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th 白雪神壇
回人界比較晚,天方暗。
我知道桃夭順利地過了第一輪考試,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的備考階段,卻不知道他回來和墨若說了些什麼,總之準備拉着他一起去備考地……
墨若麼……有點發呆,見到我只是單純地扯了扯嘴角,便移開了視線。
騎上疑似侊孝爲我準備的馴鹿,我很快便來到璀雪宮。
宮裡的人表情各異,見到我騎着靈獸,有些人驚訝,有些人急切,有些人高興,總之就是有話想說的樣子。
呃……我知道今天是侊孝束髮的日子,我是來得晚了些……咳咳。
我抱歉地對他們笑了一下,摸摸馴鹿的脖子,降落在書房門口。
書房裡有些暗淡,門窗都關着,裡面沒什麼聲音。
我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推開門,迎面而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倉央。”忽然被人掐住後頸!
背後的人緩緩地走到我面前。
——是嗣音,那個預言灼華。
他的眼裡帶着責備和敵視,少年本應青澀的眉宇裡竟有些黑色戾氣。
那人眼神怪怪的,但我記得他是璀雪的天才預言師……七千年後還曾刁難過我呢。
他看了我一會兒,卻最終化爲一絲輕蔑的眼神,“這麼晚來,大忙人啊?”他瞥了瞥我的髮色。
我皺眉,對他的印象很不好。
他斜了我一眼,放開我,張開手掌退後幾步。“以爲你出爾反爾,看來不是。”他皮笑肉不笑地翹起嘴角,青衣透着涼意。
我心裡打了個哆嗦。他盯着我的眼睛,像在盯一個欲狩的獵物。
像忽然想起些什麼,他面無表情地笑,“……呵,我早預料到鸞尾會被你放出去……”
我頓住,猛地抓起他的衣襟,“是你那樣對他的?”想起它曾渾身插滿了管子,痛苦得眼神麻木無光,我就抑制不住惱火。
他擡了擡眉,陰着臉左右搖了一次頭,“應該說,是我默許它逃走。”
“……”我驚疑不定地看着他的那張臉,照理說這張臉並不難看,但一眼看去就分外討厭。
如若有人說是他對鸞尾做出了那種事,我也絕不會驚訝……
“倉央大人!”有兩個穿着藍衣的少年跑了過來,臉上寫滿了焦急。
“咳咳……”其中一個拉住我的袖子,微微咳嗽了幾聲才張口,“神子大人不行了……您……您不是說要幫他束髮的麼?”
我一頓,不行了?什麼意思?……
“我這就進去。”疑惑歸疑惑,我還是點了點頭轉身。
“侊孝不在這裡。”嗣音伸腳攔在門口。
房內果然沒有侊孝的影子,反倒是淵欲扎着馬尾、亂着額發趴在書桌上,囈語似的說着夢話,像在做什麼噩夢似的。
銀白龍紋劍安靜地握在他手裡,靜如止水。
我看到門口的幾滴血。
嗣音注意到我的視線,哼了一聲,“我的預言應該是最準的,今天應該是束髮的最佳首選……”
“他在哪裡?”我看着那血,猜想侊孝那孩子估計又體虛生病了,頓時有點急躁。
那雙精緻的眼神彷彿又有些無奈地在眼前出現……
“神壇。只有在那裡才能穩定他的身體。”嗣音微微皺眉,緩緩地說,“……跟百年前一樣。”
他忽然將將眸光掃向我,眯起眼,“他指望你,本來就是個錯誤。如果你早些來……”
但預言說的‘今天’還沒過吧,來得及的。
我不再搭理嗣音,看了眼屋內的淵欲,抿了抿脣,直接翻身上了馴鹿,一路向高處的神壇飛去。
神壇坐落在璀雪最高的地方,淵欲的溫度灼華不怎麼照顧得到,所以冰天雪地的。
我是第一次來神壇,感覺有些蕭瑟過度了,與其說這是神壇,不如說是廢墟、是遺址。
翻身下鹿,我從正面走入。
這是個磅礴的大廳。地面灰塵堆積,原本的螺旋花紋已經淡去,顯得年代久遠,不爲人問津。四周的廊柱粗大高挺,表面的紋路卻顯得貧乏缺陷,幾乎快風化掉了。
腳步落在地面上,在空曠的廳內顯得清晰而空靈。
走了好幾圈,沒發現通往內室的側門,我只得直接從對門直接走了出去。
這裡一個人都不見,怪嚇人的。
對門外面是一個走廊,兩個神殿的接連處本來似乎有架橋,但現在卻斑駁破碎成了一塊塊雜亂的石頭,堆積得七倒八歪,灰塵撲撲。
好容易纔看到有一個侍女低頭頂着個水壺匆匆地向我走來,趕忙上去詢問,“你好……請問侊孝……”
她似乎認得我,一臉驚訝地停住腳步,“……是倉央?你終於來幫神子大人了?”她頭頂上的水壺潑出些許水來。
我點了點頭,剛想問,就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在殿外的空地上,你快點去啊!真沒想到一百年了……他……他還要再回來!都是你不好!”她快哭了。
“那你……”看到人哭,我愣了愣。
“大人他不許人靠近,但你沒問題的,快去啊,快去吧……”她哭得稀里嘩啦。“他受了那麼久的苦,老天還不放過他……從出生起……他就每時每刻承受着疼痛啊,他怎麼還能笑呢,他怎麼還能……”
每時每刻?他……是那樣的麼?我一點都沒發覺……
不再耽擱時間,我立馬站起身,直往殿外衝去。
雖然神壇建築不多,但殿外一片茫茫雪景,着實難找。
我在雪裡暈頭轉向地跑了一會兒,終於在懸崖邊找到了那個鑽石般精緻的孩子。
鵝毛大雪緩緩地飄落,覆蓋了所有的一切,包括植物、包括建築、包括懸崖、……包括坐在懸崖上的侊孝,一片雪白。
他微微地晃動腳,小石子便不安分地滾落懸崖,看得我膽戰心驚的。
他臉色淡淡的望着遠處的宮殿,若有所思。我甚至覺得他可能就會一直這麼坐着直到永遠。
他小小的嘴角和冰冷的衣服上還殘留着些許血跡,和凍得青白的臉色一起見證了他的虛弱。
……他曾經也在這裡坐過麼?就像那侍女說的一樣,一百年前就這樣,坐了很久很久……
我覺得神壇,好冷。
雪落在肌膚上,很快就吸走了熱量。
而侊孝身上早已堆上了厚厚的白雪,肩膀上、白髮上、腳上、睫毛上……他已經在這裡做了很久了,白的反光,就好像他被光芒籠罩着一樣,他已經和背景融合在一起……
他現在也很痛麼?……那張清秀的側臉上,什麼也看不出。
咳嗽聲傳來,他擡起頭,看着陷入灰暗的天空,今天……確實快過去了呢。
他就那樣注視着,好像什麼的偶沒想,又像在思考很多東西,——沉默得讓人擔心。
“侊孝。”我竟然一直站在那裡,沒移動一下腳步。
十幾日不見,他彷彿憔悴了很多。
他微微一震,身上有些雪花掉落下來,小小的背脊上白髮有些耀眼。
“……好久不見。”他緩緩轉過身,積雪從他身上相繼掉落。
侊孝的面容蒼白無血色,但一見到我便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春風化雪似的。
“……抱歉,我來晚了。”我這才反應過來,挪動腳步快速走過去。
我發現神壇真的很冷。
但似乎他說過,璀雪的神壇能提供他灼華……維持生命。
他想站起身,卻被凍僵了膝蓋,身體一斜就往懸崖下倒去。“……!”
我頓時嚇得飛奔過去,跟着他一起跳下。
天吶,這孩子怎麼那麼不小心!都想打他了,如果今天來的不是我,他掉下去就是死路一條哎!
他的眼神起初蘊含着震驚,待我快速地抱住他的身子、變出雪白的翅膀後,又流露出些許責怪、和……也許是笑意。“倉央,你來了。”
他的白髮在空中飄動,精緻的眸子裡蘊含着信任和不知名的情感。
我餘驚爲消,顧不得看他那類似攻玉的眸子,只知道緊緊地抱着他冰冷的身子,直到飛回神壇。
“呼……你別嚇人啊!”我都嚇出汗了。
他安靜地看着我不說話,嘴角微微上翹,和平時的笑不太一樣,看上去很動人的笑容。
我被看的莫名其妙的,“怎麼了?”
他搖了搖頭。
我將他放到地面,他頓時有些站不穩地拉住我的衣襬。
我伸手撣去他身上殘留的積雪,“怎麼不去裡面休息?在外面多冷啊?”
他今天有點沉默,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許久才說,“我想早點看到你,所以在這等。”
被他那樣的眼神看着,我又產生了錯覺,呵……我知道這孩子的眼神很像攻玉的。
我變出絨衣披到他身上,又變出一個裝滿熱水的玻璃球塞進他的手中。“先暖暖……”
他抱着玻璃球,淡淡地看着裡面波動的**。
“我們開始束髮吧”,我裹着他的手,發現冰冰涼涼的,頓時有點急切。
侊孝微微啓脣,“我束髮的辦法……會讓你喪失很多灼華……”
“那沒關係。”我本來就不是怎麼很在意那個東西。
人,要比使用的灼華重要得多。
他摸了摸我顏色變淡的長髮,若有所思。“……也許你會後悔。”他擡起精緻的眸子,嘴角有一絲不確定的笑容。
“侊孝,”我摸摸他冰冷的臉,“我已經來了,你說吧,我答應的事,一定做到。”
他不語地看着我,小臉蒼白。“……好。”
他緩緩地挪動步子,單手在積雪上畫出一個複雜的陣式圖,然後踉蹌了一下,走到陣外。
他脫掉絨衣、拉開衣襟。
我驚訝地看到他拿起小刀,在白皙的胸口上,刻下一個圓。
“啊!……”我手足無措,“你……你做什麼?”
血滴到地面,紅色和白色交相輝映。
他忍着刀鋒,在胸口刻完另一個複雜的陣式。
“你……”我捂住嘴。
整個陣圖竟然從鎖骨一直到肋骨下方,涵蓋了大半個身體。
血從傷口裡蔓延出來,看起來很痛。
侊孝用衣服擦去一些血跡,“……沒事。”
他擡起眼,嘴脣由於疼痛微微顫抖,“倉央,殺了我。”
我渾身一震。“你……說什麼?”
他嘴角含笑,“殺了我,取出靈魂,用灼華爲我創造一個新的身體。”
殺?
……新生?
他信任地看着我,淡淡地笑着,彷彿有光華匯聚一般,那張蒼白的臉甚至有些泛光。
“……你,可以反悔。就現在。”小刀帶着血跡掉落到聖潔的純白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