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內,夜明珠的光暈柔和。
唐念念正坐在桌前,雙手撐着下巴,雙眸無波懵懂,不知是神遊到了何處。
‘司陵孤鴻’一入新房,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女子一襲明豔紅衣,墨發盤着精緻鬢,餘下披於腦後,頭頂只戴着一頂金紅色的頭飾,一排珠簾落下,半遮半掩她那精緻如畫的容顏。如許柔美的光暈下,女子身上也似氤氳着淡淡的溫潤,將她本就清美絕色的容顏襯得幾分不真實,加之她雙眸懵懂迷茫,竟讓人有種她即可便可能消失不見一般。
‘司陵孤鴻’眸子一深,腳下本平緩的步子不由快了一分,袖內的手剛擡起又猛的一頓,深深放下。那一刻,他竟想馬上將她抱入懷裡,感受她的體溫與真實。
“莊主,”殊藍本在一旁伺候着唐念念,這會看到‘司陵孤鴻’的身影,面上一笑,就輕步向他行了禮,笑道:“您可來了,小姐可等久了。”
她說完,也自覺輕步離開,退出新房去。
這時,那方坐在桌子旁的唐念念也聞言擡起頭來,那張做了精緻打扮的面容也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那一瞬,他的呼吸一滯。
唐念念看着他一會,面上一片的淡靜。一會後,輕眨了一下眸子。
‘司陵孤鴻’緩步上前,水脣輕揚,伸手就要將她抱入懷裡。
然,手指尚沒有碰觸到她的衣角,便因她的一聲淡言,頓住。
“你不是孤鴻。”
唐念念沒有起身,只是淡淡看着他,眼中閃動着不滿,道:“不許頂着孤鴻的臉。”
‘司陵孤鴻’收回手,靜站了一會。然後低低的笑出聲來,笑聲清越清朗,是屬於司陵孤鴻的聲音,卻帶着他不曾有的邪魅。
唐念念眸子輕一眯。
那方‘司陵孤鴻’即刻就出聲道:“小嫂子,我取下就是。你可別出手,弟弟可打不過你。”
這聲音依舊是屬於司陵孤鴻的,這張面容,說着這般似情人親密的低語,又似撒嬌的邪魅,着實有些委和,卻又別有另一番的風華。
他言語後,伸手就從面上取下一物,那物是一塊白色如同蟬翼又有流水般的面具。而隨着這張面具取下,只見那穿着紅色婚服的男子,正是司陵歸雁無疑。
唐念念的目光從他的臉上落在那塊面具上,閃動着光彩。
從司陵歸雁進來時,單論容貌姿態氣息聲音都毫無破綻。然他不知曉,唐念念的雙眼可不止能看到這些。司陵孤鴻是天魔毒體,周身氤氳的毒氣幾乎凝滯,然而他進來時周身上下只有淡淡的天魔毒氣,還混雜着其他。
只是一眼,唐念念就知曉他不是司陵孤鴻。
但不得不說,這塊面具的功效實力了得。只是看守在門口的葉氏姐妹,還有剛剛還在新房內的殊藍,這三女的態度就可知曉。竟然沒有半分懷疑,也沒有發現半點的破綻。
司陵歸雁看她的神情,脣角勾着,就道:“這面具名爲千幻,只要將想要僞裝人的血液滴入其中再戴在面上,就可以完全僞裝成那人,不管是容貌、聲音還是氣息。”
“哦……”唐念念點頭。
司陵歸雁繼續道:“我與哥本就是血脈至親,加上我本就是修煉迷幻魅術一類的功法,所以由我來裝扮哥最是適合。”
“恩……”唐念念還是淡淡點頭,然後手一伸,那白色面具就落入她的手中,神色不變的說道:“我的了。”
司陵歸雁一下啞然。
唐念念將面具收入袖內,實際已被收進了內界。淡淡看着他,那模樣怎麼像是在說:這是我的了,要不回了。
司陵歸雁啞然一笑,也沒有打算再要回。不止是看唐念念的表情就知曉肯定要不回來了,另外則是那本就不是他的東西。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小嫂子還沒有告訴弟弟,你是怎麼認出破綻來的?這可是以往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啊。”
得了一件不錯的法寶,唐念念心情倒不錯,聞言淡道:“你沒有孤鴻毒。”
顯然,這個答案一般人是怎麼都理解不出來其中的真相的。司陵歸雁同樣如此,只是看唐念念的樣子也並沒有解釋給他聽的意思。
“小嫂子,”司陵歸雁眯着眸子,輕輕笑道:“你可知曉,爲什麼我吃了解藥,明知爹對我下藥,我卻還是爲他做事嗎?”
唐念念淡面看着他,清亮淡靜的眸子沒有多餘的情緒。太乾淨了,別說懷疑、惱怒、便是連興趣都沒有。
司陵歸雁心中有些黯然,面上的笑容卻絲毫不變,低聲道:“因爲弟弟想要知曉爹爲何要這樣做的原因……”
還有,就是不願看着你就這樣嫁給他,想要破壞點什麼,不想看着你們這般的幸福,該怎麼辦呢?
司陵歸雁笑意更濃,傾身微微靠近眼絕美的她,眸子專注,“難道小嫂子不想知道真相嗎?弟弟覺得這件事情也一定會關係到哥。怎麼樣?小嫂子要不要和弟弟走一趟,有小嫂子在的話,一定會弄清楚的~”
他的聲音低啞輕緩,有股醉人心魂的魔魅。
唐念念道:“我知道了。”
“什麼?”司陵歸雁微微一怔。
唐念念淡道:“他修煉邪功,身體經受不住而急速枯老,便利用至親孩兒精血續命,還想出換魂換身的辦法,只是沒有一個孩子的身體能夠讓他滿意。後來他的身體無法讓女子受孕,他想要孤鴻的身體,卻難以得到,除了孤鴻就只剩下你這一個兒子,便留做不時之需。因有孤鴻的前例,爲了不讓你將來反抗,便下藥控制你的心神。”
這些,同是她從那些殘魂中零碎片段中聽到的真相。
司陵歸雁面色仲怔。
哪怕他想了諸多的可能,卻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一點。實在過於匪夷所思,他也從來沒有半點的這方面所知。用自己孩兒精血續命?給他下藥竟然只是將他作爲他活下去的軀殼,還是第二人選,作爲不時之需?
“呵,呵呵呵。”司陵歸雁不禁的笑出聲來,他對唐念念的話生不起半點的懷疑,卻也因此心中一片淒寒。他眉眼裡都是笑,對唐念念道:“小嫂子啊,你還真是讓做弟弟爲難啊,告訴弟弟的真相真的一次比一次……殘忍。”
唐念念看得見他笑顏背後的受傷,卻沒有出聲安慰。
在她眼裡他只是司陵孤鴻的弟弟,因司陵孤鴻的態度才次次饒他性命。此次他幫的是司陵淮仁,她沒有出手懲罰他已是好的了。
“小嫂子,又是從哪裡知曉這些真相的?”他問。
唐念念道:“長生殿千丈之外地底祭壇。”
司陵歸雁聞言,慢慢的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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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曉,以唐念念這般平靜的面色就已經知曉,只怕司陵淮仁那邊,根本就無法勝過司陵孤鴻。若是他此番行動成功,或許司陵淮仁還有一線勝出的機會,可惜他失敗了。
哪怕,就算最後唐念念沒有認出他,他也不會將她交到司陵淮仁的手中。
他,何嘗不是將此次行動,作爲給自己的一次機會。
司陵歸雁含笑細緻的眉眼看着唐念念,這會他的笑容是少見的輕柔,那一抹深入骨髓邪惑都被這抹柔和給浸染。然,輕緩的語調卻還是如此輕佻的笑道:“小嫂子,你可知曉,弟弟是真的喜歡極了你這乾淨易懂,像是小綿羊一般的性子。可惜啊,你哪裡是小綿羊,分明就是大灰狼。”
唐念念眼波一漾。
司陵歸雁笑着,然後輕輕垂下眸子,低低笑道:“小嫂子,新婚如意,弟弟就先告退了~”
唐念念袖內輕擡的手指輕然放下,看着司陵歸雁的身影從一旁的窗戶離去。然後輕眨了眨眸子,抿脣發呆。
唔。
那地底祭壇很危險。
也算是懲罰他了。
明月當空,宛若銀盤,毫無缺陷,光澤清耀涼許。
月下婚宴,紅綢火柱,寂靜無聲。無論是渾身無力倒地的賓客,還是殘存的司陵家族長老,又或者是那些青衣的婢女們,皆一臉驚駭的看着眼前修羅之景。
明明不過瞬息,卻如同過去整整一個年歲。從千人圍剿,到無一生還,濃重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氣中,猩紅的血流過紅豔的地毯,“滴答滴答”的水滴聲在空氣中清晰得讓人心寒。
司陵孤鴻一襲鮮紅的喜袍,金蓮紅玉發冠。白玉凝霜的傾世容顏,靜謐無聲的眸淡淡落在司陵淮仁的身上。
他周身寂靜,月華似貪戀在他的身上,將他氤氳其中。那股如深淵浩海般的氣勢來時洶涌,去時如潮水消退,不見半分的痕跡。然,那修羅一樣的屠殺一幕卻牢牢深刻在衆人的心底。不見半點殺氣的殺掠,不見半點瘋狂的屠盡,他實力到底到了何等的地步?
這一刻,衆人知曉,無垠少主的威名將不再是以往那般的宛若無物,將會猶如一道驚雷一般響徹整個江湖武林。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便是如此。
當李璟親自手端着一塊玉印,走上前臺,低頭交到司陵孤鴻的面前時。
下方擁護他爲主的衆長老及時跪地,齊聲道:“參見家主!”
這一聲,充斥無盡敬畏。
若說當初他們對司陵孤鴻尚有一絲懷疑的話,那麼今晚司陵孤鴻以一人之力對付千人,屠殺六位天品,足夠讓他們心中膽寒,真心侍主。
隨着他們跪地,只見在場司陵家主中人一個接着一個的跪地,齊聲參見新主。
司陵家族,從今夜開始,正式換主。
司陵孤鴻收了玉印,轉身欲走。
司陵淮仁笑着傳音道:“鴻兒,你以爲這樣便贏了嗎?”
他忍着全身的灼燒,深深看着司陵孤鴻,“爹知道你一向對這些權勢毫無興趣,此番所爲,爲的是什麼,爹也猜得到。爲了美人得江山,可是若美人沒了……”
迴應他的是司陵孤鴻回身一掌,那一掌的無聲,眨眼而至。司陵淮仁面色一變,當那一掌觸及在他的丹田時,什麼崩裂的聲音似傳入他的腦海。
“噗!”司陵淮仁口吐鮮血,身軀直飛出十丈之外。
他驚駭的睜着雙眼死死盯着司陵孤鴻。哪怕是司陵孤鴻突然而發的氣勢,還是他舉手投足輕易殺死千人。這一切他雖有震驚,卻沒有駭然。在他眼裡,他還是尚能與他一鬥的。然而當司陵孤鴻真的對他出手,真相卻是如此殘酷。
他,竟然在他的手裡抵擋不過一招?!
他的實力到底到了何等的高度。這就是孤如歌所說的,她之一族真正極致的體質,註定能成就長生不老、與天同壽的傳說,站在巔峰的逆天之體?
司陵淮仁心中的貪婪和嫉火越來越甚。他後悔,後悔沒有在他出生之時就給他下藥,等他成長至今,終究看低了他。他的眼界太低,這天底下還有隱藏着太多的可怕派系。
“咳!咳咳咳!”身體突然傳來的一股撕裂讓司陵淮仁倏然回神,當感覺到丹田的氣海隱有破裂的跡象,那股灼熱那是燃到那處時,他面上終於閃過一縷驚恐。
他那一掌,竟是要廢了他的氣海!?
“咳咳咳!”身體經受不了負荷,司陵淮仁的咳嗽聲也越來越劇烈,一口口鮮血從他口裡吐出來。
腳下趔趄,他卻緊扶椅子扶手,不讓自己跌倒下去。陰狠的目光看着司陵孤鴻已向着新房而去的身影。他還還沒有輸,千幻面具加上雁兒的血脈、迷幻功法,還有他的隱藏僞裝的功夫,沒有人能夠認出破綻。
然,司陵淮仁哪裡知曉。
司陵孤鴻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趕往新房去,自然有着他的佈置。從唐念念在那日千晚殿上提出要幫他,爲他闖蕩四練的時候,他就沒有將她當做的只能寵在懷裡的小女子。她有着自己自信堅持,而他也尊重縱容着她。如她信任着他一般,他也信任着她。
北央殿新房。
當司陵孤鴻前來時,葉氏姐妹和殊藍正都在新房內向唐念念認錯,做着自我檢討。
若說司陵歸雁戴着千幻面具進入新房時,她們毫無察覺。那麼當司陵歸雁離去時,以她們如今的實力再無察覺那纔怪了。三女毫無不猶豫的第一時間就推門進入新房,當看到唐念念安然無恙的坐在椅子上時,這才狠狠的鬆了一口氣。
從唐念念那裡聽到大概的事情經過,三女面色都有些微紅與難看。
連翹狠狠道:“該死的!要不是主母你有本事,真發生了點什麼事情,那……唔!”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木香用手捂住了口,一個腦瓜崩就落在她的額頭上,道:“說什麼呢。主母和莊主的感情,纔不是我們能比的,一眼就能識辨真假了。哼!在主母面前假扮莊主,那根本就是自討苦吃!”
唐念念點頭。
司陵孤鴻的體質,註定了別人無法假扮。除非有人能夠將她的五感都給矇蔽了。
殊藍低聲道:“也幸好小姐慧眼,司陵歸雁進來的時候,奴婢竟我連半點都沒有看出破綻。”
她此言一出,葉氏姐妹也喃喃知錯的模樣,如出一轍的精巧容貌,水汪汪的眼眸可憐兮兮的看着唐念念。這樣的她們,只怕一般人都的沒有置氣。反而哪怕明知道她們做錯了事情,還好生安慰着。
這會兒,唐念念卻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本是淡靜的眸子靈動逼人,胭脂朱脣也勾起了笑顏。
三女被她這突現的笑顏弄的一呆,然後都極爲默契轉頭向着門口看去。只見新房雕花喜字朱門不知何時被推開,司陵孤鴻的身影從門外走來,背對月光傾灑,面容幾分幽淡,一雙眸子毫無偏移的落在唐念念的身上,水脣淺揚笑意。
三女看得又是一呆,隨即心中有種莫名之感。
這人,當真是不能對比的。
倘若沒有見到此時的司陵孤鴻,她們還能說司陵歸雁假扮的司陵孤鴻毫無破綻。然而有了前車之列,再看到這時候司陵孤鴻的出現,她們突然發現,所謂的毫無破綻實乃藉口。
司陵孤鴻不止容貌絕世絕倫,他的身上更有着一股誰也模仿不來的風華。只是淡淡的走來,淺淺笑着,就讓人呼吸不由放輕放緩,想要多看卻又不敢多看,整個心神都被牽引。
“等久了。”司陵孤鴻走來,雙手從她腰上環過,就將她整個抱入懷裡。
哪怕在前殿中屠殺千人,他的身上也不見一點血腥味道,豔紅的喜袍依舊如故。
“恩。”唐念念點頭。
當整個新房內,沒有他的氣息,沒有他的人影,她的確覺得時間過得極漫長,渾然無趣的感覺瀰漫心頭。
這個人,像是不知道什麼已經編織了一張巨大網,將她整個都包裹其中,再也離不開他的身邊。
司陵孤鴻低頭在她脣上輕吻一口,然後抱着她就往外而去。
葉氏姐妹和殊藍都靜靜看着,沒有半點疑惑開口的意思。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殊藍才朝葉氏姐妹輕聲問道:“莊主這是抱着小姐去哪裡?”
連翹想了想,道:“該是去見夫人吧。”
木香也道:“夫人的事情,我們知道的不多。只是從朱總管那裡得知一些,月圓之日,夫人才能出現。”
“夫人?”殊藍若有所思的點頭。夫人的話,就是莊主孃親吧?只是在成親的時候卻沒有見到她的出現?
夜晚的風輕中透着涼,司陵孤鴻的身影在黑夜中飛躍。他腳點樹梢,越過陡峭的山野,直往東邊的一處高山而去。
唐念念雙手抱着他的腰身,看了看司陵孤鴻又看着周圍的景色,就着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須臾後,當司陵孤鴻的身形慢下來,唐念念也看到了前方景色。
一棵枯樹,一座小屋,一座二椅。小屋沒有牌匾,樑上掛着兩盞紅色的燈籠。那枯木枯枝上掛條條錦囊飄帶。在此番蕭條卻又簡樸的環境裡,桌前正坐着一名女子。
女子身着一襲淡紫的廣袖長裙,眉目如妖,眸子卻清淡無波,柔和清幽,那是一種看透世間繁華的沉澱。她靜坐着,未施粉黛,一手輕點着桌沿,明明無聲,卻好似能點擊在人的心坎上,心跳也隨着她手指的輕緩急促跳動。
唐念念眼睫輕眨,這人的容貌身姿都是顧夕顏的,但是那反氣息風華卻截然不同。魂換了,如今魂處在這個身體裡的,是那蘊藏在顧夕顏身體內的妖氣之魂。也是她在地底祭壇殘魂記憶中看到的,那個被司陵淮仁叫做“歌兒”的女子。
這時,女子輕點桌沿的手指頓住,慢慢轉過頭來,看向出現在此處的司陵孤鴻和唐念念。
這一眼不過幾息,女子本清淡清幽的眸子一凝,猛的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聲音裡瀰漫着驚與怒,“鴻兒,你……”
司陵孤鴻輕輕放下唐念念,將她的手掌握入掌心內,對女子道:“情魂。”
女子面色幾番變化,似怒似苦,眼底漸漸醞釀出無盡的悲傷,“鴻兒,娘早與你說過,你可以有喜歡的女子,卻唯獨這個不可以!你明知道,你明知道這樣做對你有害無利,難道娘這個列子還不夠你看清楚的嗎!?”
這個在月圓之日佔據顧夕顏身子的女子,正是司陵孤鴻的親孃,孤如歌。
唐念念感覺到司陵孤鴻握着她的手掌微微有些收緊,不由擡頭向他看去,但見他正好低頭看來。那雙青影朦朧的眸子內醞釀流轉的濃情讓人動容,饒是他頭頂背後的圓月光輝也在這雙眸子前失色。
他道:“我要念念。”
孤如歌眼中悲傷一顫。
司陵孤鴻擡頭,看着她,道:“永生永世,我都要她。”
他的聲音有着孩子般執拗,不容置喙。平穩中,侵透的是那滿腔的情,毫無保留,傾注一人之身。
孤如歌眼中幾乎含淚,微微後退一步,緊抿着脣微微輕啓,又閉上,如此反覆,發不出一絲聲響。
唐念念看了看司陵孤鴻,又看着孤如歌。隨之緊握着司陵孤鴻的手,嘴角輕揚,眸子中凝滿柔情堅定,道:“永生永世,我也只要孤鴻。”
這個人,只是是她的,誰也別想搶走。
她清脆輕軟的聲音在此時安靜中響起,激起的是兩個人心神。
司陵孤鴻一聲清越的笑聲隨着她的話從口中溺出,透着清朗的愉悅溫柔。孤如歌則在一瞬定定的看向唐念念,一雙眸子變得犀利無比。
然,還未等她多看,司陵孤鴻的身軀就動了動。可是,也在這一刻,唐念念與他相握的手輕用力了一下,他向她看來,所有的動作也在這一刻靜止。
這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孤如歌的眼睛,一時心中又是欣慰又是苦澀。她的鴻兒,從小便經受一切的鴻兒。失了情,更不懂情。她用盡一切溫情辦法才讓他對她有了幾分感情,讓他不用成爲那無心無愛的可憐人,可是這份情終究還是過於淺淡,她在這個世界上活不長久,她給他帶來的只有麻煩與束縛。
他能有心喜之人,能夠這樣開顏歡笑都是她想要看的。可是愛情就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毒,明明知曉會萬劫不復,還是義無反顧。她不願,不願看到他最後的下場與她這個做孃的一樣。何況他的性子比她更固執,一旦認定就再無迴轉的餘地。若是一步錯,便是傷人傷己。
如今,他便這般的在乎眼前這個女子,如何讓他放手?
孤如歌心抽搐難耐,她知曉,不管她再多說什麼,他都不會退讓。
“鴻兒,”她掩下眼中的哀傷,恢復一片的淡然清柔,道:“你要情魂不是不可,只是娘有些話想要與你們二人單獨說說,可否將你的新娘子交由做孃的一會?”
所謂單獨,便是另一方不可在,亦不可聽。
司陵孤鴻靜看她一眼,便再次落回唐念念的身上,手指輕輕將她面前的珠簾撫開,掛在頭飾兩頭雕鳳吟天,看着她精緻如畫的容顏,眸子裡透着溫柔的詢問。
孤如歌一時啞然。她看出來了,只怕只要這唐念念輕輕搖一下頭,他就不會答應她的要求。這份獨寵,哪怕此人是她的兒子,卻也止不住升起羨慕之感。
想當年,那個人便是用這張七分相像俊美無匹的容顏,笑得溫柔寵溺的看着她,對她百依百順,讓她不由沉淪進他編織的虛假柔情中。明知是萬丈深淵,卻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悔嗎?不,她不悔。
她之一族都是至真至情之人。一旦認定就再也無法改變,那道與身居來的情魂咒就是鐵證。哪怕所託非人,或許有怨,卻無悔。
至少,當年哪怕他的是虛是假,她的快樂卻是真是實。
然,就算如此,她還是不願讓自己的孩子承受這樣的命束縛,不願他遭受到這樣的傷害。她本想他或許能打破這一族的定律,然而眼前的一幕卻讓她知道。錯了!都錯了!他若動情,卻是比任何人都要堅定不移,傾盡所有。
就在孤如歌失神中,那方唐念念已經給出答案,慢慢走向桌子邊上的孤如歌。
“娘。”當這一聲女子輕軟淡定的喚聲傳入耳中,孤如歌纔回神,看到的正在已經近在眼前的唐念念。
如此之近的距離,那張清美絕俗,精緻如畫的紅顏絕色也撞入孤如歌的眼底,饒是她也不由仲怔一瞬。卻並非爲那絕色容顏,而是爲那雙淡定無波卻純粹透淨的眸子。在這雙眸子面前,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簡單明瞭,心神不由的清淨清閒,洗去一身濁氣。
孤如歌眸光一閃,這個女子着實容易讓人喜愛,不過這份氣息,可不是這個大陸上的元者可以帶來的。
“念念是嗎?”孤如歌微笑,手指輕擡就要撫摸上她的頭。
那一刻,唐念念身子眨眼就退了一步,而那方站在遠處的司陵孤鴻眸光飄來。
這兩人行徑,孤如歌又不禁一怔,隨即一手輕捂住口,笑了出聲來。
有趣,有趣。
她的鴻兒也這般有趣的時候,這個小姑娘也有趣的很。
這種由心而發的歡樂,她到底有多久沒有過了呢。
唐念念就站在一邊,等着她笑完。她本來就不是拘泥的人,在她眼裡眼前這個人只是司陵孤鴻的娘。不管她現在頂着是不是顧夕顏的臉,俯着的是不是顧夕顏的身子,都只是一個稱呼而已。
只是,唐念念向來排斥他人的觸碰,她與她以往都沒有過交集,更別提有感情了。這聲娘可以叫出來,身體上的觸碰卻沒有那麼容易。
孤如歌一會才止住笑聲,再看着唐念念的眸子裡也更多一分柔和。只是一眼她同樣看出唐念念對他人觸碰的排斥,何況司陵孤鴻那充滿強烈的獨佔欲的眼神,這也沒有再伸手觸碰她,只是微微側身笑道:“念念隨娘入屋內說吧。”
唐念念輕輕點頭。
兩人便一前一後的往那簡樸的小屋內走去。隨着那木門一開一關,便是隔絕了這內外之人。
木屋內比之它簡樸的外在要精緻許多,佈置雖少,卻處處透着清雅的閒適。
孤如歌領着唐念念在房內唯一桌椅前坐下,柔聲笑道:“小屋簡陋,也沒有什麼清茶甜點,念念不要介懷。”
唐念念看了看她,手一招就將內界存放着的糕點和果子一碟碟放置在桌子上。
從孤如歌能夠將魂魄附在他人身上存活,她就知曉她也是修真者,或者該說妖修,或者魔修。對於乾坤袋之類的東西一定知曉,所以在她面前也無需遮掩什麼。
果然,孤如歌看到這一切,只是眸子裡閃過一抹了然,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輕笑道:“念念準備倒是周到。”
那糕點倒沒有什麼,只是那些果子她卻認識,並非普通的水果,反而都是珍貴靈果一類。
唐念念道:“你吃。”
孤如歌看着她一雙閃亮的眸子,一時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點頭拿起一塊做工精緻好看的如意糕放入口中。然,本是隨意一口,她眸子一閃而過驚訝,然後對唐念念笑道:“念念帶的都是好東西,就連着普通的糕點也格外的好吃。”
唐念念面上頓時露出笑容,笑眼彎彎,認真道:“孤鴻做的都好吃!”
“唔,咳!”孤如歌剛再咬一口如意糕剛在喉嚨裡,聞言便是一哽,隨即低頭一手捂住口,輕咳起來。
唐念念手裡一杯石乳遞上去。
孤如歌也沒有注意的接過來,然當喝下去才驚覺其中的靈氣。再低頭看去,只見玉杯內,乳白色汁水宛如瓊漿,這一杯至少也是千年的石乳瓊漿。
“好了嗎?”唐念念面色無異的問道。
孤如歌輕笑的點頭,只是這笑容怎麼看都不如一開始的自然。眼前這個女子到底是仙源裡面哪個大家的子女,竟然隨身攜帶這些天地生長的靈物,而且看樣子還只是將這些當做口食之物,沒有半點在乎的模樣。
何況……
那般美味的糕點竟然是鴻兒親自做的?鴻兒竟然下廚做糕點!?
唐念念這時淡道:“你吃了,也喝了。”
孤如歌有些不明她突然這句話的意思,只是看她那副認真而淡定的模樣,不由有些好笑,便點頭應着。
唐念念接着道:“告訴我情魂是什麼?”
孤如歌一怔。之後便是哭笑不得。所以說……她給拿出這些東西給她吃給她喝,莫非就是爲了讓她告訴她這些?
而唐念念那臉上神情怎麼看都像正如她所想的那般,似是在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
“呵呵。”孤如歌最終失笑。真是一個剔透易懂的孩子,也難怪鴻兒會爲她傾心,就是這樣簡單幹淨的人才更容易讓人卸下心房,尤其是鴻兒那般雖然不懂情,不懂人情,偏偏又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的人。
“念念其實無需這般,我喚你前來屋內,要說的也正是這個。”孤如歌輕輕說道,如水清幽的眸子靜靜看着唐念念。
唐念念雙眸一亮,點頭。一副洗耳恭聽的認真模樣。
這樣子,加之她那副妖仙絕姿容顏。孤如歌心中暗歎,若她是男子,只怕也要有所心動。
“所謂的情魂是我之一族天生便存於七魂三魄中的一魂。”孤如歌低低說道。眼裡閃動着波光,清幽如水,似嘆似笑。“這情魂的作用,是我之一族人定下情咒的關鍵。”
唐念念:“情咒?”
“沒錯。”孤如歌微笑的看着她,目光似乎能夠穿過的身軀看到她的內裡,輕道:“我能夠感覺到你身體內鴻兒的氣息,鴻兒已經在你的身上下了情咒的咒契,只差這情魂的能完成這情咒。”
唐念念眼睫輕顫了一下。她想起在山林竹屋時因煉製乾坤袋而昏迷,後醒來看到司陵孤鴻的異狀。那一刻,她的確感覺到什麼,似聽到什麼,又沒有真實的聲音,充滿玄妙隱晦。
“看來你也該想到了。”孤如歌一看她的神情就能夠知曉事實正如她看到一般無異。她輕笑,眼中閃動着一縷苦澀,道:“你想知道這情咒的作用嗎?”
“想。”唐念念隨即答應。
孤如歌輕緩道:“我之一族,情咒一旦定下。那麼便是將靈魂祭獻出去,生生世世都只跟情咒附身的人在一起。此人若死,我族下咒人必死。此人若不愛下咒人,下咒人的生命也會慢慢流逝,直到身死。然而……這都不是結束。”
唐念念定定看着她。
孤如歌眸子閃動着喜與苦,截然不同的情緒融合,給人心神的震動,“從情咒定下的那一刻起,我之一族的魂魄便已經不屬於自己,源於魂魄的情和本能,無論多少次輪迴,變成何等模樣或性子,都只會追隨着那情咒附身之人。”
她輕垂下眸子,目光不知看到何處,低低道:“從鴻兒小時我便設法抽了他的情魂,只爲他不要下這般的咒。本以爲以他的性子與體質的特殊,哪怕遇到喜歡的女子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可是……”
她話語默默的停頓,那方就聽到女子清脆歡喜的笑聲。
孤如歌瞬間擡頭,看着眼前正笑得開心的唐念念,卻竟然怒不起來,只是升起一抹疑惑,“你……笑什麼?”
唐念念滿臉都是毫不掩飾歡喜笑意,道:“這樣的話,孤鴻就永遠都是我的了!”
孤如歌口氣微微有些沉,“你可有想過,哪怕這一生你能夠與鴻兒相愛,直到生死都不變,那麼下一世呢?下一世的你是你卻也不是你,又豈能保證你還能愛上鴻兒,到時候鴻兒承受便是何等的痛苦。既是如此,不如只在乎這一生這一世足以,何必讓他下那般的情咒!”
面對這般的話語,唐念念神色絲毫未變,一雙眸子卻閃動着逼人的沉定,道:“我會讓孤鴻和我一起修煉,長生不死,與天地同壽。哪怕意外身死,就成鬼修,奪舍,逆天改命也不會忘記孤鴻。直到魂飛魄散,再無超生之能。”
若死,便是死的不能再死,他也陪着她一起消失天地。
那般傾盡一切亦然不悔的眼神,那般直達絕境的言語。
孤如歌一時攝神,一臉仲怔。
她如何想到,這個一眼看去純然如同水晶虛雪一般的女子,竟然能夠說出這般的霸道言論。雖然如此霸道,卻也是如此深情。若生,一起生,只將今世達到永遠,若死一起死,除非魂飛魄散,絕不相忘。
她身子嬌柔如柳,容姿清美絕俗,讓人看着就想要好好的護着,疼着,似只要用力一分就會碎裂。可是誰又知曉,這般身軀之內的靈魂,從來都不是一個只能躲在男子身後小心呵護着的小羔羊,反而是在許多時候能夠給人無盡安全感的蒼天大樹。
不知者,看到的只是她受盡寵愛的表象;知她者,便知她淡漠背後的認真,護短與霸道。
“呵……呵呵。”孤如歌輕笑,看着唐念念的目光最終化作一汪輕柔,閃過釋然與無奈。
“看來,念念真的很喜愛鴻兒啊。”她輕笑嘆息。
“恩,”唐念念毫無停頓道:“最喜歡孤鴻。”
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孤如歌只感覺到一股毫無瑕疵的真摯,讓人連懷疑的心思都無法升起。她啞然,這個女子身上就是這般的特質,簡單直白,毫無虛假。
“是嗎……”孤如歌聲音低幽,看着她的眸子失神,不知道是想到什麼。
倘若,那個人也與她這般簡單點該多好?
他若要長生,她自會給。她連自己的靈魂都祭獻了出去,還有什麼是不能給他的呢?可惜,他不信,從來沒有信任過任何人,直到她的身軀慢慢虛弱,她才知曉,他並非真的愛過她。
“呵。”一聲笑,孤如歌將腦中的思緒盡數壓下,對唐念念道:“念念可否在此處等候一會?”
唐念念抿了下脣,一會才輕點了點頭。
孤如歌好笑的看着她的神情,然後輕輕說道:“念念可以偷聽。”
頓時,唐念念的雙眼便晶亮無比,那臉上浮現的笑容,讓孤如歌不由的受到感染,嘴角溺出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木門輕啓。
當孤如歌推門走出,看靜站在原地等候着的司陵孤鴻,輕笑搖頭。她這個孩子,說不知世事呢,卻將一切看得別任何人都剔透,說單純無害呢,殺起人來還無手軟,似乎割破的不過是一片空氣。可是偏偏,他又這麼實在。說是讓他等候,他就原地靜站不動的等候着。讓他不聽,他便真的封閉耳力不去聽。
說起來,正在屋子裡的那位,這一點也如此相像呢。
孤如歌輕輕關上木門,再轉身緩緩走到院子枯樹下的石椅上坐下,對他微笑道:“鴻兒,過來坐。”
司陵孤鴻只是一步,人就到了枯樹下,只是還未坐下,已出聲道:“念念?”
孤如歌哭笑不得,看來如今在她這個兒子心中,唯有那個女子最重了吧。“她正在屋子內等候着,你若想早些見到她,便坐下與娘好好說說話。”
司陵孤鴻俯身坐下。
孤如歌柔和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打量,一會後笑出聲來道:“鴻兒真的變了,長大了,也會笑了。與娘說說,你和念念是怎麼回事?就你那般的性子,到底是如何追求她的?”
司陵孤鴻眼眸輕漾,無聲。
孤如歌道:“莫非是念念追求你的不成?”
以鴻兒這般的容姿,這也並非沒有可能。
一陣沉默下,司陵孤鴻終於輕啓口,道:“對她好。”
“恩?”孤如歌道:“如何個好法?”
司陵孤鴻未答。
孤如歌卻突然想起他孩童時對寵獸的好,一時臉色微變,問道:“該不會,親自給她穿衣、梳洗、餵食、從不離身?”
她能想到這些實在是太過了解司陵孤鴻的性子,他的性子從兒時就沒有變化過,他除了知曉這些是對人好之外,怕再也不會別的好法了。
只見司陵孤鴻微微擡眸,那副模樣讓孤如歌知曉,只怕是真的被自己猜中,一時哭笑不得,若是一般女子,只怕被這般對待,一開始尚且覺得是寵愛,久了就會懷疑什麼然後厭倦吧。
司陵孤鴻輕道:“念念喜歡的,給她搶;念念愛吃的,給她做;念念說的,都是對的。”
孤如歌又好笑又好氣,眼底卻是濃濃的欣慰溫柔。她知道,她的兒子或者真的不懂情,但是正因爲不懂,才更加真摯無瑕,毫無保留的將認爲是好的都賦予唐念念身上,只因想對她好而對她好,不參加任何的利益欲(禁)望。且並非只獨斷的對她好,反而在一點點的成長,學會去了解她,遷就她,給予她一切想要的。
笑聲從無奈到欣慰再到無聲,孤如歌擡頭看着天空那道銀盤月色,聲音透出幾分飄忽惆悵,“今夜,淮仁和鴻兒動手了嗎。”
她話語雖是疑問,語氣和神色都透出瞭然,顯然對此已經知曉。
“……”一道無聲的笑從她的脣邊吐出,輕嘆道:“他的野心欲(禁)望還是那般的大,修煉了不屬於他的功法後,更生了心魔,更加看不清事實了。”
孤如歌看向靜坐在一旁的司陵孤鴻,微笑道:“鴻兒若是想要司陵家族,不過輕而易舉。此番動手,是爲念唸對嗎?”
司陵孤鴻眼睫輕輕一顫,青影后的眸子漆黑幽深,卻凝聚溫柔。
“鴻兒,是怎麼想的?”孤如歌問。
“司陵家族會找念念麻煩。”
“如此嗎……”孤如歌失笑,清幽的聲音透着幾分戲謔道:“這天下麻煩如此之多,念念這孩子可不普通,喜歡她的男子只怕不會少,到時候麻煩更不會不少,鴻兒該如何管呢,莫非要奪了這天下不成?”
本是戲謔倜儻的一句話,哪知司陵孤鴻輕擡眼睫,那雙朦朧凝霜透着月華的眸子,醞釀着無人能懂的深邃,如淵如海,無邊無垠。
“恩……”一聲輕輕的應聲從喉嚨而出。
他緩緩道:“只要念念想走的路,我都會鋪平。”
孤如歌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