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莫可名狀的氣息驟然降臨,全然無視了虛空與距離,疊加千重的金剛符陣也似全無了效用。
被那直接於魂靈深處響起的宏大聲音輕易洞穿。
一霎間,雲泥道人道袍並長髮皆揚,只覺一隻無形的可怖大手驟然穿插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避無可避、無從抵擋!
‘這神通,不是突然發動,而是自己來到此間的那一刻,眼前之人已然催發了神通,直至此時,暴起發難!’
半枯半榮的老臉上劇烈抖動着,雲泥道人的心頭閃過這悚然的念頭。
名列山河榜如何?
少年天驕又怎樣?
在這一刻之前,他其實心中對於眼前的少年並無什麼忌憚,九成精力都放在城頭的真言老道身上。
可誰料到……
“索命神通??不對……”
雲泥心思電轉,驚怒至極,驟髮長嘯:
“你……”
再無從容與淡定。
對於年近九十的雲泥道人而言,再無什麼比壽元更爲敏感的了。
他不懼死,於大衍山封禁憐生老嫗之時,甚至抱有死志,可那是宗門世仇,是疑似活了上千年乃至於更久的老古董!
可眼前這算什麼?
陰溝裡翻船?!
轟隆!
剎那之間,雄渾的真氣沸騰,雲泥道人驟然暴退,同時悍然引動了符陣。
只聽得一聲轟鳴震盪,炫目至極的符光猶如爆發耀斑的驕陽烈日,綻放出令城牆內外所有人眼前爲之空白的刺激光芒。
“嗯?!”
“這是……”
“他?!”
……
刺目的符光之中,城頭上下一片錯愕,除卻真言老道之外,便是聶龍天的眼底都閃過錯愕。
旋即反應過來:
“雲泥!”
轟!
聶龍天驚怒之音,如雷炸響,他下意識的屈伸手掌,卻正迎來一雙冷漠的眸光。
城頭之上,道袍獵獵如旗,老道含胸拔背,蓄勢待發。
呼~
雲泥道人猛然回神,漸散的符光之下,他的臉皮劇烈的抽搐着,沒有理會四周錯愕驚詫的目光。
他死死的盯着護城河對面的少年刀客:
“你詐我……”
河對岸,楊獄輕捏眉心,舒緩精神,淡淡迴應:
“你輸了。”
到得此時,他心中方纔一定。
從始至終,他就沒有想過攻破那層金剛符陣,千重金剛符,不要說他,真言道人搏命是否能擊穿也是未知之數。
要知道,雲泥道人身上的符籙遠多於已然催發出來的。
因而,之前神臂弩攢射,不過是他故佈疑陣,真正的手段,仍是‘冥書殘頁’,以命換命!
鬼嬰壽數仍有將近二百五可用,以十換一,也足夠削去雲泥道人二十餘年壽命!
一剎間丟失二十多年壽命,不要說本已半枯半榮,年近百歲的雲泥道人,就是換做少年人,也絕受不住那樣的變化!
壽元,是人身之根本,蘊含着精氣神,一旦削減,必是重創。
好在,隨身攜帶千重金剛符陣的雲泥道人比他想象的還要謹慎,見勢不妙,瞬間引爆了符陣來隔絕神通。
而符陣破碎,他自也沒有吐露最爲關鍵的字眼,目的達成,又何必浪費鬼嬰壽數?
畢竟,僅憑鬼嬰的壽數,還不足以削滅雲泥道人全部壽元……
“輸……”
雲泥道人眼皮一顫,周身的符陣已然蕩然無存,雖然,他身上仍有足夠的符籙佈陣。
可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又怎好與這後生晚輩耍賴?
更重要的是,那令他如芒在背的神通氣息並未真個散去也就罷,城頭上的真言老道也已然將他鎖定了……
“雲泥!”
聶龍天聲音冷冽,驚疑不定,懷疑這老牛鼻子刻意放水。
千重金剛符,縱是他極盡施展降龍神掌,也絕無可能在短時間之內打破,遑論如此之短……
他心中驚怒,城牆內外更是譁然、沸騰。
絕大多數的人,根本看不出來那一剎那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也可以看到,那炙烈炫目的符陣,破碎了。
那點點散去的符光,將護城河岸都轟擊出了巨大的缺口,水浪翻涌。
“居然……”
陸青亭突覺有些牙酸。
他這一生,從未有過如此忌憚一個人的時候……
大宗師也就罷了,這可是,成名數十年的十都仙!
這……
望着翻涌的護城河兩岸的兩人,一衆人皆是駭然、失聲。
只有大老闆低着頭,不住擺弄着視若珍寶的銅錢,心中頭一次對於自己的卦術動搖了。
“到底是哪裡出錯?纔會導致老夫這卦,卜給了雲泥道人……”
大老闆臉色陰晴不定。
謝七卻是心頭一定,果然,自家老闆的卦象,就從來沒準過……
呼呼!
散碎的符光如同雨點,灑落在護城河岸。
城外的氣息極度壓抑,三尊世間絕頂高手的氣息在此處交匯、碰撞着,不時濺起令人心驚肉跳的漣漪。
楊獄垂下眼眸,於無人可見的細微之處,生死簿殘頁之上,這一擊,仍在蓄勢待發之中。
一旦雲泥有所異動,他便會瞬間發難。
以命換命,他自然不怕!
縱然壽去一半,大半又如何?
五臟觀幻境之中,也還有人蔘果等待煉化!
‘那神通,只怕有莫大後患,以至於其人含而不發……’
一河之隔,雲泥道人臉色不好,他的感知何其之敏銳,被人以神通鎖定,又怎麼可能察覺不到?
一時間,有些進退維谷。
可相隔百丈,聶龍天卻察覺不到兩人的微妙,眼見雲泥道人怔在原地,終是忍不住大喝一聲:
“雲泥!”
他察覺不到兩人之間的對峙,卻隱隱察覺到雲泥已有了退意。
這讓他有些無法忍受。
如此衆目睽睽之下,若是真言道人出手,那還好說,被一個後生晚輩逼退,簡直是奇恥大辱……
然而,他一開口,雲泥道人反而下定了決心。
“貧道雖是方外之人,卻也知願賭服輸的道理,既然我等有言在先,那自然,信守承諾……”
沒有理會聶龍天的問責,雲泥道人環顧衆人,後又落在楊獄身上:
“楊獄,很好,伱很好,貧道記住你了……”
言罷,他拂袖而去,神行符光連閃數次,話音兀自飄蕩間,已在衆人的視線之中消失。
他一去,聶龍天縱然心有不甘,可直面隨時想要搏命的真言道人,終是退步。
一聲大吼,震的護城河翻涌激盪,水花飛濺,人也跨步離去,長嘯中,卻盡是不甘與震怒。
呼!
直至此時,城頭之上,一衆人方纔從沉凝肅殺氣氛之中回過神來,陸青亭長出一口氣,才發現額頭已然見汗。
他尚且如此,其餘人更是不堪,一衆兵卒還好,直接席地而坐,而一干江湖武人,卻要扶着城牆才強忍着沒有癱坐在地。
三尊武聖級強人的氣息碰撞,於他們而言,威懾實在太過可怖了。
“居然,真的退了……”
“雲泥道人,被逼退了!千重金剛符疊加的符陣,到底是如何破的?”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
望着遠去的雲泥道人、聶龍天的背影,一衆人心有餘悸之餘,又不由升起莫大的敬畏來。
以不至大宗師之身,逼退兩尊武聖級存在……
“呼!”
通過冥書殘頁,察覺到兩人已去得數十里之外,楊獄方纔鬆了口氣,後背有些濡溼。
橫攔於三尊武聖級巨頭的對峙之中,並借力迫退其中二人,這樣的壓力之大,實非尋常人可以想象。
雲泥道人都忌憚壽元大跌,他自然也不可能全然不在意。
好在……
城內外敬畏、悚然的目光,楊獄恍若未覺,目視兩人離開的背影,心眼發熱,通幽催使。
直至此時,他纔有餘力窺探這兩尊武聖的命數。
“雲泥、聶龍天……”
……
……
荒山之上,黎白虎升起篝火,打了只野兔烤着吃,遣雲玄機送去陰陽雷火丸之後,他就不再關注兩方的對峙了。
結局,必然是註定的。
將死的真言道人,絕無一人橫壓聶龍天、雲泥的實力,甚至想要同歸於盡,都不可能。
一旦打起來,結果不言而喻。
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可他,也無力挽回,自然是,眼不見,心爲淨。
“楊獄……”
火光之中,他的眼神變換,某一刻,匆匆腳步聲傳來,雲玄機跨步而來。
其身後,居然還跟着一大批人。
黎白虎不在意,也懶得理會,聽得雲玄機的呼吸,拂袖起身:“走吧。”
“大人,你……”
雲玄機話還未出口,其身後跟着的一衆人,已然紛紛上前,撲倒在黎白虎身前,哭的涕淚橫流。
“這是城中的鄉紳……”
雲玄機有些神思不屬,神色數次變換:
“大人,雲泥道人,被逼退了?”
“嗯?!”
黎白虎猛然駐足,轉身遙望,眸光大熾:
“他竟然……”
放開感知,察覺到熟悉的氣機遠去,黎白虎亦不由動容,心中更十分之複雜。
雲泥道人,雖於錦繡榜上排名最末,可這根本原因在於,其人的道果‘神符經’並無直接的功法、護身之能。
然而,其人絕然不弱,甚至於,極爲強橫!
他記得當年西府趙王曾言,若雲泥道人若有百年積蓄之符籙,甚至可以與他一戰!
他……
良久後,黎白虎方纔壓下心頭震動,轉過身,望向這一干涕淚橫流,向他哭訴楊獄罪狀的鄉紳:
“你剛纔,說什麼?”
“大人啊!”
那鄉紳聽得詢問,哭嚎聲更大了:
“那楊逆畜生也似,他侵佔了我等的田地,奪了我等的糧倉,將上好的田地與糧食,
全都分給了那些泥腿子……”
其餘鄉紳,也都涕淚橫流,大聲哭訴、聲討着。
這一段歲月,於他們而言,簡直是夢魘。
那來自青州的賊逆,兇橫無恥,掠奪了他們多年積攢的財富與土地,殺的城中大小家族血流成河。
罪狀之多,簡直罄竹難書!
“大人,您可一定要爲我等做主,那楊逆……”
他哭的肝腸寸斷,顯然痛到了極處,而眼前的大人,好似終於被觸動,開口了:
“頭,伸近一些……”
“大人……”
以爲這位大人物沒有聽到,他下意識伸長了脖子,然後,就看到了一抹森寒冷酷,一閃而逝的刀光。
噗通!
血光伴隨着人頭落地,直將一干鄉紳嚇的呆住了。
黎白虎輕彈長刀,聲音冷酷:
“多天真,才以爲哭的聲大,就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