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登基,一統天下?”
四方侯輕點桌案,看着深陷回憶的兒子,眸光幽沉。
“……百載之後大周覆滅,袞袞諸公或降或死,陛下自焚於摘星臺,皇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那秦時於一片動盪中登基稱帝,以豐代周,自號‘玄黃’……”
四方侯面色一沉:“好賊子,敢以玄黃爲號,不怕天誅!”
動容之餘,四方侯心頭也不由升起凝重來。
玄黃爲天之號,乃萬物之本,自古而今,敢以玄黃爲號者,無不遭逢橫禍。
那秦時明知如此,還敢自號玄黃,可見其人氣魄、膽量何其之大。
“天誅……”
方思龍只有苦笑,未來世不知多少人盼其天誅,但其人一路行來如有神助,所向無敵。
甚至有人說那秦時就是應運而生,用以對抗孽海魔頭的‘玄黃之子’……
“那秦十九實乃不世出的絕代天驕,未來世風起雲涌,孽海決堤引得大運勃發,強者輩出,可能與之比肩者,實在寥寥……”
“等等,你說孽海決堤?!”
四方侯猛然站起,勃然色變:
“即便天鼎消失後孽海不穩,可又怎麼可能決堤?!”
孽海,乃罪孽之海。
相傳這片海誕生於玄黃天地開闢之初,匯聚了無盡歲月以來的天地罪孽,其波瀾翻涌,諸陸之上就要天翻地覆,孽鬼頻出。
這要是決堤……
“怎麼可能?!”
四方侯的心頭甚至有些震怖:
“孽海爲何決堤?”
“孩兒如何得知?”
見自家父親終是信了自己,方思龍只覺心頭的大石也落了下來:
“不過,孩兒死前曾聽過一些傳說,說是孽海之中誕生了數尊蓋世魔頭,是他們攪弄風雲,最後引得孽海決堤,甚至有傳言,七萬年前大周動盪,天鼎消失也與那幾尊魔頭有關……”
“依着你說,孽海的動盪從七萬年前就開始了……”
四方侯不由得來回踱步,陡聽得這般多訊息,一時之間也有些心亂。
他並不完全信自家兒子的話,可其所說的一些東西,由他自己推演,也並非沒有可能。
事實上,大周多次出征孽海,正是因爲孽海動盪,萬載以來孽鬼層出不窮。
“不錯。”
方思龍長嘆點頭:
“孩兒在四百多年後被孽鬼盯上,最終身死,也是從那孽鬼口中得知的一些隱秘……
七萬年來留下赫赫聲名的諸般強者中,就不乏有歷劫歸來的孽鬼……”
話至此處,他微微一頓,哪怕知曉在這掌中天地,仍是下意識的傳音:
“孩兒懷疑,如今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就有孽鬼潛藏其中!”
“嗯?”
四方侯眸光一冷:
“不必懷疑,朝堂之中必有孽鬼!上次老太師遠征孽海失敗而回,就是因爲中了埋伏!”
一部玄黃史,半部抗爭史!
自靈潮復起直至如今,超過百萬年的漫長歲月之中,後世位階主與孽鬼的爭鬥廝殺幾乎沒有斷絕。
縱然是天禹大帝削千山,填孽海之後的十餘萬年間,孽鬼也未有間斷,只是比之之前要少許多罷了。
而這七萬年……
“真有……”
方思龍心頭一顫。
前世他於十數年後就前去孽海尋找父親,一去百餘年,直至大周覆滅也未曾歸來,因而他根本不知如今朝堂上誰是孽鬼……
“孽鬼,孽鬼……”
四方侯來回踱步,眉頭緊鎖,片刻後方纔看向自家兒子:
“孽鬼奪舍,僅有數年可見端倪,一旦命數重塑則與當世人再無異樣……
嗯……你說大周覆滅於百年之後,那,大周覆滅之後,還有誰人活着?”
“誰人活着?”
方思龍微微一怔,想了想,道:
“大周覆滅之後孩兒也被追殺,未來得及打聽太多,只知道‘蒼龍公’、‘雷靈公’、‘神嶽公’三人未降,也被追殺,至於降服者……”
“三公都還活着?”
四方侯眼皮狂跳。
大周廟堂,以太師幹蒼爲首,次之,就是三十六勳貴之首,‘蒼龍公’、‘雷靈公’、‘神嶽公’這三大國公。
這可是國之柱石……
“父親,您該不會懷疑三大國公吧?”
方思龍心頭也是一顫。
“不好說,不好說……”
四方侯眉頭緊皺,面沉如水,來回踱步喃喃許久,方纔長出一口氣:
“你且留於此間,待得爲父梳理清楚,再放你出來!”
“父親,您還是懷疑我?”
方思龍苦笑連連。
他最初不想告訴自家父親的原因,就在於此了。
“若你所說爲真,此時之神都已是暗流洶涌,不止是爲父之前以爲的爭勸鬥位……”
四方侯瞥了他一眼:
“你莫非以爲你身上的異樣只有爲父看得出來?不過是這小半年間諸公侯皆在天地玄門之中,如今諸公迴歸,你再在外面晃悠,必被人察覺!”
“這……”
方思龍想要反駁,卻又無從反駁,只得怏怏應下。
“待你氣數不再混沌一片時,爲父自然會放你出來。”
四方侯說罷就欲離去。
“父親,千萬小心!”
方思龍追了數步,高聲道:
“縱然孽海決堤,你我父子又有何處不可去?只要避開……”
“小兒家言!”
四方侯腳步一頓,旋即哂笑一聲:
“我乃大週四方侯,內有諸公監察,外有羣敵環伺,你說避開就能避開?”
“可……”
方思龍還想說什麼,四方侯已是打斷了他,問:“對了,這五個多月裡,你可曾與哪位公侯見過面?”
方思龍心中焦躁,卻也只能嘆氣,迴應:
“不曾,只是之前在大內藏書樓時,與陛下見了一面……”
“陛下?那就好。”
……
……
嗡!
憑欄遠眺,俯瞰皇城內外,楊獄眸光之中似是映徹出一片玄黃之海。
通幽十二重天,萬類氣機儘可觀之,非但如此,還可由今觀古,由古觀今。
甚至於,可改易之。
“大周龍氣!”
楊獄眸光幽幽,隱可見一條似虛似實的蒼青之龍於玄黃之海中肆意遨遊,
時而盤亙一處,時而揚天長嘯。
此龍非實質蒼龍,而是這方大周王朝的氣數所化。
僅從外顯而看,這條蒼龍鱗甲爪須俱全,雖有失圓滿,卻仍有着厚重底蘊,未至徹底衰敗之時。
然而,以通幽內觀,楊獄卻可感知到,這條蒼龍濃烈氣息之下內蘊的動盪。
“雖非外強中乾,卻也隱有劫氣繚繞,若非如此,絕不止百載氣數……”
以通幽觀龍氣,楊獄甚至可以感受到大周氣數的起伏,何處高,何處低皆心中有數。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一方傳承十八萬年的古老王朝,其底蘊之深沉不言而喻。
百載而絕,那必然是有一場驚天動亂早已醞釀良久,最後爆發於百年之後。
“大道五十,天演四九。劫與運,確實一體兩面……”
寒風吹過衣角,楊獄扶着圍欄,心中明亮。
數月思量,他對於截運的理解更深了許多。
截運非奪運,所謂截運,截的就是這一線生機!
“滾滾大勢下,大周將滅,但我要截運功成,就要逆勢而爲,重鑄大周!”
摘星臺上,楊獄觀氣許久,直至十輪大日皆落於西山之後,方纔收斂心神,回了寢宮。
“陛下!”
幹山圖似是在門外等候了許久,此時微微躬身,遞上等人高的畫軸:
“這是您要的‘神都風物圖’!此圖乃是一代畫聖‘青平山人’於萬載之前所畫,神都大小城區、街道、商鋪、住宅皆躍然紙上!”
“嗯。”
接下畫軸,楊獄看出幹山圖欲言又止,但卻也沒有詢問的心思。
隨意應付了幾句將其打發後,於寢宮內將這幅畫卷鋪了開來。
一如干山圖所言,畫上的諸般景觀栩栩如生,大到皇城輪廓,小到住宅小巷。
“仍有數處模糊之地……”
楊獄輕撫畫卷,心中將之與自己所見一一對應,頓時瞭然。
神都,天鼎大陣核心之所在,縱然是他今時今日之修持,也無法在不驚動城中諸王公的情況下,遍觀陣紋。
“但,也有些用處……”
楊獄席地而坐,闔眸入定,一方極盡繁複的陣圖,就在他的心海之中徐徐展開。
昨日他修持靈相入門,今日,已至初劫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