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自然留不得。
別說當時顏笑還沒大學畢業,和文奕也不過是一夜風流,就是太后和古板守舊的文老教授那關也過不去。體檢單是在七月拿到的,當時正值酷暑難耐,寧謙雅公司剛好完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項目,爲了犒勞所有員工,大家就在附近的一個山莊避暑。
單子,是寧謙雅親自給顏笑的。上面清晰地寫着——
尿檢:陽性;
人絨毛膜促性腺激素:92456.70;
孕酮:84.72;
懷孕第5周………
懷孕第五週,也就是剛好一個月前,寧謙雅拒絕顏笑的時候。寧謙雅不傻,自然猜出些端倪,是以這才緊封了拿體檢單同事的嘴,親自到顏笑房間來談談。顏笑拿着單子,腦袋一片空白,手抖着看着各項指標,完全沒辦法將紛亂的思緒集中起來。
寧謙雅道:“你該去做個孕婦的常規檢查。”
聽到“孕婦”二字,顏笑只覺渾身毛細孔都緊縮起來,狠狠地瑟了瑟,才顫着脣道:“不……我……”
寧謙雅一看顏笑這模樣就大抵猜出始末了,緊抿脣瓣道:“一夜情?”
顏笑怔了怔,木訥點頭。
寧謙雅表情凝重,這種時候這種尷尬的身份越發不知道該怎麼自處了,“對方是……”
顏笑一聽這話,抖得更厲害了。她知道寧謙雅是好意,他作爲老闆+兄長,在方方面面都比她一個小毛孩深思熟慮,如果能找到對方商量着解決,不失最爲有效的方法。
可是……顏笑閉眼腦海瞬間出現那天清晨空蕩蕩的房間,一室混亂,似乎空氣中還瀰漫着前晚的曖昧和瘋狂,就是這樣的氣息,把文奕嚇跑了吧?所以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所以,連個最簡單的短信也沒有?
念及此,顏笑頓了頓,眼神黯淡道:“不認識。”
寧謙雅咬牙,“如果你下好決心,我有個朋友正好在婦產科工作,或許……”
顏笑忽然勾脣,笑得慘淡無味,“謝謝你,謙雅哥,我想…請幾天假先回家裡,處理一些事情。”
“好,我送你。”
———————————————我是回憶他孃的好狗血的分割線—————————————
七月正值暑假,顏笑跟老媽說公司休假回來拿一些資料外加休息幾天,太后也沒怎麼懷疑。顏笑悶了兩天,便下定了決心。其實應該說,從知道懷孕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決定,所以纔會下意識地要回來。
這一個多月來,顏笑無數次拿起手機想給文奕打,又無數次放下,心裡默默盤算猜想,他學校也該放假了,或許……已經回了B城,此時此刻正躺在四合院的屋子裡,和自己一樣糾結着。
所以顏笑回來,還是想,和文奕談談。這孩子肯定留不得,但他(她)畢竟是一條生命,顏笑覺得,不論如何作爲當事人,文奕都應該有資格知道,又或許,在顏笑內心深處,還小小期盼着因這個孩子能和他有些別的牽扯。
除去青梅竹馬的牽扯,除去朋友關係以外的牽扯,自酒店回來以後,夜幕降臨之時,顏笑只要一閉上眼,便好似和文奕回了那間房子,隨之而來的,是許許多多的童年往事。
五歲時,妖孽被自己用玩具打傷腦袋,缺着牙哭嚷:“你幾不幾道我留疤就不帥了,你幾不幾道這樣就沒有MM找我玩了,你幾不幾道……”
“哭個毛啊,大不了我長大後娶泥就四了。”
十歲那年,兩人一起看電視,妖孽轉溜着烏黑的眼睛看顏笑,賊兮兮道:“我昨天看見我爸媽在親嘴。”
顏笑歪腦袋,“你爸媽真不講衛生,我媽說親嘴是全世界最髒的!”
“你肯定被你媽騙了,你看電視上那些人也親嘴。”
顏笑頓悟,“好像是……我有時候也看見我爸媽悄悄親……”
妖孽瞭然,“看吧,可是你說,肉碰肉有什麼好玩的?親嘴很舒服嗎?”
“不知道,或許,別人的嘴是甜的吧?自己嘗不出來?”
“試試?”妖孽閃了閃黑眸,歪頭過來,嘴巴還沒捱到半點就忽然招了一大拳,捧着掉了的門牙,哇地哭出聲,“你、你……又打人,嗚嗚!”
顏笑憤慨:“你別以爲我好欺負,我媽還說了,別人想和你親嘴就是耍流氓!哼!臭流氓!!”
………
十四歲那年,顏笑因爲妖孽交了女朋友,重色輕友不肯搭自己一起回家憤憤氣了一個星期,知道兩人分手才幸災樂禍地笑出聲。十六歲那年,她便開始享受情人節,所有女生送給妖孽的巧克力,直到後來實在多的吃不完,兩人就去廣場一起賣掉。
沒事的時候陪他踢球,一起看電影,互相安慰對方被甩或者被拒絕,一起喝酒聊天,甚至一起交流□□的□□畫……那麼多的歲月,那麼多的“一起”,或許真如朋友所言,愛情真的來過,只是他們彼此都沒有察覺到而已。所以那晚纔會那麼順其自然地交出彼此,甚至在妖孽進來時,顏笑痛得受不了,乾脆下利口在他肩膀上留了好大好深一個印記。
顏笑每次想到這些,就忍不住微微笑,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以孩子爲導火線,終於說服自己先跨出第一步,去趙文奕。或許,他們真的可以開始呢?可是,她假設了千萬種見面的尷尬情景,卻沒想到會是那樣。
那天,依舊豔陽高照。顏笑回家的第三天,以送太后包的餃子爲名,去了文老教授家,敲門,出聲,進了屋見到裡邊情景,顏笑情不自禁愣住。
妖孽果然在家,而屋裡除了樂呵呵的文老教授,還有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文老教授介紹說,小姑娘叫仙仙,今年剛高考畢業,和他家也算世交,沒事過來找文奕玩玩,兩人正商量着出去購物,因爲三天後,他們就要一起去美國留學讀書。
文奕留學的事情,顏笑早就知道,畢竟他父母都在國外,一來希望兒子常伴左右,二來也希望他能接受更多的教育。所以早在他十多歲時就和文老教授商量好,等文奕大學畢業就過去,以後是定居美國還是中國,則有孩子自行決定。
顏笑對此事是早有準備的,但是她從來不知道這事會來得這麼突然,兩人才大三,這麼說,文奕連國內的大學文憑也不想要了?會不會……和那晚的事情有關呢?會不會……他爲了避免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所以……
顏笑瞪眼去看文奕,對方卻閃爍的避開其視線,和那個如公主般漂亮歡樂的仙仙閒聊。那一瞬,顏笑自嘲,還能說什麼?想什麼?強撐着眼淚不掉下來,和文老教授淡淡說了幾句話,告辭。
只是她沒想到,文奕會追出來。林蔭小道,那條兩人走了十年、二十年的小路,那天兩人花了好長時間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卻終究一句話也沒說。最後,顏笑實在是不習慣這樣的沉默,停下笑道:
“別彆扭了,我們不還和以前一樣嗎?”
文奕沉了沉嘴角,沒說話。
顏笑兀自在銀杏樹下跺腳,“一路順風。”說完,終於狠下心轉身離開。身後的文奕似乎被什麼觸動,大聲叫道:“我去了就不回來了!永遠!”
聽這話,顏笑的淚順着臉頰流出來,微風乍起,銀杏樹發着嘩嘩的輕響,多美好的夏天,真的是…很適合離別呢。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
那麼她和文奕,算那種苦呢?朋友之上,戀人未滿,離別苦,求不得苦,只可惜,那感覺永遠都淡淡的,不曾逾越。縱使感傷着落淚,縱使背對着文奕,顏笑還是保持了應有的風度,笑言:“那挺好的,那邊的工作學習環境和生活質量都比這裡好。”
語畢,終於不回頭地往前走。身後的文奕似乎還不太能接受這樣的祝福,依舊喃喃:“後天早上十點的飛機,如果……如果笑笑你來,我……”
顏笑沒再聽文奕說些什麼,她低頭撥通了寧謙雅的電話:“謙雅哥,我決定了……”
那一年,終歸不算什麼好日子。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而對顏笑來說,最苦的卻是要獨自一人面臨剝奪另一個人生命的決判。可這孩子似乎也和她稚嫩的母親一樣,有着超乎常人的倔脾氣,在寧謙雅和老同學約好做手術日子之前,孩子就自己流掉了。
也許是太緊張,也許是太壓抑,反正三天後文奕坐飛機啓程去美國之時,顏笑正因爲腹痛難止而被太后手忙腳亂地送往醫院的途中。事後,太后難能可貴地沒有說半句怨言,只是幫着清醒的女兒擦乾淚水,柔柔問:
“我不問你那個人是誰,只問你,他知道嗎?”
顏笑搖頭,譏笑道:“一夜情的對象罷了,我連他長什麼樣都忘了,又怎麼可能知道?”
太后聰明一世,自以爲教出來的女兒又聽話又懂事,沒成想居然一爆發就鬧出這樣的事,此刻聽說對方竟然是完全不認識的一夜情對象,也只覺挫敗感頓生。頹廢地坐在其旁邊抹淚:“女兒啊,以後你可是要後悔的……”
後悔?顏笑冷笑,是啊,真該後悔。
怎麼就,這麼晚才知道自己喜歡他呢?一喜歡便是要分開,一喜歡便是被無言拒絕,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四合院,該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往事不算虐吧?但是,嗚嗚嗚,喵寫着寫着還是感傷了
那年的夏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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