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心狠手辣
長生班在鳳城多年,戲迷衆多,哪怕是那些勳貴之家的宴會之類也時常差人來請他們去唱堂會。
張老闆領着戲班子混了多年,不是沒有遇見過蠻橫不講理又難纏的客人,但是如眼前這個小姑娘一樣的他還是頭一回見到!
能坐在第一排的首座上,自然不會是什麼蓬門蓽戶出來的窮人。再看幾人的衣着服飾,就連身後站着伺候的丫鬟小廝那身上穿用的都不是一般的料子,這幾人應當是鳳城哪家有頭有臉人家的孩子。
張老闆心中念頭千迴百轉,面上笑語宴宴,對着其中最年長的葉葵不停道歉,“還請小姐少爺同小的去後臺說話,小的已經備好了茶點。今日的事着實事發突然,還請小姐……”
“不必了張老闆。”葉葵看也不看他一眼,斷然拒絕。
大庭廣衆之下,這事若是繼續僵持下去,倒黴的還是春川的長生班!
張老闆一咬牙,回頭已是讓人將葉葵幾個的身份信息報了上來。
原來是葉太傅的兒女!
張老闆不由微微鬆了一口氣,他雖然沒有見過這這位小姐,卻同葉家住持中饋的夫人賀氏相熟。說起來,那邊的少爺似乎也有些眼熟啊,想必是葉夫人的兒子吧。他急忙越過葉葵去向葉昭求饒:“葉少爺,您看這事咱們還是尋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說道說道吧。”
葉昭剛要說話,卻又被葉葵斷然打斷。
身後的觀衆早就都已經坐不住了,場面一時間吵鬧又混亂。這地方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張老闆一時間亂了手腳。
怎的運氣如此不好,好端端的刀劍怎麼會脫了手!
他不由得回頭狠狠瞪了地上跪着的那兩個戲子一眼,且瞧他回去了怎麼收拾他們!
葉葵像是看戲一般。看着張老闆又是想法子將他們送到後臺去,又是讓人停了今日的戲,將銀子都退了回去。
可這年頭,有點熱鬧那還不得是拼了命地湊近了看嗎?
就算張老闆退了銀子,有些人卻仍舊偏生不肯離開,只揚言說非得看着事情處理了再走。若是張老闆不讓他們留下,那定然就是心虛,萬一哪一日剛好他們幾個坐在了首座上,豈不是弄不好就要一命嗚呼了?
張老闆氣得心口直疼,暗罵道就憑你們也坐得起首座!
但下九流的人哪裡有什麼體面跟蠻橫的資格。當真是誰也得罪不起。尤其是今日葉家這幾位少爺小姐的事情,弄不好怕是將來長生班在鳳城都要混不下去了!
眼珠子轉悠着,他悄悄告退。飛快譴了人去葉家將事情透露給賀氏給知曉。
同時,腦子亦飛快地運轉着,想要尋出幾個同長生班熟悉,卻又能剋制葉家的人出來。可思來想去,能派的上用場的人都不是他們能說得上話的。剩下那些說得上話的,卻又不能處理這事。
他重重嘆了一聲,額上滾落豆大的汗珠。
此時,葉殊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姐姐,鬆開葉昭跑到葉葵身邊來,急切地問道:“阿姐。你可有受傷?”
葉葵看着這個幾乎可以算作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心裡閃過一絲痛楚。
到底出了什麼事?
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從他們離開鴻都前往鳳城的那一日,事情就再也不受自己控制了吧?
她知道他會長大。會離開自己,卻沒有料到那一日來得這般快,而且令人措手不及,暈頭轉向。
“我沒事,你放心。”強忍着心中的酸楚。葉葵輕聲道。
葉殊大大鬆了一口氣,卻忽然道:“那就好那就好。四弟也沒事。”
葉葵眼眶一紅,眼淚差一點就要噴薄而出。蠢貨啊蠢貨!以秦桑的身手去攔,他怎麼可能會有事!而她那截給割破了的袖子就這樣暴露在他眼前,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卻不是她。
“嗯,沒事就好。”聲音不由自主地哽咽起來,葉葵仰起頭,看向頭頂,不願再說話。
一旁靜靜守着的秦桑亦不由對葉殊生起氣來,自己嫡親的姐姐不先來慰問,光顧着繼母生的弟弟,真是不知道着了哪門子的門!
“豬油蒙了心了。”秦桑低聲嘟噥了一句。
張老闆擦着額頭的汗水從後臺又跑了出來。
場中已經只剩下幾個想要看熱鬧的人,他總算是稍稍輕鬆了點,如今只等着葉家的人來便是了。以長生班跟葉夫人的交情,既沒有誰受傷,頂多就是破點財就應當無事了纔是。
可顯然,葉葵並沒有要息事寧人的打算!
她原本心中就有些不快,加上葉殊的態度就更是不快,皺着眉頭衝張老闆道:“張老闆,?這事你是如何打算的?不如說出來聽聽?”
張老闆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着頭道:“您坐您坐,咱們喝杯茶慢慢說。這茶可是上號的雨前龍井,最是……”
話音戛然而止,他殷切端着想要遞給葉葵的那杯茶已經盡數潑到了他的臉上!
下意識的,張老闆脫口而出:“你竟然敢——”
葉葵笑吟吟道:“我怎麼不敢?”
張老闆悚然一驚,意識到了不對,顧不得頭上臉上沾着的茶葉,也顧不上心疼這上等的茶,只努力笑着道:“潑的好,潑的好啊!”
葉葵坐回椅子上,笑得厲害,“張老闆啊張老闆,大丈夫能屈能伸,你這可真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說着,她豎起了右手的大拇指。
“謬讚,您謬讚了……”他笑得訕訕。
這話裡的濃濃嘲諷意味,有誰聽不出來!
葉昭趴在葉殊耳邊,故作驚訝地道:“二姐姐好大的架勢啊!”
葉殊臉色有些怪異,茫然點點頭。
是啊,爲什麼眼前這個姐姐同過去那個給他做飯洗衣的姐姐那般不同呢?明明他們曾經相依爲命,現在卻似乎越走越遠。還有那個寸步不離跟着姐姐的丫鬟秦桑又是怎麼一回事?
爲什麼她的身邊會有這麼厲害的丫鬟?
與此同時,葉昭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那把軟劍如今已經筆直。被秦桑緊緊握在手中,一動就有一片寒光閃過。
他不由得想,若是方纔秦桑沒有來救自己,其實自己也是避得開的,而且原本飛向他的那柄就是沒有開鋒過的!
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料到,葉葵竟然會讓自己的丫鬟來救他而不是保護自己,更奇怪的是,那個看似柔柔弱弱,一入了冬就死也不肯放下手爐的姐姐竟然能自己避開那把劍。
事情。也許要重新換一個線來看一看了。
身後不遠處有人起鬨:“到底怎麼說啊張老闆,你若是今日不給個說法,趕明兒誰還來你這看戲啊?”
張老闆氣急攻心。恨不能叫人將這羣傢伙打出去。
偏生那羣人雖然家世一般,卻也不是他惹得起的,何況其中還有一個鳳城中出了名的二世祖小霸王蔣嵩!那可是裴貴妃的外甥,真是要了命了!
他還在糾結,葉葵卻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一把站起身。她皺眉看着地上那兩個戲子,問道:“真是不小心脫了手?”
那兩人諾諾應着。
葉葵卻眼尖地發現那個女的說話的時候悄悄看了一眼旁邊的另一人。
她不由冷笑,一腳踢了上去,清凌凌喚道:“秦桑,一人一隻手,此事就此了結!”
話音一落。衆人都還在沉浸在這句突然的話中沒有回過神來,秦桑卻已經揚起了手中的劍。
只聽得一聲清脆的“是”,寒光閃過。
血噴薄而出……
張老闆“啊”地一聲尖叫起來。手腳並用地往後挪,“殺人了——殺人了——”
葉葵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不過一隻手而已。你若是繼續叫下去,我便砍斷他們的另一隻手!”
尖叫聲卡在了喉嚨裡。
葉昭看着那兩隻斷手,狠狠別過了頭。口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一旁的葉殊更早已就被嚇得什麼也不知道了。突然間被葉昭吐了一口血在身上,立時大叫起來,茫然失措。
而隱在二樓陰暗角落裡的幾人卻是輕聲交談了起來。
其中一個着青衣的搖着扇子道:“嘖嘖嘖,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也不知是誰家的!”
白衣的裴長歌手扶着欄杆,輕笑起來,並沒有說話,視線牢牢盯着下面的那個素衣少女。
“人善被人欺,有時候心狠手辣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容梵認出了那個少女,是那日他在城郊農家借宿遇見過的那人!
然而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裴長歌的視線跟神情,袖中的手慢慢地收緊了。
一陣喧鬧過後,葉家的人悄悄趕了來。
見到眼前的畫面,無一不倒吸一口涼氣。
賀氏更是手腳發涼,不敢置信地看向葉葵,而後驀地發現了自己受了驚嚇的兒子。她就知道,就知道絕沒有什麼好事!所以哪怕知道不合時宜,她仍舊親自趕了來。
事情,果然一塌糊塗!
然而見到這樣的葉昭後,她哪裡還有心思顧念旁的事情,急急讓人背起葉昭便往外走,只留下個婆子收拾殘局。
但那婆子早就嚇得渾身顫抖,兩腿哆嗦,哪裡還說得出話。
事情到了最後,卻仍舊被葉葵給處理了。
等到一羣人揚長而去後,張老闆抱着一袋子算作傷藥費的銀子,呆若木雞。
這件事很快就像是風中的浮塵,飄到了衆人的耳朵裡,一路飄到了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