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中。
相比起往日的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今天這大秦都城,更是摩肩接踵。
無數人圍在城門前,對着橫掛而下的著作,議論紛紛,再看着那置於其後的千金重賞,眼熱無比。
這展示呂氏春秋的所在處,顯然經過公輸家的設計,層次分明,美觀大方,兩側立着數位儀容得體的門客,爲不識字的百姓誦讀。
實際上連字都不識,還指望他們能理解上面的意思?
但百姓們很是受用,紛紛露出不明覺厲的表情,然後大受啓發地離開。
空桑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睜大初具媚意的雙眼,仔細往呂氏春秋上看去。
然而此書號稱綜合百家九流之說,暢論天地萬物古今之事,確實包羅萬象,各種思想的碰撞更是引人深思。
陰陽家弟子本就不似道家注重典籍,一時間哪能挑出錯來,空桑鼓起嘴,眼角餘光瞥了瞥顧承,露出求援之色來。
“別落了套。”
顧承失笑,細細看着,露出讚賞。
不光是對這部著作,還有這老辣的手段。
《呂氏春秋》共分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二十餘萬字,若說字字珠璣,連一字都不能修改,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古文無第一,即便是再出色的著作,也能被挑出毛病來,何況呂不韋博採百家,化衆爲一,難度本就極高。
因此顧承來時就很清楚,這所謂的一字千金,一來是爲了爭名,二者是爲了顯勢。
和日後趙高的指鹿爲馬,有異曲同工之妙。
歷史上,無人敢指出呂氏春秋的錯誤,一字千金的典故被流傳了下去,那麼在這個諸子百家極爲強大的世界,又當如何?
空桑一時間找不出錯誤,端木蓉卻盯着“有度篇”中的“執一而萬物治”,露出了警惕之意:“這是要再行戰亂,吞併六國,唯秦獨尊?”
不錯,呂氏春秋中的一個觀念,就是大一統。
呂不韋認爲一則治,兩則亂,亂莫大於無天子,無天子,則強者勝弱,衆者累寡,以兵相殘,不得休息。
意思是天下最大的混亂,莫過於沒有一個天子,沒有統一的政權,各國分裂割據,攻戰不休,百姓苦不堪言。
這從後世來看,無疑是正確的,但在如今戰國七雄並存於世的格局下,這種觀念就意味着連年的發動滅國戰爭,各國更加民不聊生。
端木蓉作爲悲天憫人的醫家弟子,自然不希望看到這一幕。
不止端木蓉,還有更多人看不下去,其中以各國遊俠散勇爲主。
因爲呂氏春秋中還指出,各國君王昏庸,百姓窮苦,正是大好時機,要建立大一統的皇朝,在各國百姓痛苦,才能興仁義之兵,爭取民心所向。
講白了,就是秦國歌舞昇平,其他國家水深火熱,你說他們看得氣不氣?
“明爲進諫,隱以天子自居,賊也!”
不過這些人心中破口大罵,卻是無一人上前,甚至還左右巡視着,目光隱隱透露出畏懼。
就在這時,數輛馬車卻從城外駛來,一位老者掀開帷裳,凝若實質的目光落在《呂氏春秋》上,臉色很快沉下。
“這不是荀夫子嗎?”
“儒家小聖賢莊的人也來了?”
“是了,儒家弟子游學各地,正巧碰上這‘呂氏著作’,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原本敢怒不敢言的衆人頓時大喜,就等儒家輩分最高的荀夫子路見不平一聲喝,與雜家呂不韋分出個高下。
“秦與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貪戾好利而無信,不識禮義德行,出此謬論,貽笑大方!”
荀夫子尚未開口,馬車內的其他儒家弟子已經忍不住,憤憤然道。
若從戰國七雄的位置來看,秦國地處西陲,又經商鞅變法,以法治國,摒棄華而不實的禮儀之風,固然國力躍居七國之首,但在其他六國眼中,卻成了虎狼之地,無禮義之心。
而眼前的這部呂氏春秋,承繼了儒家德政重民的思想,卻摒棄了一些說教和禮儀,這可大大觸犯了儒家弟子,以致於他們義憤填膺,恨不得馬上衝出去,將這荒謬之言統統改去。
“諸位師弟,切莫中了賊人奸計!”
不過位於荀夫子下首的弟子李斯,卻有不同看法。
他儀表堂堂,卻是少年老成,不顯朝氣,此時緩緩言道:“呂不韋軍政大權,盡在手中,厚招遊學,養門客三千,此次書寫佈告,懸千金其上,並非爲了求學,而是要彰顯權威,剷除異己,這咸陽城門,恐怕正是天羅地網,獠牙暗藏!”
儒家弟子微微變色,荀夫子不置可否,看向另外一位弟子:“韓非,依你之見呢?”
韓非比李斯要小四歲,面容更加稚嫩,但兩撇劍眉飛揚,素雅的衣着也壓不住意氣風發,聞言笑道:“君子成人之美,何不等上幾日,再來看他?”
“然也!走吧,去見見昌平君!”
荀夫子輕撫長鬚,放下帷裳。
“諸子百家,果然坐不住了。”
與此同時,顧承雙瞳日月陰陽之色散去,也收回了目光。
雜家的大興,對於其他學派,自然不是好事。
畢竟雜家包羅萬象,號稱去蕪存精,如果此學真的一統天下,那還要其他作甚?
至於呂不韋,招致賓客遊士,欲以並天下,昔年初拜相封侯,就領兵滅了東周,徹底結束了周朝這延續八百餘年的天下共主統治,其後遠交近攻,攻伐三晉,也就是趙魏韓三國,屢戰屢勝,兼併土地,索取財富。
以致於最弱的韓國,爲了奉上讓呂不韋滿意的奇珍異寶,連南方百越的主意都打上了,正巧楚國也有用兵之意,兩國聯軍,已滅百越之中的吳越一族。
“如今諸子百家,天下六國,準備除去老奸巨猾的呂不韋,留下尚且年輕的秦王,自以爲就能高枕無憂,呵呵,真是想不開……”
顧承爲他們默哀了一息,興致勃勃地拉起兩女的手,三人身法起落,遠遠跟着儒家的馬車,一路穿街走巷,到了城中的一座莊園內。
空桑手指一彈,火苗搖曳,邊修煉邊看熱鬧,端木蓉則目光一凝:“公子,那似乎是昌平君,你的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