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齊長法沉默了下來,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這位自信好,還是狂妄好……
過去的二十年,眼前這位固然聲名鵲起,隱有武道天下第一的美譽。
可鐵橫流也非泛泛之輩。
其人雄踞東越數十年,武聖、十都皆成,又收南海諸島,勢力之強橫,幾乎不下於如今之朝廷。
縱然攝於這位的無匹武力,卻也不大可能會將那般珍貴的道果,拱手相讓吧?
“三年,彈指而已,先生信或不信,很快就可見分曉。”
楊獄微微一笑,收起了太白精金。
齊長法的心思,他或多或少知曉一些,但卻並不如何在意。
這位執掌‘神工’的天下第一巧匠,多年來沉浸於打造研究,對於許多事情,都不太清楚明白。
於他而言,鬼斧之珍貴,超邁世上所有,爲之,他可傾盡一切,但對於除他之外的其他人而言,那也僅僅是一枚道果。
一枚無人可認主,珍貴也珍貴,雞肋也雞肋的道果而已。
鐵橫流當世梟雄,孰輕孰重,自然懂得抉擇。
但,那卻要等他先掃除自己的威脅……
“王爺既如此說了,齊某也非不通人情之輩……也罷,三年,就三年。”
齊長法終還是點頭:
“正好,齊某關於‘天合靈絡’的研究,也到了關鍵節點,三年之內,或可有所突破……”
這或許纔是他沒有急切離開西北道的原因……
“三年之內,就能有所結果?”
楊獄有些驚訝了。
天合是什麼,他當然知道,秦姒對他自不會有什麼隱瞞,早五六年前,他就拿到了那臺天合。
而那,纔是他對於齊長法如此看重的原因所在。
對於此界的其他人而言,那似乎只是個助人感知虛空中前人留下的信息,輔助他人進入天人合一境界的奇物,他那所謂‘天合靈絡’的想法,好似天方夜譚。
可對他來說,天合不算什麼,但那‘靈絡’,可真是劃時代的偉大造物!
“王爺若有興趣,不妨一同去看看?”
提起這個,齊長法臉上也不由有了微笑。
“故所願也!”
楊獄自無不可。
張玄一併非大明王侯中最豪奢的王爺,但西北王府佔地也是極大,不如此,也容不下他那千子萬孫,幾萬家眷與爲數更多的僕丁。
楊獄自然住不下如此大的地方,事實上,他與家人所住的後院,只有前後三五進,包括一前廳,三後院。
除此之外,整個王府被他分割成九塊,分給了司法部、監察司、斬妖司、天工院、養丹樓、城務處等等機構。
其中,天工院佔地不算最大,可前後也有千畝往上,內中房屋數千間,還有着諸多平地,供給他人打熬肉身,試驗如霹靂雷火彈之類的危險造物。
天工院內,鋪着密密麻麻的馳道,好似血管也似,輸送着諸多物資循環往來。
齊長法所在的院落,在一處廣場之後,原本有上百間房屋,被一一拆除,只留下十多間用以居住。
一路上,齊長法都在爲他介紹着這些年他在西北打造的造物。
改良的霹靂雷火彈、神臂弩、圓光鏡、新制甲冑等等之外,最多的,就是甲車。
“這甲車,以鐵爲骨,以木爲輔,核心是雲泥道長刻在玄鐵上的‘蓄力符’,此符無其他用處,只有蓄力之途,經由齊某改良,可以存儲血氣,用以推動甲車……”
齊長法不是個健談的人,但說起這個,就滔滔不絕,興趣盎然。
甲車,楊獄很熟悉,也不甚驚訝,這些年,西北道城附近,馳道修建就沒有停止過,以工代賑的核心,就是它。
拉着楊獄,齊長法興致很高:“武者操持甲車,多少還是有些不便,若普通人都可駕馭,那纔是功德無量。”
“話是如此,但,沒有必要。”
誰料,楊獄聽着,卻不由得搖頭:
“自古而今,都有俠以武犯禁之說,何也?不外乎是習武之人,所能做的行當極少,武館、鏢局、從軍、護院,之外,還有什麼?
沒有用武之地,纔會生亂,畢竟,沒有哪個武者,是因爲餓才生亂……”
“啊?”
齊長法一怔,這倒是他從未想過的範疇:
“王爺的意思,是刻意將操縱甲車,留給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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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王師兄的建議,當然,也還只是建議。”
楊獄隨口迴應。
這些年,王牧之從未來過西北道城,但他的書信,足可塞滿十間小院。
不過,並不是什麼建議他都會採納。
“也不是不成……”
雖然有些遺憾,但齊長法還是點了點頭,在朝廷那些年,他早學會了怎麼應付上頭的差事。
如果真個不懂變通,他也當不了那麼多年的天工院主。
他並不喜歡這樣,但爲了達成自己的目標,他願意低頭。
齊長法的小院,各種雜物堆的滿滿當當,屋內,卻是一塵不染的整潔。
一塊塊通體暗紅帶黑,四四方方,厚重如鐵錠般的物什,整整齊齊,好似書架也似擺滿了整間房。
“這些,都是‘天合’?”
楊獄微微挑眉,旋即察覺不對:
“這些,只是外殼……”
“王爺好眼力。”
齊長法點頭,不無惋惜:
“天合之核心,是那枚‘憐生老母急急如意法令’,沒有那法令,就無法自主吸納靈機,否則,齊某也不用厚着臉皮將送給王妃的那臺‘天合’再要回來了……”
“可惜,那法令乃是老妖婆親手打造,其他人,沒有這種能力……”
觸摸着那一塊塊的‘天合’,楊獄也不無惋惜。
“不過,近幾年,王府之內的靈炁越來越濃郁,以那一臺天合爲引,這些天合,也勉強可用……”
說話間,齊長法隨手拿了一塊遞給楊獄,自己也拿了一塊。
而他的聲音,也正從楊獄手中那一塊中傳遞出來。
“咦?”
楊獄眸光一動。
他的感知何其之敏銳,齊長法開口的剎那,他已然感覺到了虛空之中靈炁的震動。
這聲音,是靈炁的震盪爲媒介,傳遞了過來。
“可惜,只侷限於王府之內,想要在王府外運用,就得有另一塊‘急急如意法令’……”
說到此處,齊長法又不禁有些扼腕:
“到底是神通有缺,若是能合成鬼斧神工,不要說這塊‘法令’,縱然是世上根本沒有之物,齊某也能將之‘捏造’出來!”
“屆時,就不止是兩兩對話了,依着靈炁之特殊,未必不能做到‘傳送萬物’、‘憑空挪移’……”
齊長法思維有些發散。
楊獄沒有打擾他,而是靜靜的出了屋子,去其他司、部,途中也在思忖,自己是不是先走一遭東越。
以蒼鷹如今之極速,日行八萬,夜行八萬,至多五個月,他就能走一來回。
齊長法的話,令他有些心動。
若連想象中的東西都能‘捏造出來’的話,自己想象中的東西,可很多很多……
甩手掌櫃,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麼好做。
哪怕楊獄大力放權,大力到令王府諸多屬官都心驚肉跳的程度,可他到底不可能什麼都不做。
尤其是,只有他可以辦到的事情。
自天工院離開,楊獄順路去了其他部、司,最後,於‘養丹樓’前停下腳步。
濃郁的硝煙與藥香混雜着撲鼻而來,今日近日的養丹樓,學徒足有上千之多,皆是西北道城的良家子。
煉丹,歷朝歷代都是隱秘,而掌握着煉丹術的丹師,也是輕易不會收徒。
民間學個廚,往往都要幫工三年,考察三年,學徒三年,纔會逐步傳授,遑論煉丹術了。
但這對楊獄並無什麼束縛。
他連自己的天意四象,都傳授出去,更沒什麼門戶之見,早在與秦厲虎打賭之時,就命養丹樓的丹師,廣收門徒。
起初,他們打死不同意,但在他接連不斷的拿出大批丹方之後,還是鬆了口。
而直至楊獄‘點石成金’也似,將再尋常不過的丹藥‘點化’成‘換血小丹’之後,就再無人反對了。
時至如今,養丹樓每日可出產益氣、補血、養元丹藥千爐,換血小丹數百枚。
而這,還是受限於藥材不足,否則還能翻上數倍。
養丹樓內,楊獄清點着諸多丹藥,藥效,最後在諸多丹師望眼欲穿,且無法理解的目光中,將一批最爲普通的補血丹,煉成‘換血小丹’。
後,飄然離去。
【換血小丹】
【一白一灰】
【養氣壯血(白)、血氣孱弱(灰)】
一枚灰撲撲的丹藥,在楊獄指間流轉,他的眸光深處,似有紫金葫蘆殘影一閃而過。
刷!
剎那不到,這枚灰撲撲的丹藥,就被一層紅光籠罩,其個頭不變,可藥香都撲鼻而來。
【換血大丹】
【品質:頂尖】
【一青一綠】
【固本培元(淡青)、氣血如象(深綠)】
“神通……”
捏着這枚丹藥,縱然合併命數無數次,締造丹藥無數次,楊獄心中仍是泛起漣漪,有些無法平靜。
天變,不止是這些年接連發生的天災,也不止是世上多了幾隻道鬼,多了些孤魂野鬼那麼簡單。
天變,是方方面面的,神通主,亦是其中之一。
一枚換血大丹,所需藥材一千四百二十三種,其生長地遍佈五湖四海,煉製一爐,需要十人日夜燒火,半載出一爐,一爐未必有三顆。
其價值之高,不言而喻。
當年他立下大功,尋回精金甲冑時,裕鳳仙曾贈他十枚,而那,還只是品階下等的換血大丹。
但此刻,他只心念一動,一枚只需要三種尋常藥材熬煮,手捏的普通丹藥,就化作了頂尖的換血大丹。
這,就是神通的力量。
啪!
楊獄屈指一彈,一道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將起來,將口糧吞下。
類似的丹藥,白犬三個月一枚,小十年沒有間斷過了。
白犬落地,口中發出撒嬌似的‘嚶嚶’之聲。
“沒了,快滾蛋!”
楊獄笑罵一句,將這賣萌的老狗踹回後院:“去看着點那兩個小傢伙。”
後院連接着一處小小的演武場,仍是長不大模樣的小傢伙,縱狗狂奔,呼嘯來去。
五年過去,這天生十條紫命,註定是山海第一神的小傢伙,神異越發顯現。
聚靈體質也發揮了極大的效用,偌大的王府,靈炁之濃郁,已超府外十倍。
甚至整座西北道城,連同附近百里之地,也比之遠處要濃郁良多。
“讀了四五年的書,比之往年,小弟懂事許多,或許該教他武功了?”
楊獄心頭閃過這個念頭。
天生十紫命,這小傢伙的跟腳自不必多說,習武,卻是要發泄他這一身旺盛精力。
心中動念,但也沒有急切到現在就去,駐足片刻後,楊獄轉身回到小院。
小院內,有着風聲呼嘯,似有人在悠長吐息,但肉眼看去,卻又一無所有。
那是真言道人,在演練武道。
“呼!”
“吸!”
小院中,老道徐推拳腳,他的速度很慢,可整個小院的氣流,都隨拳腳而動。
時而東、時而西,掀起陣陣氣浪,拍打在牆壁上,都發出陣陣轟鳴。
合上院門,楊獄沒有上前,只是靜靜的看着。
沒有肉身,卻仍可習練武功,這若是流傳出去,足可令任何人爲之瞠目結舌。
“呼!”
許久之後,老道方纔停下動作,如生前般吐出着氣息,而其身形,也隨着這口氣而動。
嗡!
恍惚之間,楊獄只覺眼前光影交錯,老道的身形,在他的注視之下,竟化作一枝葉虯張的蒼松!
咔擦!
但只是一瞬,蒼松已是開裂,真言道人跌了出來。
“有其意,也難成其形啊!難怪玄霸將‘由虛到實’比作‘築基六關’……”
老道喟嘆一聲:
“沒了肉殼,步履維艱,難,難,難!”
“當年趙王爺走過這一步,也用了十餘年,您老陰壽還長,何必急於一時?”
聽得楊獄的安慰,老道不由瞥了他一眼:
“筋、皮、骨、髒、髓、腦,這六步,你怕是要走完了?”
“哪有這般容易?趙王爺當年,似也卡在‘化髓摹腦’這一關,沒有了他老人家的經驗……”
說話間,楊獄指尖一彈,一滴鮮血隨風落地,於話音飄蕩之間,就地一滾。
迎風就長,幾個眨眼間,已化作一披甲神影:
“我就也卡在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