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請起！”
樓船之上，孫武語氣溫和，扶住楚王的肩膀。
“不敢不敢，楚子敬齊，放過寡人……”
楚王倒不是下跪，是站都站不穩了，嘴脣哆嗦，自承楚子，語無倫次。
跟秦國一開始的處境差不多，楚國第一任君主，受封時只是子爵，與其他諸侯列國的公爵實是天壤之別，所謂領土也是未經開闢的荒野大澤，遍佈不甘馴服的野人妖物，真正受控制的地盤，不過是彈丸之地，比起姜國也大不了多少。
因此那時楚國貧窮至極，更是毫無地位，每當諸侯朝覲周天子時，楚君只能在宴席外面跑腿打雜，照看爐火，與賤役無異。
但就是這樣一位小國寡君，不斷開疆拓土，成爲雄霸天下的超級大國，能向周天子問鼎之重，更是自封楚王，諸侯敢怒不敢言，唯有在正式文書、公開場合，堅決不稱其爲王，仍稱楚子。
那是一種無奈的蔑稱，可現在楚王自貶，實在將祖輩的臉丟到了家。
孫武暗暗搖頭，臉上卻浮現出如沐春風的笑意，將楚王請到艙內，依舊坐上主位。
“孫將軍？”
楚王有些受寵若驚。
哪怕他之前是天下權勢最大的三位君王之一，一旦被敵人所俘虜，那就什麼都不是了。
甚至越是位高權重的，待遇越慘，誰能拒絕凌辱一國君王的誘惑呢？
“楚王誤會了，此次我們來，實際上是爲伍員伯嚭鳴不平，逐君側之惡人！”
孫武拍了拍手，麾下親衛將費無忌押了上來，指着這位楚國令尹道：“此人巧言令色，獻媚人主，竊弄國柄，荼毒生民，請楚王誅之，楚吳兩國可締結盟約，結鄰近之好！”
楚王愣住。
費無忌的氣血被封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眼珠對着楚王，不斷轉動。
他不是要求生。
被吳軍抓住，費無忌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
但是千萬千萬不能答應啊！
戰到這個地步，吳國怎麼可能與楚結盟，分明是自身弱小，想要另闢蹊徑，兵不血刃！
區區二十多萬吳軍，如果分散到地大物博的楚國，連朵浪花都翻不起。
所以正常情況下，吳國也只能掠奪財富，帶着破楚王都的威名，返回吳地。
但如果楚王自己將楚國奉上呢？
他被架空成傀儡，吳軍再以王權大義，將反抗之輩統統鎮壓，籍此侵吞楚國！
“這萬萬不可！”
楚王並不愚蠢，很快也反應過來，一句話剛要脫口而出，但看着那些鐵血將士望向自己的眼神，又重新嚥了下去。
孫武品着茶，平靜等待，絲毫不急。
伍子胥一心想着就是復仇，孫武阻止不了，卻也不會將精心訓練的吳軍，爲之陪葬。
他要以最小的代價，實現最大的抱負，創造出名流千古的奇蹟！
現在擺在楚王面前，有兩條萬劫不復的路——
要麼自己死！
要麼依舊能當楚王，只是淪爲傀儡，苟延殘喘！
自己的性命與楚國的延續……
選哪個？
楚王陷入長久的沉默中，面色陰晴不定。
“將軍，伍相國遣使，要帶走楚王！”
孫武卻不會給他過多的時間考慮，手指輕輕一動，不多時就有親衛進來，大聲稟告。
“別！別將寡人交給伍員！”
一聽伍子胥要來提他，楚王猛然站起，然後就如泄了氣的皮球，軟軟地癱倒下去：“結盟！結盟吧！”
……
……
“吳人打不進來，他們圍而不攻，不過是虛張聲勢！”
王都城頭，項英親自巡視，確保防線萬無一失，不斷鼓舞士氣。
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信心越來越堅定。
且不說伍子胥和伯嚭要報那血海深仇，好不容易長驅直入，兵臨城下，稍作修整後，豈有不立刻攻城的道理？
這不是憑白給楚國喘息的機會，橫生枝節麼？
因此這暴露出吳軍的底氣不足。
他們根本沒有實力破開炎神大陣，攻入城中。
然而很快，遠方又有一小股吳軍抵達，吳軍內部一陣騷動，隱隱傳來歡呼之聲，士氣瞬間大振。
“仔細戒備！”
項英不敢怠慢，沉聲大喝，然後就見一隊人排衆而出，正中出現三道熟悉至極的身影。
楚王！太子！令尹！
項英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定睛細看。
還是楚王、太子和令尹！
立於楚國最巔峰的三人！
“項愛卿，寡人已經與吳國結盟，打開城門吧！”
而太子和費無忌早就被控制，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唯有楚王朗聲開口。
城牆上先是一靜，然後騷動起來，最終不可遏止。
底層將士茫然失措，中層將領不可置信，高層的項英，精氣神則彷彿一下子就被抽離，整個人都垮下去了。
他們的王，楚國的王，被敵人俘虜了？
吳軍的殺手鐗，原來落在這裡！
何爲王都？
就是君王所居的都城！
現在王都沒了！
吳軍就是要讓楚王的臣民看看，他們還有什麼繼續守護下去的必要？
“不！不能打開城門！”
但下一刻，項英如夢初醒，放聲嘶吼。
無論如何，不能讓吳軍進來。
楚王太子沒了，還能再從王室再選，王都再被佔，楚國真有滅亡的危機了！
“項愛卿不要誤會，寡人與吳國結盟，是爲除去奸臣！”
楚王早有所料，朗聲道：“費無忌昔日欺瞞寡人，害了伍氏伯氏滿門，如今又威逼寡人，臨戰脫逃，罪無可赦！”
他將一切罪惡全部推到費無忌身上，對伍子胥柔聲道：“愛卿，你全家的仇，終於可以報了！”
唰！
吳軍衆人看向伍子胥，甚至就連伯嚭都露出緊張之色。
伍家滿門被滅，看似是費無忌蠱惑君王，污衊太子，其實任誰都知道，真正的根源在楚王對伍家的忌憚。
現在罪魁禍首正在眼前，煎熬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伍子胥，能否按捺住仇恨，只殺個替罪羔羊？
伍子胥動了。
他白髮飛揚，伸手道：“取刀來！”
孫武親手將一柄吳鉤放入他的手中。
伍子胥向着費無忌揮去，卻未直刺要害，而是在他肩部割下一塊肉來。
鮮血四濺！
一刀一刀，凌遲處死！
很快，費無忌封閉的氣血被破開，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雙眼滲出血來。
但整個過程中，他看向的不是伍子胥，而是楚王。
死死盯住！
我會在地府等着你！
等着楚國滅亡的消息！
“不！不！”
城牆之上，騷動更甚，項英則面容劇變。
費無忌禍亂朝綱，這奸臣去死毫不可惜，但不是現在，更不是以這種形式！
堂堂一國令尹，位比宰相，結果被人在軍前以如此殘忍的手法處死，對於楚軍的士氣，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
不能再看下去了！
然而他已經控制不住局面了。
無數將士把視線投向城下，目不轉睛地盯着。
自從除去兩大世家，登上令尹之位後，費無忌欺上瞞下，麾下奸佞羣聚，不知激發了多少民憤。
以前他得到楚王寵信，衆人敢怒不敢言，可現在，不正是快意恩仇的時候？
這一刻，有楚人甚至生出了感激之情。
殺得好！
殺得好啊！
“項將軍開城門吧，我們都是楚人，保證秋毫無犯，不動百姓一分一毫！”
等到費無忌的慘叫聲低微下去，最終嚥下了氣，伯嚭趁機高聲叫道。
相比起伍家，伯家是真的行善積德，民心所向。
在費無忌的治理下，底層兵士更加念着伯家的好，那些人頓時眼巴巴地看向項英。
項英知道，王城守不住了。
別提王城，整個楚王，都被逼到了滅亡的邊緣！
“吳賊，你們贏了，但我大楚，絕不會亡！”
但在這最重要的關頭，項英目露決然，掌心處陡然耀起一抹赤芒。
王城大殿，炎神大陣的陣眼核心，火靈珠的光輝霎那間變得無比耀眼。
“開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