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深山屍體
葉葵渾身乏力,腿上也灼灼地疼,腦子混沌沌的並沒有注意到梅氏的異樣。
她原以爲自己在被狗咬的那一刻就會再一次死去,也許說不定就能回到那個屬於她的世界,將那已經結束了的人生繼續下去。可到底她還是醒過來了。
“總算是退燒了,命大。”池婆神色不變,淡淡說了一句。
先前葉殊已同她說過被狗襲擊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她已知道是池婆救了她的命,當下便笑着給池婆道了聲謝。池婆看她一眼,那隻未盲的眼中終於有了些異樣的神色。葉葵一怔,旋即便看到丁多福披着溼漉漉的蓑衣,低着頭進門來:“沒能尋着人。”
“尋誰?”葉葵腦子還有些發懵,聞言看向梅氏。
梅氏聽着她因爲多日未曾開口而顯得有些喑啞的聲音,不敢正視她。明明只是個孩子而已,可她卻無法看着她的眼睛說出那句話來。
離小九不見才幾個時辰,葉殊也並不知道這事,見葉葵問,他便也問:“爹,你們去尋誰了?”
丁多福看到半靠在枕頭上的葉葵,登時便愣住了。半響才道:“太好了,小葉子這可算是醒了。太好了……”
說了好幾句,卻似乎對他們的問話避而不談。
葉葵又喝了一盞水,神智總算清醒了些,環顧四周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哥哥去哪裡了?我怎麼沒見着他?”
“他、他……那個我昨兒做了雙鞋子讓他送去給春江了,想來是要在那裡留一日的。明日便該回來了。”梅氏磕磕絆絆地撒謊。
葉葵心中一凜。
這種時候,梅氏怎會讓小九去送什麼鞋子!這顯然是說來誆她的話!
小九同她提過要離開的事,可怎會在這時不告而別?
“哥哥,不見了?”
梅氏聞言只看看她,嘴角翕動,卻答不上話。一旁的池婆面無表情,驀地開口:“你哥哥跟人上西凝山幫你尋藥,失了蹤影。”
屋外雨聲嘩嘩,葉葵打了個寒顫。
這樣一來,便是連她也不敢肯定,小九究竟是離開了桃花村,還是在山中遇到了危險。到底還是個孩子,孤身一人在山林中,又是這樣大雨滂沱之際,怕是凶多吉少。
梅氏不敢看她,退到門邊,望着外面的雨,倚在那喃喃自語:“這雨竟像是老天爺下來阻路的一般……”
好不容易等到雨勢變小,已經是近黃昏之時。
小九卻還沒有歸來。
丁多福幾人連飯也未用,便又披了蓑衣,頂着細密雨絲上了山。衆人苦尋不着,朱剛咬咬牙領着人進了山林深處。雨天裡,天色很快便黑了。幾人燃起澆了桐油的火把,冒着夜色繼續前行。
這一回,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是尋到了點蹤跡!
搖曳的火光中,有隻滿是泥濘的鞋子在溼漉漉的草叢裡靜靜地躺着……
丁多福又驚又喜,急忙道:“是小九的鞋子!是他的鞋子沒錯!這是先前孩子娘新給做的,那手藝我絕不會認錯!”
可是,鞋子在這裡,人在哪裡?
湊近了細看,丁多福倒吸一口涼氣,鞋子上凝滯的暗紅色被雨水沖刷着,漸漸泅開。
——是血!
鞋子上有血!
衆人皆大驚失色,加快了腳步,警惕地繼續往深處推進。
夜風呼呼,山林裡靜寂無聲,時不時不遠處就閃過碧色的眸光,再細看卻又似乎是紅的。大家知道那是猛獸的眼睛,便有些膽怯。正當此時,人羣中有個漢子猛地大喊:“有人!”
有人?
這荒山野嶺的,哪裡來的人?
幾人急忙跟着那眼亮的後生撲過去,一看之下丁多福的腿都要軟了。那個俯身倒在地上的身影,火光下漸漸清晰的衣物……
——“小九!”
丁多福大喊一聲,丟了火把俯身去抱他。可手下卻是一片刺骨的寒意,入手的身體更是僵硬似沉木。他一震,去抱他的手猛地收了回來。可方纔那一碰,地上的人卻已在昏暗的火光下,露出了一角破碎猙獰的臉……
……
找到屍體的消息傳到山下,梅氏震驚得癱倒在地,滿臉驚慌。
葉葵亦詫異至極。
怎麼會真的就死了?
明明前些日子才同她說大抵要回去了,怎地如今便死了?
可屍體都被找到了,這事怎會有假?
桃花村裡的規矩,未滿十二歲的孩童屍身都要在隔日下葬,時間緊迫,連棺木也尋不着。還是朱剛心存愧疚,拿了他老母備好的壽材來。
裝殮的那一日,葉葵不顧腿傷去送行。
望着靈堂裡嫋嫋升起的煙氣,她震驚過後涌上來的疑惑便再也抑制不住了。
既然屍身被野獸給毀了,那爲何毀得最厲害的卻是臉?
一來小九的臉在這種地方辨識度太高,二來他眼角的殷紅淚痣更不是常見的事物。所以她一知道毀的是臉,便起了心要親自看一看。
一進靈堂,她便哭着往棺木邊上撲。
屍體模樣駭人,面上蒙着白布。梅氏生怕她看到那景象給嚇着,急忙上前要阻。
但臉已經毀了,瞧不瞧都是一樣的。
她要看的,是屍體的背。
可屍體是仰面躺着的,她根本沒有辦法看到。所以她等的便是這一刻,梅氏來阻,她哭着掙扎。掙扎間,她踮起腳尖,伸手往棺內屍身探去,想要將屍體稍翻開一些,看一眼腰上圖案。
可是……
只差了一點點!
梅氏突然發了狠,一把將她抱開,遮了她的眼睛,安慰道:“不哭不哭,娘陪着小葉子,不哭了……”
旋即,有人上前將棺蓋合上,封了。
她聽到聲音,終於放棄。
小九背上有大片刺青,因他小心謹慎,丁家人都不曾發現,她也不過是那日在河邊無意間瞧見了蹤影而已。可她雖不知上面刺的是什麼,卻能肯定以如今的技術,斷不可能在短短几個時辰內,便繪出一模一樣的圖來。所以這具屍體的背上若沒有刺青,自然就是假的。
因而她懷疑,她想要確認!
可終究沒有法子。
棺木入土,她那顆充滿疑惑跟內疚的心卻再也落不下來。若躺在裡頭的真是小九,這一切豈非都是她的錯?原本,他即將離去,如今卻只能躺在陰冷的地下等待腐爛……
喪事結束,她腳傷惡化,不得已又在牀上靜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