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特洛伊”
“特洛伊?他上個月去世了, 是心臟衰竭。”
“心臟衰竭?”
“是的。”
“好吧,我很抱歉。”
電話被掛斷了。湯姆煩躁不已,走出了旅館。他開車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但是未等他做點什麼, 就看到一羣人擡着棺材走出了別墅。
在這個夏天, 有好多人死去了, 沒有驚動任何人。原本湯姆至少能夠收到他們葬禮的請柬的, 可是最後他什麼都沒有看到,他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身邊的人在變少。
這件事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都顯得異常恐怖。對於湯姆來說也沒有好上多少,他開始思考一些事, 做出一些猜測,不過那個時候他的猜測離事情的真相還有很遠, 不過是些殺人狂的猜想罷了。
出於偏愛的心理, 克萊爾並沒有被納入到殺人狂的猜想中。一個紫外線過敏, 體弱多病,並且身上流淌着和他一樣血液的少年, 湯姆是無法對他做出任何懷疑的。
線索在這些事情上中斷了,湯姆沒能繼續調查下去。而在他離開後,坐在窗前的黛西卻再次聽到了那個每天晚上都會在這個窗前響起的聲音。
這一次黛西比往常情緒更激動,似乎完全沒有想過要壓抑自己的情感:“我受夠了,如果你只是想要讓我憤怒的話, 你已經成功了。”
對方的聲音裡似乎帶着一點笑意, 對黛西的反應一點也不關心, 反而說了一句跟這個毫不相干的話:“你知道奧菲利亞嗎?”
“莎士比亞”黛西回答, 她讀的書並不算多, 但是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恍惚中溺水而死, 你想表達什麼?”
大概是對黛西強硬的態度無可奈何,對方沒有說下去,就這麼離開了。而黛西獨坐了很久,最後抓起自己的外套,等待着天亮,在天亮以後,她會和蓋茨比見面,然後把湯姆也一起叫過去,跟他們兩個徹底做個決斷。她,黛西,已經不可以這樣下去了。
更何況——從來沒有愛過蓋茨比,這句話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都是一句謊言。
驅車前往蓋茨比的別墅時,天已經大亮了。經歷了上次的幽會,會多嘴的僕人已經被趕走了,他們見到黛西過來也沒有多驚訝,管家想要告訴蓋茨比黛西過來的時候,黛西做了個保持安靜的動作,她想要自己去找蓋茨比,用不着勞煩管家。
可是讓黛西完全沒有想到的事情是,等到她走近客廳的時候,裡面已經有兩個人了。她透過門縫朝裡面看,是湯姆和蓋茨比。湯姆似乎一夜沒睡,而蓋茨比臉上尚帶着晨起的睏倦,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相當糟糕,不過,起碼兩人還維持着最基本的客套,這讓黛西松了口氣。
黛西清楚,除了她,湯姆和蓋茨比應該是沒有任何交集的,她忍不住開始偷聽這兩人的談話——這很失禮,但是很有必要。
房間裡湯姆和蓋茨比的話題並不是黛西。
“你認識德斯蒙德和克萊爾”湯姆說,用一種命令式的語氣,“現在告訴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老兄,你應該知道,我對探聽別人的秘密毫無興趣”蓋茨比彬彬有地回答,“old sport,發生什麼事情了?”
“呵呵——你從哪裡學來的 old sport ”湯姆對這個詞很厭惡,“用上了這些詞,你就真的可以假裝自己在牛津上過大學了嗎?”
“我沒有說我在牛津上過大學,我只是說,我在牛津待過”蓋茨比原本想要解釋什麼,但是最終還是放棄了,“德斯蒙德先生我所知甚少,不過我曾經在江邊見過他,就是那個時候我從他哪裡得知克萊爾姓弗坎南的事情。”
湯姆皺眉,表情稍微有點難看,他突然又說了另外一件事:“你跟我的妻子,最近好像很合得來——你難道不知道,那是我的妻子嗎?”
蓋茨比沒有說什麼,湯姆忙着別的事情,他匆匆離開了。這時候黛西才注意到,其實尼克也在,她的這位遠方表親擔憂地看着蓋茨比,這讓黛西發覺,這不是個進去的好時機。
“我知道一點你曾經的事情,我聽喬丹貝克說的”尼克這句話讓蓋茨比的表情帶上了一點難堪,“對不起,我無意探聽你的隱私,不過黛西她……”
“黛西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也是最漂亮的上流社會姑娘”蓋茨比說,他沉默了片刻,“尼克,你不覺得她很美嗎?”
尼克點點頭,又停頓了一會兒:“只是因爲她很美?”
“不光是這樣,因爲我是蓋茨比。對了,我有另一個名字的,我自己都快要忘記了”蓋茨比笑了笑,他的笑容顯得有些蒼白,“蓋茨比是上帝之子,是世界上所有博大之美的化身,是我在少年時代幻想出來的目標,但是傑姆斯蓋茨卻不是。”
“可是傑姆斯這個名字很好聽”尼克說,但是蓋茨比知道,那只是在安慰他罷了。
門外的黛西表現出了無比的震驚。她的直覺告訴她,現在她應該離開了,可是她的心卻告訴她,她應該繼續聽下去。
“傑姆斯這個名字很好聽?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蓋茨比說,他的笑容充滿了美麗,讓人覺得溫暖,那是在鏡子前練習過千百次之後的結果,“我是蓋茨比,我是我的理想,所以我必須愛上黛西,我可以爲他付出一切。”
這是一句漂亮的情話,本來黛西應該覺得感動的,可是尼克卻清醒很多。他的表情顯得很悲哀,兩人都沒有做聲,室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黛西覺得今天他們兩個大概是不會繼續說下去了。她躡手躡腳準備離開,但是無意間打翻了花瓶。花瓶沒有碎,但是花瓣卻弄了黛西一身,在整理身上花瓣的功夫裡,黛西聽到了讓她絕望的話。
“也就是說,作爲傑姆斯的你,並不愛黛西,對吧?”
黛西的表情變得異常悲哀。她看着蓋茨比,期待對方給出否定的回答,可是沉默告訴了她最後的答案。於是所有的期待在一瞬間化爲泡影,幻夢一樣。黛西捂着自己的臉,跌跌撞撞離開了蓋茨比的別墅,管家在她身後叫她的名字,她也沒有理會。
她沿着河岸走了一會兒。她看到了一盞燈,應該是在她家附近的,站在蓋茨比的別墅不遠處可以清楚看到。她之前從來沒有注意過這盞燈,按照這個樣子,它亮起來應該是……綠色的,或者是單調的白色,總之那燈光應該可以傳很遠,反正站在這裡一定能夠看到的。
啊,對了,還有奧菲利亞。美麗而憂鬱的奧菲利亞死於溺水,因爲她對愛情的絕望或者迷茫,爲愛所困的傢伙,還有親人的死去——黛西笑了起來,在她眼裡,這樣的人該有多蠢。
可是現在她就是這樣的蠢貨。難道沒錯嗎,她一定就是這樣的蠢貨,和奧菲利亞沒有區別。不過她不會溺水的,一定不會……
水中有蓋茨比的影子。
黛西恍惚地伸出手,但是那離她太遠了,她不得不把手伸得更遠一點,這樣她就可以觸摸到水中的那個蓋茨比了——
只差一點點了——
黛西掉到了水中。冰冷的水擁抱着她,思維變得很模糊,最開始她還會掙扎一下,可是很快她就發現,水中的擁抱讓她異常安心,好像什麼事情都不用再煩惱一樣,純粹快樂。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等醒過來,她會好好和蓋茨比談一談,不管怎麼說,蓋茨比都是蓋茨比,只要他還在乎自己,那麼隨便對方怎麼說都沒有關係,因爲她碰巧也一直在心中掛念着蓋茨比,哪怕在愛着湯姆的時候也是這樣——
不,沒有湯姆,她只愛蓋茨比。
黛西緩緩合上了眼睛。
很多天都忙着調查德斯蒙德,當湯姆終於發現黛西不見了的時候,他馬上報案了。當黛西的屍體終於從河中被打撈起來時,湯姆絕望了。
黛西美麗的身體被水浸泡得變形浮腫,失去了往常的美麗。她的死因是溺水,但是黛西是會游泳的,大概是因爲抽筋纔沒能及時從水中出來。
湯姆一言不發地回了家,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什麼。但是當幾天後警方將線索給他的時候,尼克看到在短短几天裡,這個有着野蠻身軀的馬球健將瘦得可怕。
“我們在她的衣服裡發現了這個”他們拿出了一片花瓣,因爲被裹在衣服裡的關係,所以花瓣才能好好保存下來,“我們已經逮捕了蓋茨比先生。”
“爲什麼?”湯姆問,他的聲音嘶啞得可怕。
“只有蓋茨比先生纔有這種玫瑰,這是新品種”對方簡單地解釋,“蓋茨比的反應也很可以,所以雖然違反規定,但是我們還是將他逮捕了。”
出乎意料,湯姆搖了搖頭:“不是他,我確定,不是蓋茨比——是德斯蒙德,絕對是他,絕對是!”
話說到最後已經接近嘶吼了。
“德斯蒙德是誰?”
湯姆冷笑,這讓他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狼狽:“是殺人狂。”
“從來沒有聽過這個人,檔案裡也沒有,不過我們會記得調查他的。”最後探員只能這麼回答湯姆,讓湯姆的情緒穩定下來。
很奇怪,雖然平時在外面花天酒地,但是在湯姆心中,最重要的仍然是黛西,以至於當他的情婦默特爾陰陽怪氣地說悼念的話時,湯姆毫不猶豫地給了她一個耳光。
黛西死去的事情也同樣給了蓋茨比非常大的打擊。本來他只要稍微解釋一下就可以擺脫嫌疑,但是一連幾天他都沒有說半句話。沃爾夫山姆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毫不猶豫地拋下蓋茨比離開了,在外避避風頭,只留下了蓋茨比在長島這個讓人悲傷的地方。
黛西的葬禮上,很多人都來了,這其中也包括克萊爾。克萊爾渾身裹着黑布,陰雨天氣中他撐着黑傘,精神狀況難得穩定了一點。湯姆看着他,強打起精神來:“克萊爾。”
克萊爾看着湯姆。他不明白對方爲什麼會這樣難過,對於克萊爾而言,生死之間的界限相當模糊,爲了這些事情難過,簡直太難以理解了。
擁擠的人羣中黛西的棺材緩緩被放進土壤中。
克萊爾身上的黑色面紗被人扯了下來。在接觸到空氣的一剎那,裸露在外的皮膚就變得焦黑,克萊爾慌張找到面紗蓋好,但還是被湯姆看到了。
“這是什麼?”湯姆問。
“燒傷”
“誰做的?”湯姆的語氣很嚴肅,這讓克萊爾遲疑了。他的直覺告訴他,絕對不能說是因爲白天才會被燒傷的。於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不過他的沉默給了湯姆另一個暗示。湯姆換了一種說法:“那好吧,我問你,你曾經在誰哪裡,受過同樣的傷嗎?”
克萊爾點點頭。
“我來猜猜,是德斯蒙德?”湯姆的語氣變得異常冰冷。
這話從表面上來看,確實沒有錯,克萊爾盯着湯姆看了一會兒,混亂的思維沒有辦法跟上對方的想法,這些事情對他來說太複雜了。
那麼,只要實話實說就好了吧?
“是”
克萊爾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