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兒子脖間的劍刃,再聽聽尹旭禮貌的言語,吳芮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平靜道:“坐下說吧!”
尹旭與吳芮賓主本末倒置,在幾前坐下。蒲俊則是持劍隨侍在後,英布依舊挾制着吳臣,只不過不再刀劍加頸。
吳芮很清楚,只要稍有異動,自己父子二人必將血濺廳堂。不過從動作和話語來看,尹旭似乎並無惡意,故而鎮定道:“幾位壯士如何稱呼?”
尹旭輕輕笑道:“吳縣令客氣了,在下尹旭,這兩位乃在下兄弟。”
“尹旭?”
吳芮臉上浮過一抹震驚,旋即又恢復平靜。反倒是吳臣激動不已,興奮道:“尊駕便是水漫青石,劫寨燒糧,大敗秦軍的尹旭尹東來?”
尹旭笑道:“吳公子謬讚了,不過雕蟲小技爾,若非令尊大人通融,只怕早已無我尹旭容身之地。”
“呵呵,尹壯士客氣了!”吳芮平靜道:“深夜到訪寒舍,有何貴幹呢?”
“打擾了,尹某閒來無事,想與吳大人討論一下天下大勢。”
尹旭這話讓吳芮有些無奈,勉強擠出點笑容道:“未知尹壯士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尹旭抱拳道:“在下有些拙見還望吳大人指點一二,嬴政滅六國一統天下,自稱始皇帝,妄圖子孫永掌天下,至千世萬世,吳大人以爲如何呢?”
吳芮搖搖頭:“在下身爲官員,不便妄議朝政,不過聽聽尹壯士的高見倒也未嘗不可。”
“在下以爲秦必二世而亡!”尹旭的話擲地有聲,敲打在每個人心頭。
未等吳芮開口,吳臣先一步喊道:“敢問尹壯士緣何如此篤定,可有什麼憑據?”
尹旭笑道:“秦滅六國,施暴政以嚴刑峻法苛待天下人,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心生怨恨已久。之前嬴政在位,睥睨天下的威勢震懾,無人敢輕舉妄動,可如今呢?”
似乎在詢問,似乎在自語,停頓片刻,尹旭續道:“扶蘇公子仁愛賢明,若得即位施以仁政安撫天下百姓,或能平穩過渡。奈何胡亥矯詔篡位,殘害手足,任用趙高這等奸佞小人,倒行逆施,弄的天下烏煙瘴氣。百姓更是水深火熱,有亡秦之心者不在少數。”
“沒了始皇帝的威勢,沒了扶蘇的仁愛鮮明,秦庭統治已經危如累卵。秦滅六國不過數十年,東方心懷故國者甚多,六國所遺臣民亦甚多,此時若有人站出來振臂高呼,天下英豪必會響應,以風捲殘雲之勢,推翻暴秦。”
一番話入情入理,聽得吳臣頻頻點頭,英布也是暗自欽佩。吳芮淡淡一笑:“尹壯士侃侃而談,吳某佩服,但大秦兵多將廣,威勢仍在,怕是難敵啊!”
尹旭笑道:“想當年秦國兵強馬壯,名將輩出確是不假,可惜已經成爲過去。王翦、王賁父子亡故、可爲柱國的蒙恬亦爲趙高所害,當今秦室可圈可點的將領不過章邯、李由、王離三人。”
“李斯被腰斬於咸陽,李由雖未見異動,心生隔閡總是有的。即便他忠心秦國,趙高能對他放心嗎?至於王離,先不說他有無其祖父風範,駐兵北疆受匈奴牽制,遠水難解近渴。章邯雖有才能,卻也是孤掌難鳴,何況內部還有趙高牽制!”
吳芮依舊保持着那份笑意,說道:“尹壯士遠見卓識,秦國大軍竟不值一提,也罷!只是,依照閣下所言,早該有人登高一呼,爲何至今未見動靜呢?”
“動靜已經有了,只是吳大人尚未聽到而已!”尹旭攥緊拳頭,沉聲道:“中原已經亂作一團,據聞有一批民夫戍邊途中,遇到大雨誤了期限是要被處死的,那些民夫被迫揭竿而起,山東豪傑響應者無數。只因番邑偏據南方,尚未收到消息而已,大人不信儘可派人前去核實。”
尹旭說的有鼻子有眼,吳芮心中一沉,大感驚訝。英布恍然大悟,之前他還曾想是李由反叛,後來覺得不甚可能,還疑惑到底發生何事?只是尹旭未曾多言,他也不好多問,直到此事才明白過來。心下只是疑惑,範青等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得知消息的速度如此之快?
吳臣瞪大了眼睛,問道:“尹壯士所言當真?”
“不錯!”尹旭點點頭,轉而對吳芮說道:“秦國覆亡是遲早的事,吳先生不爲番邑的將來打算嗎?”
吳芮嘆了口氣,說道:“打算?打算什麼?如何打算?”
尹旭沉聲道:“吳先生素來心懷大志,這番邑在您治理下,一片祥和。當年秦庭冊封您爲番君,番邑由您一人治理,可是如今呢?先是派了一衆官員,似乎對先生有所疑心,賦稅徭役也日漸繁重,前不久秦軍不顧還毫不客氣的犯境。吳先生,此非汝所願吧?”
見吳芮不可置否,尹旭續道:“番邑乃是楚國故地,百姓心懷故楚者甚多。當年南公有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吳先生何不趁勢而起呢?”
一旁的吳臣說道:“話是這麼說,但你所言若非實情,家父輕易舉兵,豈不危險?要知道番邑以北尚有三萬秦軍。”
尹旭說道:“想必這也是吳先生的擔憂吧?尹某所言屬實與否?吳先生可以先派人覈實,再做決斷。至於那三萬秦軍不足爲據,安桐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周康的三萬人馬出自會稽,想來消息若是傳到,那邊也不安定,他還能有心思在彭澤剿匪嗎?”
半天不言語的吳芮終於開口了:“尹壯士所言,無非是想讓番邑起兵抗秦,可吳某若是不願意呢?”
“只怕容不得您選擇,吳先生請看這個。”尹旭說着從懷中取出一方帛書,遞了過去。
吳芮接過一看大驚失色,頃刻間額際一片汗珠。尹旭躬身道:“說來也是在下連累了吳先生,很是抱歉!幸得陳奎的信使被在下截獲,暫時才爲釀成大禍,只是信使不曾及時返回,他必已心生疑惑,會不會再有其他手段就不得而知了。還請吳先生早作決斷,一秒夜長夢多。”
尹旭靜靜地等着,此時吳芮沒得選擇。要想通匪一事不泄露,只能殺了陳奎等人。可朝廷所派縣尉突然死去,同樣會走漏風聲。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選擇,便是起兵反秦,何況吳芮並非沒有這個心。
沉吟片刻,吳芮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苦笑道:“只怕已經不妙了,拙荊與小女尚在陳奎府上。”
“什麼?”
吳臣業已經看過書信,聽到父親此言,驚呼:“母親和妹妹未和您一起回來嗎?”
吳芮沉聲道:“只是你母親和妹妹去了,爲父只是有些煩悶,出去轉轉而已。”
尹旭也是大驚,見吳芮回來以爲沒事了,未曾想還有這麼一出。送信的張功曹未歸,陳奎必然心生警戒,邀請赴宴多半隻是試探。可偏巧吳芮未到,陳奎會怎麼想就不好說了,只是這吳夫人與小姐身處險地,已成不爭的事實。
吳芮父子皆是憂慮不已,想着如何才能抱拳妻女安全。
“吳先生,若蒙不棄,我兄弟願竭力救出夫人、小姐,以表歉意。至於其他,容後再議。”尹旭很清楚,能不能平安救出吳家母女,已經成爲合作的前提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