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的鋤頭從農夫手裡往趴在雪地裡的李國亭身上砸下來。
李國亭腦子嗡的一聲,心想,完了,我李國亭大仇未報,就死在了農夫的鋤頭下了,是命吧。想到這,把眼睛一閉,等死。
就在農夫的鋤頭砸向李國亭的一瞬間。那把鋤頭卻突然停在了李國亭的後背上。
原來,李國亭偷的這家蘿蔔地,是這個村子一戶姓丁的農家。主人叫丁全亮,四十來歲。
天剛黑,丁全亮抗着鋤頭來到了自己的蘿蔔地。準備挖幾個蘿蔔回去。就在他來到自家地裡,準備挖蘿蔔時,意外發現自家地裡的雪地上有人踩過的腳印。再一看,地裡的蘿蔔被人偷拔了。心中一團怒火。
自打這兩年年成不好。四鄉八嶺受災的農戶多起來。他們這裡緊靠紅巖河。還沒受多大的影響。自然災害沒受。人害到是遭受不少。自去年以來。小偷一下子多了起來。不說村子裡養的雞呀、鴨呀。羊啊、牛啊。就是連小貓小狗都被偷了去。還有,最恨的就是這地裡的莊稼。農家人,一年到頭,就盼着地裡的收成。好賣幾個錢。一家人生活用。那成想,包穀成熟偷包穀。豆子成熟偷豆子。地瓜成熟偷地瓜。 啥成熟偷啥。簡直防不勝防。於是,家家戶戶開始在地裡搭起安棚,一家人輪流住在地裡,看起自己家的莊稼。
丁全亮也不例外,他家這塊臨河灘的地,不知被偷過多少回。可他從來也沒抓住過賊娃子。有幾次,到是讓他遇到過,那賊娃子腳底下像是抹了什麼油,兩片腳丫子跑的比狼還快,硬是從自己眼皮底下跑了去。讓丁全亮費勁地空追了幾回。
這讓丁全亮心裡一直悶着一口火。他發誓,要是再讓他逮住賊娃子,先打死他再說。
這天晚上,他剛來到自家地裡,就發現不對勁,憑直覺,地裡的蘿蔔又被可惡的賊娃子光顧了。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上前順着雪地腳印,走到剛纔被李國亭拔過的蘿蔔地頭。蹲下來,看了看被拔過蘿蔔的鬆散的土壤,和掉在地上的發黃的蘿蔔葉子,氣得直罵:“好個狗日的賊娃子,專門盯上你爺爺的蘿蔔了。等着,容我逮着你,一鋤頭挖死你。”
丁全亮嘴裡罵着,卻也沒可奈何。只得挖了幾個蘿蔔往回家走。
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看那樣子,賊娃子才偷了沒多久,地上的腳印還新鮮着呢。都怪自己一氣之下,沒看仔細,說不定,順着地裡的腳印,保不準能抓到偷蘿蔔的賊。
想到這,丁全亮往緊裡掖掖棉襖。右手抗起鋤頭,左胳膊窩裡夾着新挖的兩個蘿蔔,又往回走。離自己的蘿蔔地不遠,他就發現,地裡有動靜。仔細一看,那地上趴着一個人。
“好你個大膽的賊娃子。還敢來偷。看你是活膩了。巧呢。你爺爺抓了你好幾次,都讓你這龜孫子跑掉了,今天,活該你落在我手上。你爺爺今天可要在你身上出這口氣了。”心裡這麼說着。丁全亮從右肩上取下那把鋤頭,把左胳膊窩掖着那兩個蘿蔔悄悄地放在田壟邊。雙手緊緊握住鋤頭,兩眼緊盯着前面雪地裡趴着那個人,小心翼翼地撲了上去。
正當他右腳用力踩住李國亭的小腿肚,雙手高舉起鋤頭,喊着打向李國亭的後背時,猛地看見李國亭回過頭來。那是一張還未成熟的,幼稚的。單純的娃娃臉。一雙驚恐的眼睛正在恐懼地望着他。他從他恐懼的那雙眼睛裡,似乎看到飢餓的眼神和恐懼的臉色。突然,一陣憐憫涌上他的心頭。他又有些不忍心對着這麼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下狠手了。
“起來,你是誰家的孩子?爲什麼偷我的蘿蔔?”丁全亮移開那隻踩在李國亭小腿肚子上的腳,伸手拽着李國亭脖子上的棉襖領子,把李國亭提溜起來。
李國亭此刻雖然心裡害怕。他不知道這人會怎麼對待他,但他有一點是知道的,那就是,鄉下的人抓住小偷,從來都不會輕饒的,小了,暴打一頓。大了,那就是打死。他小時候也曾在自己的村子裡,看到過鄉親們親手打死過一個偷牛賊。那個人人激憤、人性扭曲的場面甚是可怕。
因此,現在自己也成了偷人家東西的賊了,還讓人家當場抓住。那準沒好果子吃。算了。事到如今,只能聽天由命了。愛怎麼就怎麼着吧。
想到這,李國亭把眼睛一閉,也不理會丁全亮的問訊。
“哎,你這賊娃子,問你呢?你他孃的不說啊。好,走,把你抓到村上去,看你還說不說。”
李國亭依然一聲不吭。
丁全亮無奈,抓着李國亭回到村子裡。
聽說丁全亮抓到了一個賊。全村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這一兩年,小偷經常光顧這個村,大夥都很氣憤。有幾次,發現了賊,可就是沒抓住。讓賊給跑掉了。這次,聽到說抓到賊娃子了。全村人就像過年似的一下子熱鬧起來。
碾麥子用的土場上,聚起許多人。李國亭就被圍在村民們圍的圈子裡。
他的兩隻胳膊被用草繩反綁着。低着頭,光着腳站在圈子裡。
村民們有的人開始罵他,年青的人,有人上去用腳踢他,還有婦女用吐沫吐他。
有人提議,把他吊到村子旁邊的山神廟裡。到天明瞭。拿他這個賊祭奠山神。
於是,衆人簇擁着,把李國亭連推帶踹。弄到了村子西南角的山神廟裡。
村民們請來了村長。讓他住持對李國亭的審問。
於是,在山神廟裡。晚上,臨時開起了審訊會。
村長是個瘦高挑個子,長着一嘴的山羊鬍子。在這個村子可是說一不二的人。他坐在太師椅裡,隔着面前的長條桌,透過鼻樑上那副水晶石眼鏡,藉着山神廟裡的清油燈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他面前的李國亭。
“你叫什麼名字?”他開口問道。
李國亭挺着頭,不回答。
“住在哪裡?”
李國亭依然不回答。
“爲什麼要偷丁家的蘿蔔?”
李國亭還是不回答。
“我看這小子是吃了稱砣,找死來了。他媽的,村長問你,你還裝老大啊。”旁邊站着一位村公所的大漢,上去踢了李國亭一腳,嘴裡呵斥到。
村長一連又問了幾個問題。李國亭還是一聲不吭。
於是,村長把臉轉向圍在旁邊的村民:“這個賊看樣子是個慣偷。什麼也不說。不說,就證明他就是我們村經常被偷的那個賊。大夥說怎麼對付這個賊,是把他送官呢?還是按照我們村規辦?”
“按村規辦。按村規辦。現場一片喊聲。
村長從太師椅上站起來,對着面前站立的李國亭說道:“按照村規,偷竊村裡財物要被吊在山神廟裡。祭奠山神。”說完,他撇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李國亭。發現,李國亭還是挺着頭。什麼也不說。
於是,村長把長袖一甩,說道:“就按村規,把這個賊吊到上神廟的大梁上,祭奠山神。以禁效尤。看以後,還有那個賊敢光顧我們紅巖村。”說完轉身離開。
幾個年青村民很快便把李國亭反揹着手,吊在了山神廟神像前的那根樑柱上。
半夜,看熱鬧的人都離去了。整個山神廟裡,除過看廟的老頭,躺在廟前的那個小屋裡睡去了以外,就只有亮着清油燈的座前的山神高大的塑像,在清冷的寒夜裡。揚着那張褪色的有些破損的泥塑臉,似笑非笑地望着吊在他面前的李國亭。
太難受了。李國亭的兩隻胳膊被繩子吊在大梁上,痠痛痠痛的。他掙扎了一下,想活動一下身子,減輕一下胳膊的痠痛。無奈,越活動,胳膊越痛。吊了半個晚上,肚子也餓的咕咕響。嘴裡乾渴的直冒煙。大腦更是漲的厲害。
漸漸。李國亭有些支撐不住了。昏昏沉沉地垂下了頭,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