於另外一張,是給你的。”
“你不是要做朕的伏皇后嗎?朕成全你,另一張就是朕給你的封后詔書!”
柳貴妃抱着兩張聖旨,眼裡有着欣喜,又看着如今狼狽的官家,又悲從中來,靠在老皇帝懷中。老皇帝也是柔情滿滿,輕輕摩挲着她的後背,又囑咐道:“朕接下來還要交代你兩件事,你務必要做到!這兩張聖旨我雖都給了你,但現在他們只是一張廢紙。"
”你別急,聽我說完。此次宮變。事發突然,我身邊只有天子信璽,至於其餘五璽,則藏在大殿的龍椅之下。找到它們,給這兩張聖旨蓋上印章。只有這樣,這兩張聖旨纔會是真正的聖旨。“
柳貴妃聽到這些,心中不免動搖,顫抖着說:”官家,可是大慶殿,已經被叛軍團團圍住,臣妾根本,,,“
皇帝見她吞吞吐吐,面有難色,敷衍着安慰道:”這就需要你去處理了。難道愛妃不願意爲了朕,去冒一次險嗎?“
語畢,老皇帝不再說話,只是看着自己的貴妃。
過了許久,柳貴妃點了下頭。老皇帝摟着貴妃,心中甚是得意。柳細柔則看向窗外,朝着一閃而過的黑影,莞爾一笑。
片刻之後,老皇帝開始催促貴妃離開。這正合了柳細柔的心意,這裡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不過,爲了演全套,換上人皮面具,她還是裝成含情脈脈樣子,一步三回頭,看起來是真真的不捨。
待出門後,她立馬卸下了那些噁心的表情,她看着門外湛藍的天,長長舒了口氣。不過很快,她的眼神裡充滿了算計,接下來,就要去找大慶殿內韓瑜和剩下的五張玉璽了。
傅叢安從屋頂跳下,還沒來得及敘話,只見柳細柔撕下人皮面具,往大慶殿方向走去。
“喂,阿柔,等等我,你要去哪啊?”
“大慶殿。”柳細柔換上一張新的人皮面具,“快跟上。”
“那阿柔我們去找阿瑜嗎?”
“不全是。”
“那還有什麼啊,你別擰我耳朵,會……”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文德殿,聲音也小了起來。
此時是辰時三刻,是宮變後的第二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