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雙鋒(上)

第823章 雙鋒(上)

春寒時節過後,隱隱作痛的身體終於不再抗議了。

臨安的夏天多雨而炎熱,是李頻平素最好過的一段時間了,在太原守城時的舊傷不再發作,白日裡往來會客、教書讀書,也因爲這天氣得到了不少便利。在明堂的院子裡,他時常與一羣學生、好友討論,直至深夜,甚至也有通宵達旦的時候。在臨安的這段時間,也可能算是他過得最爲踏實的一段人生。

在武朝的文壇乃至政壇,如今的李頻,是個複雜而又古怪的存在。

李頻在年輕之時,倒也算得上是名動一地的天縱之才,以江寧的風流富庶,此地衆人口中的第一才子,放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了。

當然,底層人們口中的說法,停留在這些人口中,對於這個時代的真正掌權者,弄潮兒來說,什麼詩文風流,第一才俊,也都只是個起步的花名。李頻雖有才名,但最初的那段時間,官運不濟,走錯了門路,不久之後,這名頭也就僅僅是個說法了。

他進入政壇,源於秦嗣源的青睞,不過在那段時間裡,也並不能說就進入了秦系核心的圈子。後來他與秦紹和守太原,秦紹和身死,他傷重而回。秦嗣源去後,寧毅弒君,李頻便一直處於了一個尷尬的位置裡。弒君固然是大逆不道,但對於秦嗣源的死,衆人私底下則多少有些同情,而若論及太原……當時選擇沉默又或是旁觀的衆人說起來,則多多少少都能肯定秦紹和的節烈。

李頻深陷太原,一身傷病,在最初那段混亂的時日裡,方得自保,但朝堂上下,對他的態度,也都冷淡起來。

靖平之恥,千萬人流離失所。李頻本是文官,卻在暗地裡接下了任務,去殺寧毅,上頭所想的,是以“廢物利用”般的態度將他發配到死地裡。

李頻最終與寧毅決裂,中原的大混亂中,他一介書生的身份,隨着衆流民南下,又經歷了搜山檢海。此時周雍上位,周佩、君武兩姐弟有了權勢,本該是重用他的時候了,然而李頻卻放棄了繼續入朝爲官的想法。他創建明堂書院,又開了印書作坊,每日裡發放“報紙”,出些印刷的小故事冊子,與衆人坐而論道,解四書五經,卻不多涉足官場了。

衆人於是“明白”,這是要養望了。

在衆多的過往歷史中,讀書人胸有大才,不願爲瑣碎的事務小官,於是先養名望,待到將來,一步登天,爲相做宰,不失爲一條路子。李頻入仕源自秦嗣源,成名卻源於他與寧毅的決裂,但由於寧毅當日的態度和他交給李頻的幾本書,這名氣畢竟還是實打實地起來了。在此時的南武,能夠有一個這樣的寧毅的“宿敵”,並不是一件壞事,在公在私,周佩、君武兩姐弟也相對認可他,亦在背後推波助瀾,助其聲勢。

當然,至於李頻真實的想法和意圖,願意看的不多,能看懂的,也就更加的少了。

如此這般,地處臨安西北偏僻之所的明堂院子,這幾年裡,成爲了武朝文壇的核心之所在,來來往往的文人學子上得門來,或貢獻智慧,或與其辯難,希望能借此一舉成名,也有另外一些意圖的,偶爾過來:這是欲去西北除魔的勇烈機智之士,見國家危亡,挺身而出、投筆從戎,這些書生們家境多富裕,帶着會武的隨從,豪勇的家丁,欲從武朝禍端的根源開始清理、撥亂反正,於是在臨行前,來到這裡,向李頻詢問有關於那位大敵的訊息,是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些人,在今年年初,開始變得多了起來。

對於這些人,李頻也都會做出儘量客氣的招待,然後艱難地……將自己的一些想法說給他們去聽……

“……位於西南邊,寧毅如今的勢力,主要分爲三股……核心處是和登、布萊三縣,另有秦紹謙屯兵吐蕃,此爲黑旗精銳核心所在;三者,苗疆藍寰侗,這附近的苗人原本乃是霸刀一系,天南霸刀莊,又是方臘起義後殘留一部,自方百花等人死去後,這霸刀莊便一直在收攏方臘亂匪,後來聚成一股力量……”

“無恥!這寧毅做下大逆之事以前,還曾標榜他於平方臘一事建有大功!如今看來,真是無恥之尤!”

陽光穿過樹葉落下來,坐在院子裡的,面目端正的年輕人名叫秦徵,乃是福州一帶的秦氏子弟。秦家乃是當地大族,書香世家,秦徵在家中非長子,自幼習武如今也有一番成就,這一次,亦是要去西南殺賊,來到李頻這裡問詢的。

“是的。”李頻喝一口茶,點了點頭,“寧毅此人,心機深沉,許多事情,都有他的多年佈局。要說黑旗勢力,這三處實地還不是主要的,撇開這三處的精兵,真正令黑旗戰而能勝的,乃是它這些年來無孔不入的情報系統。這些系統最初是令他在與綠林人的爭鋒中佔了大便宜,就如同早些年在汴梁之時……”

“無恥!”

李頻說起早些年寧毅與綠林人作對時的種種事情,秦徵聽得佈陣,便忍不住破口罵一句,李頻也就點點頭,繼續說。

“這些年來,想要誅殺寧毅的綠林人士衆多,即便在寧毅失蹤的兩年裡,似秦賢弟這等義士,或文或武相繼去西北的,也是不少。然而,最初的時候大家基於義憤,溝通不足,與當初的綠林人,遭遇也都差不多。還未到和登,自己人起了內訌的多有,又或是纔到地方,便發現對方早有預備,自己一行早被盯上。這期間,有人鎩羽而歸,有人心灰意冷,也有人……因此身死,一言難盡……”

“無恥!魔頭該殺!”

“是啊。”李頻點頭,“不過,讀書之人終究不像莽夫,幾年的時間下來,衆人痛定思痛,也有其中的佼佼者,找到了與其對抗的方法。這期間,杭州龍家的龍其非、嶺南李顯農等人,也曾真正威脅到黑旗的存亡。像龍其飛,就曾經親入和登,與黑旗衆人論辯,面斥衆人之非。他口才了得,黑旗衆人是相當難堪的,後來他遊說各地,曾經聯合數州官兵,欲求剿滅黑旗,當時聲勢極隆,然而黑旗從中作梗,以死士入城勸戰,最終功虧一簣。”

“至於李顯農,他的着手點,乃是西南尼族。小涼山乃尼族聚居之地,此地尼族民風剽悍,性情極爲野蠻,他們常年居住在我武朝與大理的邊境之處,外人難管,但總的來說,多數尼族仍舊傾向於我武朝。李顯農於尼族各部遊說,令這些人出兵攻打和登,私下裡也曾想刺殺寧毅妻妾,令其現出底牌,後來小涼山中幾個尼族部落互相征伐,挑頭的一族幾被全滅。此事對外說是內訌,實則是黑旗動手。負責此事的乃是寧毅手下名叫湯敏傑的爪牙,心狠手辣,行事極爲歹毒,秦賢弟若去西南,便得當心此人。”

“哼,罪該殺!”秦徵便又哼了一句。

“黑旗於小涼山一地聲勢大,二十萬人聚集,非匹夫之勇能敵。尼族內訌之事後,李顯農被那湯敏傑追殺,據說差點禍及家人,但總算得衆人相幫,得以無事。秦賢弟若去那邊,也不妨與李顯農、龍其非等衆人聯絡,其中有許多經驗想法,可以參考。”

“有這些義士所在,秦某怎能不去拜見。”秦徵點頭,過得片刻,卻道,“其實,李先生在此地不出門,便能知這等大事,爲何不去西南,共襄盛舉?那魔頭倒行逆施,乃是我武朝禍亂之因,若李先生能去西南,除此魔頭,必定名動天下,在小弟想來,以李先生的名望,若是能去,西南衆義士,也必以先生馬首是瞻……”

他這話說完,還不待李頻回答,又道:“我知先生當初於西北,已有一次刺殺魔頭的經歷,莫不是因此氣餒?恕小弟直言,此等爲國爲民之大事,一次失敗有何氣餒的,自當一而再,再而三,直至成事……哦,小弟孟浪,還請先生恕罪。”

聽他心直口快地說完這些,李頻笑了笑,微微拱手:“此事謝過秦賢弟的開導,西北之事,於我的確是一番心病。只是那件事後,我也曾反覆想過,殺了寧毅,我等便能打敗女真人嗎?我等與黑旗軍的區別,到底在哪裡。黑旗發展到如今,零零總總加起來,不過二三十萬人,卻已真正的名震天下,爲何我武朝富有四海,卻會被女真人打得狼狽南退……”

“哎,李先生。”秦徵打斷了他的說話,“我武朝不過一時勢弱,國難當頭,始有英雄出世,秦某有信心,今上振奮、痛定思痛,武朝上下一心,來日必能打敗女真,收復中原。只是凡事有道,我武朝之頹敗,始自那魔頭弒君,欲振奮武朝,此等魔頭不死,我武朝便始終如鯁在喉,難言奮起,因此,小弟認爲,敗女真前,勢必要先擒寧毅,殺之祭旗,上告於天,如此天道方能再次護佑我武朝!”

李頻沉默了片刻,也只能笑着點了點頭:“賢弟高見,愚兄當加以深思。不過,也有些事情,在我看來,是如今可以去做的……寧毅雖然狡詐奸猾,但於人心人性極懂,他以衆多法子教化麾下衆人,哪怕對於下頭的士兵,亦有衆多的會議與課程,向他們灌輸……爲其自身而戰的想法,如此激發出士氣,方能打出驕人戰績來。然則他的這些說法,其實是有問題的,縱然激發起人心中血性,將來亦難以以之治國,令人人自主的想法,絕非一些口號可以辦到,就算看似喊得狂熱,打得厲害,將來有一天,也勢必會土崩瓦解……”

“那魔頭逆天下大勢而行,決不能長久!”秦徵道。

“可是,這等教化世人的手段、方法,卻未必不可取。”李頻說道,“我儒家之道,希望將來有一天,人人皆能懂理,成爲君子。聖人微言大義,教化了一些人,可微言大義,畢竟難於理解,若永遠都求此微言大義之美,那便始終會有許多人,難以抵達大道。我在西北,見過黑旗軍中士兵,後來跟隨衆多難民流離,也曾真正地看到過這些人的樣子,愚夫愚婦,農人、下九流的漢子,那些見了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木訥之輩,我心中便想,是否能有方法,令得這些人,多少懂一些道理呢?”

“寧毅那邊,至少有一條是對的:格物之法,可使天下物資飽滿豐盈,細細鑽研其中規律,造紙、印刷之法,大有可爲,那麼,首先的一條,當使天下人,能夠讀書識字……”

“此事自是善莫大焉,不過我看也未必是那魔頭所創。”

“……若能讀書識字,紙張豐足,接下來,又有一個問題,聖人微言大義,普通人只是識字,不能解其義。這中間,能否有更加便利的方法,使人們明白其中的道理,這也是黑旗軍中所用的一個法子,寧毅稱之爲‘白話文’,將紙上所寫語言,與我等口中說法一般表達,如此一來,衆人當能輕易看懂……我在明堂書社中印刷那些話本故事,與說書口吻一般無二,將來便可用之註釋典籍,詳述道理。”

“豈能如此!”秦徵瞪大了眼睛,“話本故事,不過……不過遊戲之作,聖人之言,微言大義,卻是……卻是不可有絲毫偏差的!詳述細解,解到如說話一般……不可,不可如此啊!”

“爲何不可?”

那秦徵畢竟是有些本領的,腦中紊亂片刻:“譬如,譬如我等說話,今日,在此地,說此事,這些事情都是能確定的。此時我等引用聖人之言,聖人之言,便對應了我等所說的具體意思。可是聖人之言,它乃是大意,無處不可用,你今日解得細了,普通人看了,不能分辨,便以爲那微言大義,只是用於此處,那大義便被消減。怎能做此等事情!”

“秦賢弟所言極是,然而我想,如此入手,也並無不可……”

“不可,自然不可……”

“在我等想來,可先以故事,儘量解其含義,可多做比喻、陳述……秦賢弟,此事終究是要做的,而且迫在眉睫,不得不做……”

秦徵便只是搖頭,此時的教與學,多以讀書、背誦爲主,學生便有疑問,能夠直接以話語對聖人之言做細解的老師也不多,只因四書等著作中,講述的道理往往不小,理解了基本的意思後,要理解其中的思維邏輯,又要令孩童或是年輕人真正理解,往往做不到,許多時候讓孩童背誦,配合人生感悟某一日方能明白。讓人背書的老師衆多,直接說“這裡就是某某意思,你給我背下來”的老師則是一個都沒有。

秦徵自幼受這等教育,在家中教授子弟時也都心存敬畏,他辯才不行,此時只覺得李頻離經叛道,不可理喻。他原本以爲李頻居住於此乃是養望,卻不料今日來聽到對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思緒頓時便混亂起來,不知怎麼看待眼前的這位“大儒”。

李頻將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說了片刻。他曾經見到黑旗軍的啓蒙,那種說着“人人有責”,喊着口號,激發熱血的方式,主要是用來打仗的工具,距離真正的人人負起責任還差得遠,但不失爲一個開始。他與寧毅決裂後冥思苦想,最終發現,真正的儒家之道,終究是要求真務實地令每一個人都懂理——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其它的東西了。其它一切皆爲虛妄。

於是他學了寧毅的格物,是爲了讓世人都能讀書,讀書之後,如何能讓人真正的明理,那就讓敘述簡化,將道理用故事、用比喻去真正融入到人的心裡。寧毅的手法只是煽動,而自己便要講真正的大道,只是要講到所有人都能聽懂——即便暫時做不到,但只要能前行一步,那也是前進了。

這些事情,可以一步一步地解決。普及了書本,簡化了敘述,接下來,自然會有更生動的表達,更好的故事,只要以傳遞道理爲原則,不斷突破,終究有一天,儒家之道會因此實現。

這些時日裡,對於明堂的多次論道,李頻都曾讓人記敘,以白話的文字結冊出版,除白話外,也會有一版供儒生看的書面文。衆人見白話文如普通人的口語一般,只以爲李頻跟那寧毅學了務實煽動之法,在普通平民中求名養望,有時候還暗自嗤笑,這爲了名氣,真是挖空了心思。卻哪裡知道,這一版本纔是李頻真正的大道。

李頻說了這些事情,又將自己這些年的所知所見說了些。秦徵心中氣悶,聽得便不爽起來,過了一陣起身告辭,他的名氣畢竟不大,此時想法與李頻相左,終究不好開口指責太多,也怕自己口才不行,辯不過對方成了笑柄,只在臨走時道:“李先生這樣,莫非便能打敗那寧毅了?”李頻只是默然,然後搖頭。

“那莫非能打敗女真人?”

“需積多年之功……然而卻是百年、千年的大道……”

李頻的說法,怎樣聽起來都像是在狡辯。

秦徵心中不屑,離了明堂後,吐了口唾沫在街上:“什麼李德新,沽名釣譽,我看他分明是在西北就怕了那寧魔頭,唧唧歪歪找些藉口,什麼大道,我呸……斯文敗類!真正的敗類!”

他這話是與他身邊隨從說的,說完後又道:“哼,看他這般做派口口聲聲黑旗如何做,我看他……莫不是由那寧魔頭派來的反間?也難怪這些年那黑旗軍消息如此靈通,不行,我等去到西南,不能再按之前所想的行事,也得提醒一下西南的義士,其中或許有詐……”

如此嘟嘟囔囔地前行,旁邊一道身影撞將過來,秦徵竟然未有反應過來,與那人一碰,蹬蹬蹬的退後幾步,差點摔倒在路邊的臭水溝裡。他拿住身形擡頭一看,對面是一隊十餘人的江湖漢子,身着短打帶着斗笠,一看便不怎麼好惹。方纔撞他那名大漢望他一眼:“看什麼看?小白臉,找打?”一面說着,徑直前行。

方纔那一撞,秦徵已知對方武藝高強,他雖然年輕氣盛意氣風發,但綠林爭殺手段激烈,他想要去殺掉寧毅成名,對於隨隨便便在街頭與莽夫放對被殺掉卻並沒有興趣,此時遲疑了片刻,倒是就此慫了。

他自知自己與隨行的手下或許打不過這幫人,但對於殺掉寧魔頭倒並不擔心,一來那是必須要做的,二來,真要殺人,首重的也並非武藝而是計策。心中罵了幾遍綠林草莽粗魯無行,難怪被心魔屠殺如斬草。回去客棧準備啓程事宜了。

這邊,李頻送走了秦徵,開始回到書房寫註解論語的小故事。這些年來,來到明堂的書生衆多,他的話也說了許多遍,這些書生有些聽得懵懂,有些憤然離開,有些當場發飆與其決裂,都是常事了。生存在儒家光輝中的人們看不到寧毅所行之事的可怕,也體會不到李頻心中的絕望。那高高在上的學問,無法進入到每一個人的心裡,當寧毅掌握了與普通民衆溝通的法子,如果這些學問不能夠走下來,它會真的被砸掉的。

自倉頡造字,語言、文字的存在目的就是爲了傳遞人的經驗,所以,一切阻其傳遞的節枝,都是缺陷,一切利於傳遞的革新,都是進步。

李德新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離經叛道的路上,他每一天都只能這樣的說服自己。

我或許打不過寧立恆,但唯有這條離經叛道的路……或許是對的。

纔在心中說服了自己一次,下人來報,鐵天鷹鐵幫主來了。

自從西北的幾次合作開始,李頻與鐵天鷹之間的友誼,倒是從未斷過。

西北執行,李頻在小蒼河與寧毅決裂,鐵天鷹則在寧毅的手段中感到了絕望,他不再想與黑旗軍作對,卻在李頻“該給天下人活路”的哭喊中多少感受到了一絲悲憫,離開西北後兩人分道揚鑣,鐵天鷹就此離開了刑部,等到李頻在臨安立足下來,鐵天鷹再度出現在李頻面前時,已經成了綠林中漕河幫的幫主。

簡而言之,他帶領着京杭大運河沿岸的一幫難民,幹起了黑道,一方面幫助着北方流民的南下,一方面從北面打聽到消息,往南面傳遞。

此時中原已經是大齊屬地,各路軍閥阻止着難民的南下,封鎖南北——話是這樣說,但各個地方如今終究還是當初的漢人組成,有人的地方,便有明暗兩道。鐵天鷹在汴梁爲總捕,經營多年,此時拉起隊伍來,南北滲透,仍舊不是難事。

在刑部爲官多年,他見慣了各種各樣的醜惡事情,對於武朝官場,其實早已厭倦。天下大亂,離開六扇門後,他也不願意再受朝廷的節制,但對於李頻,卻終究心存尊敬。

周佩、君武掌權後,重啓密偵司,由成舟海、聞人不二等人負責,刺探着北面的各種訊息,李頻身後的漕河幫,則由於有鐵天鷹的坐鎮,成了同樣靈通的消息來源。

雖然這些年來,在學問、大道之爭上,李頻心中一直有着絕望的陰影,但在學問之外,與寧毅對抗過的名頭帶來的未必只有清名,此時站在李頻身後的,其實也有着數個大家族的傾力支持,最後一位建立密偵司的大儒左端佑在去世之前,就曾與李頻有過多次的來往,而且是擺明車馬站出來爲李頻站臺,老人生前雖然已經開始理解寧毅,卻也將他一聲的名氣化爲養分,傳遞給了值得扶持的後輩。若非有這些背景,即便李頻與寧毅決裂的事蹟說得有多麼傳奇,他此時也已經被整個儒學界生吞活剝了。

當然,這些力量,在黑旗軍那絕對的強大之前,又沒有多少的意義。

“跟你來往的不是好人!”院子裡,鐵天鷹已經大步走了進來,“一從這裡出去,在街上唧唧歪歪地說你壞話!老子看不過,教訓過他了!”

“常有之事,鐵幫主何須大驚小怪。”李頻笑着迎接他。

“來幹什麼的?”

“赴西南殺寧魔頭,近來此等義士很多。”李頻笑笑,“往來辛苦了,中原狀況如何?”

“連杯茶都沒有,就問我要做的事情,李德新,你這麼對待朋友?”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鐵幫主坐下喝茶。”李頻從善如流,連連道歉。

鐵天鷹坐下來,拿上了茶,神情才漸漸嚴肅起來:“餓鬼鬧得厲害。”

他說完這句,喝一口茶:“拱州、滑州、曹州等地,鬧翻天了。春日裡還未鬧到這幅樣子,春耕之後,王獅童才指揮餓鬼發動進攻,所到之處,城鎮付之一炬,良田盡毀,附近存糧被吃光,倖存百姓不得已被捲入餓鬼隊伍當中,大批饑民、難民四散,一度波及汴梁……但劉豫沒有餘糧賑災,這些人隨後又變成了餓鬼。”

李頻張了張嘴:“大齊……軍隊呢?可有屠戮饑民?”

鐵天鷹搖了搖頭,低沉了聲音:“已經不是那回事了,拱州等地出了兵,王獅童遣饑民上陣,都餓着肚子,身無長物,武器都沒有幾根……去年在江北,餓鬼大軍被田虎軍隊打散,還算拖家帶口,一觸即潰。但今年……對着衝過來的大齊軍隊,德新你知道怎麼樣……他們他孃的不怕死。”

鐵天鷹頓了頓:“孃的,什麼都沒有……只有不怕死。”

“所以……”李頻覺得口中有些幹,他的眼前已經開始想到什麼了。

“所以,五千人馬朝五萬人殺過去,然後……被吃了……”

李頻是跟隨這流民走過的,這些人多數時間沉默、軟弱,被屠殺時也不敢反抗,倒下了就那樣死去,可他也明白,在某些特殊時候,這些人也會出現某種狀況,被絕望和飢餓所支配,失去理智,做出任何瘋狂的事情來。

“去年在江北,王獅童是想要南下的,那時候所有人都打他,他只想逃跑。如今他可能發現了,沒地方逃了,我看餓鬼這段時間的佈置,他是想……先鋪開。”鐵天鷹將雙手舉起來,做出了一個複雜難言的、往外推的手勢,“這件事纔剛開始。”

“鋪開……怎麼鋪開……”

“把所有人都變成餓鬼。”鐵天鷹舉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發出了咕嘟的聲音,然後又重複了一句,“纔剛剛開始……今年難過了。”

陽光明媚,院子裡難言的寂靜,這裡是太平的臨安,難以想象中原的形勢,卻也只能去想象,李頻沉默了下來,過得一陣,握起拳頭砰的打在了那石頭桌子上,然後又打了一下,他雙脣緊抿,目光激烈晃動。鐵天鷹也抿着嘴,然後道:“另外,汴梁的黑旗軍,有些奇怪的動作。”

“什麼?”

“他們私下裡來往一直嚴密,我未有深究,但看風聲……黑旗來了人,可能要做點什麼。”鐵天鷹想了想,“可能是件大事,我的感覺很不好。”

鐵天鷹乃是刑部多年的老捕頭,觸覺敏銳,黑旗軍在汴梁自然是有人的,鐵天鷹自從西北的事情後不再與黑旗剛正面,但多少能察覺到一些地下的蛛絲馬跡。他此時說得模糊,李頻搖搖頭:“爲了餓鬼來的?寧毅在田虎的地盤,與王獅童應當有過接觸。”

隨後又道:“不然去汴梁還能幹什麼……再殺一個皇帝?”

他說起寧毅的事情,向來難有笑容,此時也只是微微一哂,話說到最後,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那笑容漸漸僵在臉上,鐵天鷹正在喝茶,看了他一眼,便也察覺到了對方的想法,院子裡一片沉默。好半晌,李頻的聲音響起來:“不會是吧?”

“……德新方纔說,近來去西南的人有很多?”

“這中間有聯繫?”

“我不知道啊。”鐵天鷹攤了攤手,目光也有些迷惘,腦中還在試圖將這些事情聯繫起來。

李頻已經站起來了:“我去求見長公主殿下。”

不久之後,他知道了才傳來的宗輔宗弼欲南侵的消息。

巨大的災禍已經開始醞釀,王獅童的餓鬼將要肆虐中原,原以爲這就是最大的麻煩,然而某些端倪已經敲響了這天下的警鐘。僅僅是即將出現的大亂的前奏,在深深的水底,相隔千里的兩個對手,已經不約而同地開始出招。

這天夜裡,鐵天鷹緊急地出城,開始北上,三天之後,他抵達了看來仍舊平靜的汴梁。曾經的六扇門總捕在暗地裡開始尋找黑旗軍的活動痕跡,一如當年的汴梁城,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又三天後,一場震驚天下的大亂在汴梁城中爆發了。

誰也不曾料到的是,當年在西北敗退後,於西南默默雌伏三年的黑旗軍,就在寧毅迴歸後不久,陡然開始了動作。它在已然天下無敵的金國臉上,狠狠地甩上了一記耳光。

然後把鍋扣在了武朝的頭上……

(本章完)

第598章 第五六〇章 傲慢與偏見 耍賴跟詐糊第227章 災變(八)第1096章 第一〇三七章 歡聚須無定 回首竟驀第325章 如你在跟 前世過門第1056章 風漸起時 風驟停時(上)第210章 第二百〇三章 杭州第323章 錯估 腦補 誤會第802章 風急火烈 再見江湖第728章 彌天大逆 戰爭伊始(上)第970章 獅嶺前沿第738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五)第612章 洪流(上)第387章 業火(中)第1042章 小間諜龍傲天第164章 餘波第534章 第五〇五章 鐵蹄踏碎千般業第825章 我心隔山海 山海不可平(上)第999章 第九四〇章 大決戰(四)第353章 第三四〇章 狼第960章 第九〇一章 大地驚雷(三)第403章 千古一人李太白第658章 第六一〇章 超越刀鋒(八)第460章 塵世苦厄 何處菩提第1039章 第九八〇章 綿藏錦繡劍與刀(七)第963章 第九〇四章 大地驚雷(六)第589章 執子之手 與子成說第292章 驚神一刺1266.第1242章 躁動的心事(五)第152章 主謀第44章 賭約第727章 今晚沒有,不要等第944章 狂獸(上)第838章 骨錚鳴 血燃燒(二)第534章 第五〇五章 鐵蹄踏碎千般業第1036章 綿藏錦繡劍與刀(四)第269章 第二六〇章 霸氣外露劉西瓜第1117章 第一〇五八章 天下英雄會江寧(五第1008章 有形諸象紛飛遠 無聲巨夢卷紅塵(第556章 貓啊貓第750章 將夜(下)第526章 流轉(下)第833章 衆生皆苦 人間如夢(上)第638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輪(二)很疲憊,今晚更不了了。第1206章 春意(中中)第554章 吃麪 玩笑第331章 三月春花漸次醒第581章 宗師之會 呂梁巔峰(三)第1213章 陰燃(三)第164章 餘波第185章 山神廟(上)第23章 秋末冬初(下)第472章 文人的尺 武人的刀第541章 單章求月票!第316章 求月票,順便推一首歌。更新啦!求三月保底月票!!!第569章 傳續第999章 第九四〇章 大決戰(四)第531章 第五〇二章 棄子與鯉魚(下)第155章 第一五〇章 驚喜!第1098章 第一〇三九章 歡聚須無定 回首竟驀第495章 麻煩事第130章 無題第367章 諜影重重第749章 第六九〇章 將夜(上)第1150章 第一〇九一章 生與死的判決(四)第455章 最後的……喧嚷第118章 開端……第1133章 第一〇七四章 蜉蝣哪堪比天地 萬象第559章 綿延山路 浴血菩提第624章 第五八〇章 狂亂前兆 因果逆流(下第183章 勾勒(上)第723章 琴音古舊 十面埋伏(四)第979章 第九二〇章 春雨瀝瀝 一片蛙聲第876章 聲 聲 慢(五)第79章 心如猛虎(三)第1030章 彌散人間光與霧(五)第818章 無題(上)第347章 暴雨(六)第212章 第二〇五章 錢希文第697章 寧夏催鬼語 厄夜起風雷(三)第329章 勵志1248.第1225章 大風(七)1269.第1245章 影(中)第640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輪(四)第1209章 花氛(中)第985章 轉折點(三)第929章 第八七〇章 人間煉獄 萬度刀溫(下第1098章 第一〇三九章 歡聚須無定 回首竟驀第952章 十年砥礪 風雪寒霜(二)第1154章 第一〇九五章 生與死的判決(八)第606章 蒼雷(五)第455章 最後的……喧嚷第822章 血雨聲聲及天晚 豪雲脈脈待圖窮(下第1086章 第一〇二七章 迷惑第1166章 第一一〇七章 大江歌罷掉頭東(六第193章 晚上更兩章第470章 鐵臂無敵 三拳之約第1189章 凜冽的冬日(三)第279章 第二七〇章 夜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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