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踩着夜色頂着科甲信保安詫異的目光殺進電梯，直奔十二樓。
這保安鼠目寸光，覺得別人晚上帶妹回公司肯定不是幹正事，暗地在心頭嘖嘖稱奇。
現在的有錢人口味真特別，也太扭曲了。
其實他懂個屁。
沈崇與方拾月既是老鄉，又是同校，高大帥氣的男老闆急缺員工，渾圓一體的女海龜無處安身，簡直天作之合。
今天沒人加班，辦公室裡空蕩蕩，不少辦公桌還空着。
待機的打印機指示燈閃爍着輝光，辦公室裡彷彿還殘留着電腦的溫度，一切看起來都很整潔。
方拾月很是好奇的四處打量，嘖嘖稱奇，“這可不是你說的新公司的感覺，辦公桌上的東西擺放得好整齊，這是執行了標準化管理纔有的效果。”
“都不是我的人，借來的員工，最多用倆月就得還。我朋友調教得好，沒我的功勞。”
方拾月略吃驚，“員工也能借？”
沈崇點頭，“當然，不然我現在還是光桿司令呢。”
方纔聊得不夠深入，他只說了自己的大方向，借員工這種更細節的事倒沒提，現在卻不得不講清楚了。
於是乎，沈崇又將現狀仔仔細細的說了遍。
聽完後方拾月猛搖頭，“不行啊。倒不是說你那朋友信不過，人家很夠意思了。但他公司規模應該也不大，你一次借別人二十人，對他挺傷筋動骨的。並且隔行如隔山，哪怕你們看起來都是做軟件的，但業務卻有本質不同。你用他的員工不能給自己的員工累積經驗啊。”
沈崇嗯了聲，“道理我都懂，所以我自己這幾天都快累崩了，什麼事情都得我拿主意。忙活好久也才招幾個人，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好吧。”
“咱能不提豐滿和骨感了嗎？先給我看看調音王是不是真那麼厲害，這纔是你的核心。”
“成。”
沈崇打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電腦，沒藏私，給她現場演示了一遍調音王的牛叉之處。
無論是聽歌時增強音效，又或是從無到有的重新編曲，再或者是低碼率音源的還原增強，每個功能都來了一次。
其實無論是哪種功能，市面上都有過類似的軟件，但沒有任何一款能與調音王的效果相提並論。
軟件產品便是如此，只需要比別人強一點，在爭奪用戶這事上就能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遑論強出去一大截。
“厲害，真的厲害！感覺你只要撐過這一輪，再把版權問題解決了就能起飛。”
胖妹搶過電腦鼠標，一邊興沖沖的說着，一邊以極快的速度瀏覽網絡上的資訊。
她幹勁十足，和沈崇沒聊多久，竟對這事找到點感覺了，一把抓住當前最核心和最緊要的問題。
沈崇點頭，“沒錯，當然明天的全網首發也很重要，我個人感覺是生死成敗在此一舉。”
方拾月：“給我看看你的銷售計劃呢？”
“行。”
沈崇沒催她，任憑她坐在電腦前時而皺眉，時而會心一笑的看計劃書。
大約個把小時過去，沈崇把最近跟的好幾本小說屯的章節一口氣看完，方拾月終於說話了。
“我有些想法。”
沈崇笑着點頭，“你說。”
雖然沒打算給她太高的職務，只准備讓她從基層員工起步，但既然她願意聊，聽聽總沒錯，終究是熟人，關係和普通員工不一樣。
但當方拾月真正開口之後，沈總髮現事情並不簡單。
“你這主意也太嗖了，怎麼能賣四萬八呢！”
“貴了？”
“不，便宜了！簡直太便宜了！這種效果的生產工具，別說四萬，十萬二十萬別人都願意買！”
沈崇相當鬱悶，“可我之前已經把定價讓營銷號用通稿發出去了啊，官網也宣佈了呢。”
方拾月擺着手指，“不要慌張，還有辦法補救。你現在放出去的只是2.1版，你不是說很快會有一次大改版到3.0版嗎？”
“對，那是針對女聲的特殊增強，主打自動調音修音的美化功能。”
“辦法不就來了？爲什麼要免費升級？四萬八買的是2.1版！3.0版升級也要激活碼，賣六萬八怎麼樣？”
沈崇覺得她說的好有道理，比出個大拇指，“你騰訊做遊戲出來的吧？”
“去去去，談正事呢。幸好我及時阻止了你，這新增的女聲功能太強大了，免費更新也太傻了。”
沈崇尷尬道，“是啊，我心還不夠黑，還在以用戶的角度考慮問題。”
“愛慕虛榮的人那麼多，很多演而優則歌的明星都很頭痛，唱功不行只能靠後期修音來補，這些人可捨得花錢了。你這就是個人工智能模擬的高水平調音師，是和自拍修圖美顏並列的邪術！”
“對對對！”
“既然有女聲增強，是不是還得有男聲增強版？又或者整合到一起的3.1版？”
“男人也捨得花這錢嗎？不見得吧。”
“你是性別歧視嗎？”
“不是！”
方拾月恨鐵不成鋼，“那你爲什麼不賺男人的錢？你是嫌棄男人的錢有體味嗎？”
“沒！我賺！”
對方的體型和聲氣帶給沈爺好大壓力，胖妹現在真彪悍。
不過只要她說得有道理，沈崇從善如流。
營銷這塊真不是他的專長，自以爲萬無一失的計劃，在她眼裡居然全是問題。
“還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遲早都會被破解，只想賺一點是一點？”
沈崇點頭，“是啊，我總感覺應該快了，甚至應該有人已經破解了，但還不能穩定運行吧。”
方拾月嘆口氣，“我從小就覺得你憨厚，沒想到你現在做程序都這麼厲害了還這麼憨厚。2.1版的客戶端你已經放出去了就先不管，但你後面的核心功能爲什麼不乾脆放到服務器裡？幹嘛要把所有功能都做成離線運行？線下只賣普及版，升級的專業版必須聯網使用，核心功能用自己的服務器運算，是不是就能最大化的規避盜版了？”
沈崇聳肩，“道理我懂，但我現在的服務器承載力，最多恐怕只能承受不到一千個用戶的峰值運算。”
“那夠了呀！走一步看一步唄，趕緊建新的唄。”
沈崇怒而抗爭，“沒錢！”
“以戰養戰，不融資你也能貸款！”
沈拳王再次敗退，“對，你說的都對。”
方拾月繼續發散，“還有，不能只想着賣給專業人士。現在互聯網業務最賺錢的不是賣東西，而是搶奪用戶，擁有用戶就擁有渠道，你必須把自己從過去的小打小鬧思維裡抽離出來，想着如何用這個東西去吸引和服務更多用戶。有用戶平臺才能完美的預防盜版。”
“至於怎麼吸引用戶呢？就一個概念，人人都能玩音樂！用你的軟件玩音樂！但這需要你把調音王進行再一次的改版，要把人工智能學習的ai功能完美融入進去，讓普通人哪怕隨便倒騰個什麼東西出來，都能智能換算成表達他情緒的音樂作品，能做得到嗎？”
這個沈崇有話說了，“能，但有點難，只能作爲遠景期望，就先暫命名爲4.0全民奢華版吧。另外，組建用戶羣這事其實已經涉及到社交了，又可以理解爲音樂基地。這課題太大，不是現在的石錘科技和我能承受的，先放一放。”
方拾月點頭，“倒也是，那先走穩一點。總之不能只賣48888的專業版，你要想辦法弱化你的功能，推出普通人也能買得起的普及版，就定價1888吧。比市面上的競品便宜些，用低端用戶培養高端需求。怎麼樣？”
沈崇微微發怔，這又是個自己沒想到，但卻很靠譜的好點子。
“行！”
有時候真的不服不行，術業有專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
沈崇不想承認也只能面對現實，他被這從天而降的發小方拾月鎮住了。
並不是他沒方拾月聰明，仗着無敵記憶，正如斬妖裡很多人說的那樣，這世上敢說比他還聰明的人，不多。
但經營管理公司和營銷策略真不是他這個技術佬的專長，這事靠經驗和靈性多過智商。
這些天他過得這麼累，是因爲沒能呆在最舒適的位置，一直強迫着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
他在搞研發時用腦強度比這幾天大得多，但卻完全不覺疲憊。
他最缺和最需要的，不是各部門經理又或基層員工，而是一個有能力又信得過的代言人。
石錘科技總經理的位置不屬於他這個老闆，最適合他的是總工程師。
他是研發型人才，不是領導型人才。
這天晚上他給胖妹噴了好久，聽說他到現在爲止都沒找到個律師事務所，又或者個人律師擔當法律顧問之後，胖妹簡直想化身保齡球把他撞飛。
“你一個靠技術吃飯的大老闆，準備成天去攪渾官司？你看看你的郵箱，喔，這裡有十二份律師函呢。這四家做音源版權的公司都給你發三遍了呢，你都沒打開看過一眼。等法院傳票一來，你什麼事也甭想做了，頭疼這個去吧！”
“我真服了你……”
“哎喲我去，大哥你……”
“知道錯了嗎？”
凌晨一點，胖妹重重一拍沈崇肩膀，“大哥，什麼都別說了，讓我當你總經理吧，得把你解放出來。”
沈崇已經動心，但稍微覺得有點突然。
他還是有顧忌，古有趙括紙上談兵，可別再加個今有胖妹指點江山。
他可不想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這太突然了，容我三思。”
“還思個什麼吶！你都不知道現在情況多危急，都火燒眉毛了。我打賭如果明天不想點什麼辦法，首發都會出事你信不信？到時候你剛開賣，那邊在線支付被掐斷了，等着哭吧。你完全無視了別人的律師函，我就不信他們沒點手段。”
沈崇冷汗涔涔，想到那局面，好像真挺危險的。
胖妹又問，“你自己有相熟的律師沒？”
“沒。”
“正好，我有個朋友就是律師，混得還行，要不要暫時委託一下對方？今晚就先給這四家公司個回函，打打太極拳。”
她說着，竟真就當場打起電話來，也不管這會什麼時候。
對面竟還沒睡，是個成熟女人的聲音。
方拾月和對方很是熟絡的聊了十分鐘，言簡意賅的把情況講清楚，再把律師函轉發過去，隨後她又一屁股坐在電腦前。
“不然沒事你先回家去吧，這裡交給我好了。我保證明天給你辦得妥妥帖帖的。”
沈崇：“……”
“嗨呀，乾脆一點嘛。今晚真得連夜加班，明天就要首發，公司裡竟沒留一個值守的，我都服了你。”
“畢竟都是借的員工，另外幾個還是新人。”
方拾月大手一揮，“但我不是你借的員工嘛。對了，我的合同……算了我也自己弄，你回頭看，保證只有我吃虧，沒有你吃虧。”
見沈崇還想說，方拾月起身來把他往外推，“給我兩天，讓我證明自己成不？其實我讀書時沒閒着，參與過很多事，甚至還在一家跨國企業裡當過中層。最近我爸媽實在想我，我畢業就辭職了回來的。”
她不小心把一些事情說漏嘴了，沈崇並未意識到，還在強辯，“但我這是互聯網科技企業，不一樣。”
“我也呆過互聯網企業！”
“好吧好吧，給你試兩天。”
方拾月十分剛烈的說道：“那行，你可以回家去了。”
沈崇不放心，“大半夜的，你一個人在這兒加班不好。”
胖妹舉起右手，挽起袖子，曲臂，竟真有肌肉輪廓浮現出來！
“就我這身板，誰敢惹我？誰會對我有興趣？”
沈拳王啞然，好有道理。
“你放一萬個心吧，樓道里還好幾家公司燈都亮着呢，大家都是通宵加班的。資本家壓榨勞動力太正常了。走吧走吧……”
沈崇竟真給她推出去了。
“不然我送你回家吧，你在家裡忙乎一樣的？”
“我在蜀都哪有家，空手回來的，首發成功了我再回酒店收拾東西。哦對了，我還有個點子，咱們明天首發只賣2000套，官網1000套，網店1000套，得讓那些用戶知道什麼叫過時不候，手快有手快無！咱們得搞搶購，我還有……”
沈崇掉頭就跑，“走了走了！明早見。”
這大姐太恐怖了。
沈哥腦袋都是蒙的，下樓後他與物業再三確認這是通宵值班，又從外面回頭看，發現整棟樓真還有超過四分之一的窗戶亮着燈，心裡才踏實。
既然她幹勁十足，就讓她試試吧。
這邊，方拾月擼擼袖子，直接用沈崇的電腦開工了。
修改公司簡介，重寫招聘啓事……
公司賬戶動用不了，她先自己墊資重新投放招聘廣告，再把沈崇之前存下來的獵頭提供的簡歷重新掃蕩一遍，連夜聯繫網絡水軍嘗試着引導輿論風向……
她沒開玩笑，沈崇這個半吊子老闆遺留下好多問題，看得她頭皮發麻。
石錘科技到現在還沒散架，大約只能是因爲調音王這款產品太牛。
可如果沒有個真正出色的掌舵人，做不好企業管理，再厲害的產品都終將被淹沒在互聯網時代的浪潮之中。
技術無敵卻營銷智障跪倒在地的企業，真的不要太多。
光陰似箭，胖妹枯坐一夜，脊柱都發酸，她伸個懶腰站起身來，終於忙乎得差不多了。
她又站到沈崇喜歡站的窗口邊，呆呆望着外面，眼神遊離。
剛剛她用自己的私人賬戶回了個郵件。
“尊敬的韋斯特先生：你好，非常抱歉的通知您，我決定留在華國。感謝您以及貴公司同事們多年來的幫助與支持，但這裡更需要我。”
叮鈴。
沒過得幾分鐘，那邊竟以極快的速度回覆郵件。
“對您的決定我們深表遺憾，本公司的大門永遠向您敞開，方總監。”
方拾月關掉郵件，臉上帶着堅定的笑容。
雖然已經放棄，但我還是回來了。
或許命運就是這樣吧，有時候失去一些東西，才能得到另一些。
以前我怎麼可能這樣和他講話，我根本張不開口。
既然我已經不可挽回的成了個胖子，那就讓我就這樣卑微而又幸福的活下去吧。
當個沒心沒肺的胖子，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