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少菁看着眼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人。
他的臉是李劍利那熟悉的面容,可是他的舉動,他那種鎖着眉頭說話的表情,他不時皺鼻子的小動作,卻又確確實實的屬於鍾學馗所有。
原來鬼差也可以附在人的身上,遊少菁爲這個她從來沒有想過的可能震驚不已。
鍾學馗附在了李劍利身上?也象惡鬼一樣附在了人的身上?不對,應該說他比惡鬼還厲害。
遊少菁知道,惡鬼附身之初,並不能完全控制人的言行和肉體,在一開始的時候,附身的惡鬼只能在人的心靈深處不斷地誘導被附身的那個人,使他們的行爲越來越向着他們心中最爲脆弱的方向發展而已。直到這個人放任自己的做惡之心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然後他的靈魂就會開始被惡鬼慢慢侵吞,直到最後,惡鬼完全佔有了這具軀殼,而原本的主人已經成了惡鬼最好的食料。這隻惡鬼在把這個人的靈魂完全吞吞噬之後,便會離開這具肉體,也許這個被附身人會因爲生命力和靈魂被惡鬼食盡而死亡,大多數的時候,這些人會因爲精神崩潰而瘋狂。
可是鍾學馗現在的行爲,卻比那些惡鬼更加可怕。現在給人的感覺,就是作爲李劍利的那個人已經完全消失,由鍾學馗取代了一樣。要使每一個鬼差都有這樣的能力……這樣的事情不管從哪個角度去想,遊少菁都覺得這很可怕。
她看着鍾學馗厲聲問:“李劍利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他睡着了!”鍾學馗隨口回答,並且東張西望:“惡鬼呢?向哪裡逃了?都怪你囉嗦!”
“你到底把李劍利怎麼樣了!你幹嘛附在他的身上!”遊少菁還是不放過這個問題,如果鍾學馗這個鬼差也會附在人身上,而且後果比惡鬼還可怕的話,自己幫他進行所謂的捉鬼行動,就變成了一件多麼可笑的行爲,鬼差的危害豈不是還遠遠勝於惡鬼?
“我又不是惡鬼!”鍾學馗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感到自己受到了極大的污辱,大聲喊叫了起來,“我還不是爲了救你借用一會兒,你居然會認爲我要佔有他的肉體!你這種想法簡直就是把我這個堂堂的鬼差當作惡鬼看待,分明就是在污辱我的人格,污辱整個地府的工作作風,侮辱我們四十萬鬼差的職業道德……”
遊少菁皺眉說:“怎麼你現在沒佔有他的身體嗎?”
“當然,我只是趁他睡着了借用!借你明白嗎?馬上就要還的!而且對他不會有任何傷害,反而是我會因爲附在他身上受到人體陽氣的侵害,接下來的幾天將會很難受,就象生一場大病一樣。”
“真的嗎?”遊少菁眯着眼睛看他。
“我爲什麼要騙你!你必須向我道歉,你這是在污辱我的人格,我的……”鍾學馗使用李利劍的身體,叫嚷、揚眉、瞪眼的動作還是有着極濃的鐘氏痕跡,看起來十分的古怪。
“少廢話,你都死了幾百年了,哪來的人格!不說了,鬼都跑沒影了,別哆嗦,快去追!”遊少菁手指校園大吼一聲。
“是我要囉嗦嗎?”鍾學馗十分不滿,極其小聲地嘀咕一聲,快步跟上一馬當先的遊少菁問:“喂,遊丫頭,你看清楚是什麼人被它附身了嗎?”那個惡鬼倒是很機靈,雖然不知道來救助遊少菁的是個鬼差,但是一看見身穿警服的李劍利,馬上就趁着鍾學馗跟遊少菁說話的空當溜走了,鍾學馗並沒有看清楚對方。
遊少菁咬着牙從牙縫裡說:“是王心強!”
“什麼?那是誰?”遊少菁曾經對鍾學馗設想了無數的可能作案的同學老師,其假設的作案原因之豐富,作案手法之奇特令鍾學馗這個見多了人世滄桑的鬼差都感嘆其想象力之豐富,可是那些“嫌疑人”之中並沒有一個叫王心強的。
“是……第一次那個目擊者……”說到這裡,遊少菁忽然想到,在那個時候自己手腕上的鬼珠,不也發出過那種刺骨的寒冷嗎?可是那個時候,王心強已經被警方一起帶走了,所以後來,遊少菁一次也沒有懷疑過他,反而是拼命的在回憶當時在場的,穿着本校校服的學生的面孔。第二天,在學校中她手腕上的鬼珠第二次發出寒氣,而那時的王心強正病休在家,並不在學校中,一直認爲自己是在被被惡鬼附身上那個人窺視的遊少菁,因爲這件事更加不去注意王心強了。
可是再想深一點,當時被鬼附身上的人窺視自己幹什麼?自己知道自己家裡養着鬼差和波兒象,知道自己有過與惡鬼鬥爭的經歷,可是惡鬼和那個人應該不知道啊,一心用在嫉妒他人上的那個兇手怎麼會找上平凡的自己?其實那個時候,根本就是那隻還沒有附在人身上的惡鬼,在尋找在事發現場發覺的那個可以供他附身上人類的行蹤啊。
到了這個時候遊少菁忽然完全想明白了,一開始王心強根本沒有被附身,襲擊陳天原本就是他自己的行爲,和惡鬼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是在作了第一次的襲擊之後,才被惡鬼盯上的。
那一次警方沒有懷疑王心強的原因,就是因爲一個老人給他做了不在場證明,以及現場和王心強身上都沒有可以作爲兇器的物品,所以認爲一直沒有離開現場的王心強,根本根本沒有作案的可能。
所謂的兇器,一定是被發現了王心強這個“良材”的惡鬼爲他拿走了,可以爲王心強丟棄兇器,就必然有肉體,那個時候的惡鬼還附在另一個人身上,遊少菁認爲當時爲王心強作證的那個老人就很可疑。
也許正是因爲替王心強藏匿兇器的這一耽誤,惡鬼才暫時失去了王心強的行蹤,不得不到學校中找他。要是有惡鬼附身的人窺視自己,自己應該可以“看見”纔對——選擇性陰陽眼的自我關閉功能,會自動選擇在與本人無關的時候關閉,免得擁有者天天生活在看見自己“羣魔亂舞”之中——但是當前兩次看見鬼珠發冷時,她什麼也沒看見,也就是說明了事情根本和她無關,是她自己在一直鑽牛角尖。
惡鬼丟棄了原來的“肉體”選擇了更有發展前途的王心強,後來的襲擊一次比一次升級,就是因爲王心強在惡鬼的誘導下,開始越來越走向瘋狂了。
襲擊陳老師,一定是因爲他在學校巡夜看見了什麼,而其他的學生,個個都有令王心強嫉妒的理由,至於自己和肖憐憐被她選爲目標,恐怕原因不在她們自身,而在武有樹。遊少菁甚至可以推測王心強大概是這麼想的——大家都是隊友,你憑什麼打球比我強,憑什麼老師和隊友更喜歡你,霍小波是我除掉的,爲什麼他們卻選你做新隊長,就連女朋友你都交的比我早,而且還交了兩個……
遊少菁一開始被嫉妒這個字眼帶偏了思維方向,一想到善於嫉妒,她總是會首先想到女性,總是覺得女性更容易嫉妒別人,加上兇手那種只會從背後偷襲人的行徑,使得她懷疑的目標都集中在女生身上。卻忘記了,一樣是人,男性嫉妒起來,也可能會陷入瘋狂,也可能會作出可怕的事情來。
王心強平時是個公認的膽小鬼,可是不代表他不會在失去理智的時候作出兇殘的舉動。
“他這麼發展下去,每一個同學都有可能成爲他的目標,所以一定要阻止他!”遊少菁大聲對鍾少馗說,王心強已經殺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與惡鬼無關,完全是他自己在獨立行爲,這樣一個殺人兇手,配上一個惡鬼,真是令是不寒而慄的組合啊,一定要在更大的事情發生之前阻止。
現在的遊少菁早把“自保爲主,捉鬼爲輔,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理念扔到九幽地獄中去了。
遊少菁和鍾學馗發足飛奔,可是以他們兩個平常人的氣力和速度,比起惡鬼附身的人相差太遠,追着追着便不知該往哪裡走了。現在已經是最後一節課,萬一下課鈴響起,大批的學生、教師擁擠在校園中,而王心強又大鬧一場的話,後果……
他們焦急地向四周亂看,希望能夠發現點可以幫他們判斷王心強的去處的蛛絲馬跡,就在這時,一陣犬吠聲隱隱傳來。
“是斑斕!”遊少菁眼睛一亮。
斑斕跑他們兩個前面,憑着它犬類的速度與嗅覺牢牢地跟着那個兇手,現在它叫得這麼急促,顯然是已經追上並且與對方開始了搏鬥。
“快,斑斕身上有傷,自己可不是他的對手!”遊少菁催促着鍾學馗,撥腿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斑斕有過幾生幾世死在被惡鬼附身的人手中的經歷,可見它變成家畜之後,連一點作鬼差大將軍時的本事也沒能繼承下來,遊少菁不願意失去自己平生的第一隻寵物,所以拽着鍾學馗,心急火燎地向前衝刺。她事先囑咐過斑斕,它的任務是追蹤和偵察,追到對方就裝成一隻普通的小笨狗,千萬不要與對方發生衝突——不過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斑斕根本不會聽。
果然,當遊少菁和鍾學馗順着犬吠聲,穿過大半個校園,越過教學區,跑到宿舍區的範圍,在教師宿舍與學生宿舍兩棟樓之間,他們看見了正死死咬住王心強褲角的斑斕,和掐着拳頭,惡狠狠地擊打着斑斕的王心強。
“斑斕……王心強,你跑不掉了,他是警察,你已經被包圍了!”遊少菁見斑斕身上的繃帶向外滲着血,頭上也淌着血,知道它已經是傷上加傷了——僅憑着王心強那高大健壯的身材,打擊斑斕這樣一隻小狗可謂易如反掌,更何況加上惡鬼附身後的力量,遊少菁情急之下,一聲大吼,搬出了李劍利得警察身份,果然震住了王心強,他一愣神的工夫,斑斕趁機掙脫了他的控制,拖着腿躲到了一邊。它雖然不畏生死,但是並不笨,知道自己犧牲沒有什麼用處,反而會給遊少菁添麻煩。
等到斑斕躲開,遊少菁纔看到,在王心強身後不遠,一個人蜷曲着身體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看他的衣着像是一名食堂的廚師。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中,王心強已經又傷害了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
王心強看着一身警服的“李劍利”,臉上露出嘲弄的笑容,兩個人類就想來制服自己?警察,看見這種人就令他想起了鬼差(雖然陰陽有別,可是這兩者勉強算是同行),正好把對鬼着的一腔怨恨,發泄在他的身上好了。至於那個女的,她憑什麼比自己學習好,憑什麼比自己更受老師喜愛,憑什麼自己犯了罪,她卻要去扮演正義使者……
王心強和惡鬼的思想,現在已經牢牢交織在一起,再也無法區分了。他的目光在眼前這兩個人之間跳動着,尋思先從哪一個下手。
唯一可惜的是,這具肉體必須在尋找到新目標之前就棄拋掉了,這個學校中倒是有幾個勉強符合條件的人,可是要把他們的肉體佔用,還需要時間,在這裡呆久了,只怕又會引來陰間的注意,乾脆殺了這兩個人,吃飽了就走。
王心強打定了主意,從地上撿起一塊帶棱角的石頭,便向“李劍利”與遊少菁迎了上去。這可是他最喜歡的“利器”,他最愛聽到,石塊與頭顱相擊,發出的那“砰”的一聲了,看着那些平時比自己強,在自己面前趾高氣揚的人應聲倒是,變成一堆一動不動的爛肉,那種快感美妙的難以形容。
鍾學馗看着王心強的行動,手心冒出了冷汗。他剛纔竟然是吞吃了那個受害者的靈魂,也就是說,現在這個身體完全是由惡鬼在控制,就好像當初的李審一樣,已經可以施展惡鬼的法術了,難怪他一點也不害怕陽間的警察。
“他已經瘋了。”遊少菁小聲對鍾學馗說。
惡鬼吞噬人的靈魂需要用的時間,與這個被附身的人的惡念的強烈度成正比。當初,兩個貪鬼附身在李審與莫琳身上長達一年,最後也僅僅吞噬了李審一個人的靈魂而已,莫琳終於還是逃脫了被自己的貪慾吞吃掉靈魂的命運。瘋狂是被惡鬼附身的人最後的表現,此時王心強的樣子,說明他最近有多麼的肆意行兇,短短的十幾天而已,他的靈魂竟然已經被侵蝕到這種程度。
“自作孽,不可活!”被惡鬼附身的人有無數種,其中不乏因爲一時的放縱自己的心靈中的陰影面,而導致惡鬼趁虛而入,自此不可收拾,害人害己的可憐人。可是象王心強這種人,分明是在竭力地施展、放縱他自己的邪惡念頭,被惡鬼吃了靈魂也是他自作自受,嫉惡如仇的鐘學馗根本不打算對他浪費一點同情心。
遊少菁聽了他的話,不知爲什麼重重踩了他一腳,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快,去把鬼抓出來!”
鍾學馗攤攤手:“現在不行,太陽還沒下山呢。”
“什麼?”遊少菁原本認爲鍾學馗一出手,就象上次一樣,惡鬼馬上就會束手就擒,毫無懸念,沒想到他卻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我現在一離開他的身體,馬上就會被陽光打回自己的身體中去,如果用這具身體,就什麼法術也施展不了,不然會傷害到李劍利——輕則吐血,重則大病一場,運氣不好還會送命。”鍾學馗攤攤手。
鍾學馗這麼一說,令遊少菁無名火起:“你怎麼不早說,現在怎麼辦?!”
王心強手持石塊,已經步步緊逼,遊少菁看着他的獰笑,心中第一次生出害怕,一下子躲到了鍾學馗身後。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面對一個惡鬼附身的殺人兇手,她不害怕那是知道自己有靠山,一旦鍾學馗靠不住,她豈不能不害怕?“怎麼辦?現在怎麼辦?你倒是快想辦法啊!”她拉着鍾學馗的衣角連聲問。
“跟上次一樣,把他引到陰暗的地方讓我收拾他,再不然跟他肉搏,那個惡鬼的本領在太陽下,也會打折扣的!”鍾學馗說着捲起李劍利的袖子準備動手。不是他吹牛,在陰間他雖然是文職,可是功夫還是很不錯的,很多牛頭馬面都不是他的對手呢。
一邊是完全不能用法術,一邊是法術僅僅打了折扣,遊少菁稍一尋思便知道誰更佔上風,她在鍾學馗腰間用手肘重重一撞:“笨蛋,那還不跑!”說完拖着他的手臂便跑,斑斕連忙一腐一拐地蹦達着跟上,再後面,王心強發出尖利的笑聲,瘋狂地揮舞着手中的石頭,快步追了上去。
遊少菁邊氣喘吁吁地跑着,邊不時偷偷回頭觀望,發現王心強在象吃了興奮劑一樣在這種瘋狂的狀態下跑得飛快,已經眼看要追上他們三個了,而他們距離前面的食堂大廳還有很大一段距離——那裡是遊少菁現在能想到了,最爲陰暗又不會有什麼人在的地方了。
“他快追上我們了!我們……”遊少菁一句話沒有說完,忽然背後一陣巨痛,不僅打斷了她的話,還令她一個踉蹌跪在了地上,口裡痛苦地呻吟起來。原來是王心強把手中的那塊石頭拋了過來,那塊棱角正好砸在了遊少菁的腰上。遊少菁扶着腰,明知道王心強就在身後自己萬萬不能停下,卻痛得無法站起來,冷汗順着面頰淌了下來。
“遊丫頭!”鍾學馗見狀,顧不上多想,一把把遊少菁打橫抱在了懷裡,繼續往前跑。這時王心強又去撿了兩塊更大的石頭,一手拎着一聲,再次追了上來。
“汪……汪汪……”斑斕衝着鍾學馗大叫幾聲,本來跟在鍾學馗與遊少菁前面的它猛地轉向,向着王心強騰空躍起撲了下去,張口咬向他的咽喉,本來身上傷痕累累行動不便的它不知道要怎麼拼命,才能做出這麼矯捷的動作來。雖然不懂犬語,鍾學馗和遊少菁也明白它的意思:你們先走,我來拖住他!
斑斕真是這個打算,它和遊少菁,甚至鍾學馗都不一樣,它沒有任何的猶豫,也沒有瞻前顧後,爲了制伏惡鬼,它很樂意用自己的生命去爭取那怕短短的幾分鐘時間。
“斑斕……不許去,我命令你!”遊少菁大聲喊叫,可是耳邊還是傳來了石頭擊打肉體的沉悶聲響:“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