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數來了……
微微擡頭,楊獄的神情微妙。
這是一種極爲其妙的感覺,感應之中,他似乎變成了一顆參天大樹,迎八面風吹。
而此刻,他敏銳的察覺到了一股‘惡風’,自北而來,其勢兇戾,猶如惡龍。
隱隱間,他心中升起明悟。
這,就是他晉升十都路上,必然會遇到的劫數。
劫,不止天劫,還有人劫……
不驚,也不亂。
輕出一口氣,整了下衣衫,楊獄起身。
此刻已然天光大亮,小院中仍殘留有昨夜的年味,屋內,秦姒陪着楊婆婆說話。
諸般行禮,已然收拾妥當。
年後離開,這本就是他們早前就已然商議好的。
數月裡,名下的田畝、房屋、金銀等物,也早已換成糧食,由老爺子出面,熬煮成粥米,分發給外城百姓。
黑山城,有過擴建,從其他縣村而來的農戶,多在外城,他們中有人選擇開荒,也有人選擇爲人做工。
但無論如何,這些粥米,對他們更重要。
“小獄……”
聽得動靜,楊婆婆抱着呼呼大睡的小傢伙出得屋子,面上仍有幾分不捨。
“婆婆,吃過沒?”
楊獄接過呼呼大睡的小傢伙,輕輕逗弄。
故土難離,即便有着數月緩衝,楊婆婆也還是有些不捨,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笑笑:
“等那老頭子回來,再一起吃,以後,怕很難吃到黑山的米了……”
“婆婆喜歡,多帶些就是。”
秦姒微笑着上前,挽着老婦人的手臂:
“以後想吃,遣商隊來買些就是了……”
她自然知曉老婦人的心思,聞聲寬慰,楊婆婆有些釋然,正想說什麼,老爺子提着大包小包出來。
“鄉親們着實熱情,推辭不過……”
老爺子苦笑。
他出門本是爲送東西,不想提回來的更多,當然,多是些臘肉、雞蛋、窩頭之類。
“那您收下就是,也不是帶不走。”
說着,楊獄看了眼提着包裹的小武:
“稍後,我還有些事要辦,你與荊一駕馭白鶴先走,路上不必太快,遇城則歇……”
唳~
隔壁院落,傳來鶴鳴,赤眸白鶴探出頭來。
十年修養,三次命數改易,這頭白鶴比之他座下的蒼鷹還要雄壯些,不展翅,也足有三丈高低,毛髮光滑,力大無窮。
“小獄,你,你不一起走嗎?”
楊婆婆微微一怔。
“些微小事,不幾日大抵就可忙完。”
楊獄說的輕描淡寫。
“婆婆別擔心,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王先生臨時傳書,要楊大哥代爲處理些雜事而已。”
秦姒心中卻是一緊,生出擔憂來,但她心思通透,立馬幫着楊獄圓過來:
“蒼鷹的速度可快了,沒幾天,就跟上來了……”
“這樣……”
聽她這麼說,楊婆婆頓時釋然,對於那位王先生,她還是記憶猶新,也頗爲尊敬的。
“快去快回,別讓伱家婆婆擔心……”
倒是老爺子,似有所覺,但也只是拍了拍楊獄的肩膀,就轉身收拾去了。
他是個念舊的人,能帶走的,什麼都想帶走,就連前院那不死不活的桃樹幼苗,也小心翼翼的挖出來,準備一起帶走。
唳!
未多久,伴隨着鷹啼鶴唳,附近諸多街道的百姓,就紛紛擡起頭來,或高聲呼喊,或連連招手,送行。
老爺子眼眶泛紅,不住迴應招手。
“黑山城……”
於鷹背上俯瞰,黑山城歷歷在目,楊獄甚至可以看清每個前來送行之人的面目。
已經告過別的朱十三、魏河、王五等人,隱藏在暗中的萬象山諸弟子,甚至幾個錦衣衛……
最後,是那霧氣繚繞間的土地廟。
如何遷走老爺子,又保留他的土地神位,曾一度是困擾他的難題,但現在,卻又似乎算不得什麼了。
誠然,土地神不可離開駐地,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比如……
此刻霧氣繚繞的土地廟中,有着他以鎮邪印祭煉出來的第二個陰鬼。
當然,如今算是‘代土地神’。
唳~
輕彈手指,五鬼隨行間,白鶴平穩遠去。
楊獄注視良久方纔收回目光,轉而望向北方,那惡風,在此刻吹的越發猛烈了,似要將大樹連根拔起。
“會是誰?”
……
……
呼呼~
微風徐徐,吹落了樹梢上的些微積雪,道旁的老樹輕輕搖晃。
荒原之中,正有兩方人在廝殺,不,屠殺。
一行數十人的馬賊,殺穿了一方小村落,火光之下殘肢亂飛,慘叫聲不絕於耳。
“小娘皮,你再逃啊?再逃啊!哈哈哈……”
大風中,一隻滿是黑毛的手臂,抓着一長相清秀,卻滿臉仇恨的少女。
大笑着的,是赤着上身,背有刀疤的巨漢,足有八尺來高的他滿臉戲謔的看着手中少女的掙扎。
“畜生,畜生!”
那少女瘋狂的掙扎,卻根本無法撼動那手臂,只得眼睜睜的看着救了她的一村人,被血火淹沒。
“你……”
眼看村中哭喊減小,那大漢將少女摔在雪地上,正要享用,突然察覺不對,猛一擡頭,就見遠處風中,赫然站着一干瘦老者。
其着僧衣,卻不曾剃度,留着一頭怪模怪樣的小辮。
“看你媽……”
大漢正要怒罵,心頭突然一寒。
嗡~
一聲顫鳴,那老者周身霧氣蒸騰,朦朧一片,突然,他一伸手,探向身前,死命一抓。
嗤!
好似虛空都被一下抓破。
那大漢的叫聲,也在此刻停止,他的眼神瞪大,驚恐悚然到了極限。
那老傢伙一抓之下,一團與其身形高低彷彿的黑霧,就被其生生抓了起來。
“他,將自己影子抓了起來?!”
那少女艱難轉頭,就看到這悚然一幕,禁不住心頭一顫。
恐怖的一幕發生了,那似如影子一般的黑霧,竟在一顫之後,躍入人羣之中。
旋即,屠殺開始。
“不!”
那影子的速度快到了極點,那少女只聽得身前大漢一聲慘叫,整片村莊裡的馬匪,居然已盡被殺絕!
嗤~
鮮血灑落在地。
“師兄怎麼有閒心管這些小事?”
音隨風至,人亦現身,赤紅袈裟罩體,如玉面容上閃過驚詫,紅日法王有些不解。
“還是……”
梵如一伸出手,接過那一團黑霧,自言自語:
“不太對啊!”
“何處不對?”
紅日法王越發疑惑。
這次見面,他敏銳察覺到了師兄的不對勁,這一路上,總是來回琢磨自己的影子。
“師弟,你說,用什麼法子,才能將影子練沒?”
聽着這詢問,再看着師兄平靜的神色,紅日法王突然想起了什麼,神色有些變換:
“師兄,是在琢磨張玄霸?”
他反應過來了。
這世上,他唯一見過的,沒有影子的活人,就是七殺山前的張玄霸……
“可他那,不是神通嗎?”
“或許是神通,也或許是武功?”
梵如一微微搖頭。
這一路上,他用盡諸般法門,卻都無從捉摸從陸沉處得到的所謂‘人仙竅門’。
正如這影子,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之煉無。
“師兄魔怔了,那怎麼可能是武功?”
紅日法王不禁失笑:
“師兄,天變越來越近,武功不過小道,用之可也,卻不值當費心了……”
“話雖如此……”
梵如一的眼底泛起一抹陰霾。
他的感知比之同輩強出太多,早在百年前,他已然可以察覺到天地間靈炁的細微變化。
這半是得益於道果位階,一半,是他天賦異稟。
故而,他早早就放棄了武功修持,在他的影響下,永恆寺諸僧,也多行遠古之法,以道術爲主。
可大佛山巔那一戰,卻讓他有些動搖……
見師兄這般模樣,紅日法王心下搖頭,才說起自己此來的目的:
“聽說乾坤洞護法尊者‘赤心離’於數月前,晉升十都‘修羅’後突然失控,幾乎毀了小半個清水城,被乾坤洞主重創後逃離,疑似在東陽道……”
“你傷勢未愈就進關,卻是想度他爲奴?”
梵如一微微皺眉。
“魔類位階,太過罕見,此人失控,反出乾坤洞又身受重創,機會難得……”
紅日法王自然沒有隱瞞。
他的道,與梵如一不同,等閒是不需要度化他人的,可魔類道果不同。
佛魔自古一體兩面,魔類十都對於他,太過重要。
不過他也沒有詳說,轉而問道:
“倒是師兄你,目的達成也不回山,莫非是要與那慕清流一分高下?”
“勝負高下於老衲又有什麼用處?”
梵如一啞然麼。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與那神像陸沉的交談,眼底泛着意義難明的光芒。
“老衲此來,是有一人要度……”
“誰?”
紅日法王心中微震:
“誰人如此重要,能讓您冒着與慕清流交手之風險前來度化?”
梵如一不答,只是緩緩擡頭:
“他,要來了。”
“嗯?!”
紅日法王聞言擡頭,極目遠眺間,他似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氣機。
“跟在張玄霸身邊的那小子……”
“在他的身上,老衲嗅到了武運的氣息……”
眸光之中,似有人影勾勒而出,梵如一不由得雙手合十,微笑:
“伏此幼虎,或有大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