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歌的扮相併不好——不是指不好看,而是指不適合。
她相貌是寒江雪也比之不上的稠豔,換上男裝,站在高大的靖王旁邊,更加顯得她纖腰不盈一握。
鶯歌一見臉都快被氣歪了。
“好,好個三小姐,竟然當街與男子同行……”同行也就罷了,可那是什麼人?
那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就算三媒六聘還未下,可是江南城裡,誰人不知道這幾乎是個明面上的秘密?
三小姐就這樣出門,也不怕旁人多嚼口舌,就算不怕,總也要顧及大小姐一點纔是呀!
寒江雪盯着他們看了幾眼,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收斂好你的表情,別再讓旁人誤會我對靖王殿下情根深種。”
鶯歌都沒脾氣了:“奴婢這是爲了誰?就算小姐並不在意靖王殿下,可是這兩個人出了這等子西洋景讓人家看笑話,您心裡也不覺得膈應?”
寒江雪心知肚明。
換了別家姑娘見着自家庶妹和未來訂婚對象私下裡有什麼親近往來,只怕能被嘔死。
換了以前寒江雪只怕也會覺得受辱的。
只是一來她重活一次連更大的屈辱也受過,不會連眼前這點無關痛癢的小事也拿來大驚小怪一番,二來……
這二來嘛,她也着實好奇,這倆人是怎麼聯繫到一起的。
寒江歌卻不知道還有兩雙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一貫是個受不得拘束的性格,平日裡和自家謹小慎微的娘呆的久了,心中總是有一股發泄不出來的怨氣。
每當這種時候,她就喜歡把自己打扮成個小公子的模樣出來行俠仗義。
說來也巧,上回她在寺廟裡碰到受傷的靖王殿下之後,本來心裡也起過不該有的心思的,只是到底還有一點女子的廉恥心,蠢蠢欲動的心思滅了之後,也就不再像那些有的沒得了。
可是偏偏就這麼巧,她跑出來想要一吐胸中煩悶之氣的時候,碰上了靖王殿下。
她不是沒有拒絕過,只是拒絕的多了,自己心裡也常常會冒出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寒江雪的未婚夫明明還沒定下,靖王殿下怎麼就真的會成爲寒江雪的呢
這個想法未免太自私自利,她想到的時候也在心裡唾棄過自己心野了,可是有些事情,總是越是禁忌,越顯得讓人蠢蠢欲動。
於是靖王殿下主動邀約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提出拒絕的話來,心裡想着,這點偷來的幸福,能有多久呢
正是因爲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打回原型,才更想要抓住這點不真實的喜悅,來滿足自己最後一點的好勝心。
只是她的扮相的確不好,靖王殿下又是偷着來江南的,沒幾個人看出他身份顯赫,倒是先看出她這個假鳳真凰了。
寒江歌被人攔下。
攔下她的人相貌也不能說不好,就是臉色透出一種常年泡在風月場裡的青白之色,看着並不怎麼丰神俊朗。
寒江歌眉頭一皺,聲音沉了些:“公子這是何意”
這要是凡俗之人也就算了,偏偏這位主也並不怎麼好惹。
他冷笑一聲,道:“老子看你有幾分顏色,勸姑娘識相一點,乖乖過來,別平白無故牽連到別人,那就不好了。”
寒江歌被這混賬東西說的一番話氣的面紅耳赤,想要辯駁什麼,卻忽然一頓,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靖王,眼裡一絲柔弱一閃而逝。
寒江雪忽然低下頭,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她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她這妹妹的人了。
前世她這妹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其實全是不自信的裝腔作勢。
她打心裡還是希望這等時候有個男人能挺身而出站在她身前爲她遮風擋雨的,後來她那夫君也確實做到了,真真正正把她嬌慣成最後那個比閨中少女更無憂無慮的女人。
她這個眼神也十分明顯,要是這個時候靖王殿下能挺身而出替她掃平前路磨難坎坷,說不定也是一對佳偶天成。
可惜。
可惜靖王殿下從來都不是那樣果決的性格,而他也註定不會爲了一個女人毀了自己一片光明的前程。
當今聖上昏庸無道,好色成性,被他納入後宮的姑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隨便落下個匾額砸在百姓頭上,都有可能砸到十七八個國舅。
然而其中最惹不得的兩個,一個生在寒家,另一個,則是先皇后母族姜氏。
先皇后也是江南女子,生的溫柔婉約,名字也嬌嬌柔柔彷彿下一秒會折過去一樣。
她叫姜晚漁。
這位先皇后不一定有多賢良,但是能豔殺天下女子的容貌絕對是沒話說的。
就連寒家後來入宮的貴妃娘娘,也不過因爲相貌有幾分像這姜皇后才得此榮寵。
姜皇后她可能是容貌太盛不是人間應有的,於是沒活兩年便蒙主寵召,死的匆匆忙忙,徒留帝王一個人傷心難以自抑。
也許是這帝王的寵愛當真是用了幾分真心,皇上大手一揮,準備加封幾個侯爵給姜氏子弟。
姜家家主卻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他不要侯爵,不要官位,只爲子孫討了數不盡的家財以及皇上親手發下的免死金牌。
啊,人間至寶免死金牌啊!
從此往後,只要做的不是太天怒人怨,這天高皇帝遠的,也算得上是江南一招惹不得的龐然大物了!
這不,人家姜家一個受寵的公子哥,在路上看上了一個看起來無權無勢的小丫頭片子——縱然這丫頭片子旁邊還站着一個男人,可是在沒亮明身份的時候,誰又會把他當一回事呢
寒江歌越是等就越是失望,好像這麼多年期待的全心全意爲自己一個人好的男人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泡影。
看哪,他連一句話都不願意爲自己講,哪怕只是出手阻攔一下。
那麼她這些日子以來,因爲這個人而生的輾轉反側,那些失眠夜裡對不起大姐姐的念頭,豈不是看起來都荒謬的可笑嗎
這樣的一個男人,父親又是抱着什麼態度準備把自己的女兒嫁過去的
他那看起來還算湊活的身份嗎
寒江歌失去了那一層買好的濾鏡之後,發現這個人好像也就這麼不堪,那些讓她心動的東西,就那麼輕輕一戳,破了。
她驕傲的仰起頭,揮開那姜氏子的手,冷笑道:“公子看來非常沒有教養,大庭廣衆之下出口不遜,攔着他人行路,本就不是君子所爲,更何況,明知牽連別人不是什麼好事,卻還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可見臉皮之厚,常人難及!在下甘拜下風!然則在下雖相貌柔弱了些,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漢,斷斷沒有那些龍陽之癖,若是公子口味異於常人,不妨自行去尋南風館,不要連累他人清清白白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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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先是被這姜氏子淫威所攝,當真以爲這是誰家小姑娘偷換男裝跑出來玩,但是又聽這人口齒伶俐,沒有那些個深閨女兒家的柔弱之態,又想想她的年紀,覺得這個年級的小公子雌雄莫辨也是常有之事,頓時看那姜氏子的眼神就不對勁了起來。
姜氏子:“……”
這個人也不知是心機格外深沉,還是格外沒心沒肺,感受到衆人這意味明確的視線也不過臉色難看了些,沒真的當衆撒野,鬧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他眼神看了眼寒江歌不盈一握的小蠻腰,又看了眼靖王衣衫下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冷笑了一下,帶着自家的家僕離開了。
靖王等那道陰陰沉沉的視線遠離了自己,才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他不清楚這個人認不認識他,但是他的確對着姜氏子印象深刻。
那是先皇后封后的時候的事情了。
身爲姜家族人,這人隨着他父親一起去了皇都。
別看這人小小年紀一副縱慾過度的樣子,實際上他的確是有一個機靈的腦袋瓜子。
小小年紀剛剛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硬是有本事把想要欺負他的皇族子弟狠狠修理了一頓。
甚至手段乾淨利落,沒讓人查到一點首尾——若不是那個時候他剛好就在假山後面小憩,恰巧看到的話,只怕今日也不會這樣畏首畏尾。
他心知肚明當今聖上對先皇后有多少深切追思,各種美好的詩詞,綺麗的綢緞,都不過是那個女人美貌的萬分之一裝飾。
他此次來到江南是有大事情要做的,並不想要這樣招惹不應當招惹的人,只是……
只怕會讓佳人心中多有失望。
他這樣想着,連忙注視着寒江歌,無數的歉意也道不盡一樣說盡千般好話。
只是寒江歌似乎無動於衷……又好像當真傷了心,故作堅強一般道:“你不必說了,我都……明白的。”
加上那一副相貌極妍的樣子,竟讓他心中微微一動。
若是……大事能成,養這麼個女人在家中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異想天開的靖王殿下什麼也沒注意到,寒江雪卻是清清楚楚瞧見了自家妹妹眼睛裡一閃而逝的冷意。
她轉身,突然一笑:“我們走吧。”
鶯歌這孩子着實有趣,她心裡雖然不高興三小姐恬不知恥勾搭自家小姐未來未婚夫,但是眼睜睜瞧着三小姐被姜家人欺負卻也十分生氣的模樣。
她嘴裡正嘀嘀咕咕什麼‘姜氏子弟欺人太甚’,冷不丁聽見這麼一句還沒反應過來,傻乎乎的問了一句:“去哪”
寒江雪眼裡冷意也是一閃而過:“自是去……拔禿了某些人的孔雀毛。”
於是被逼婚逼煩了拖着李翊出來喝酒的魏昭,一言難盡的看着拿着寒大小姐給的賞錢的幾個乞丐,偷偷摸摸在巷口蒙了那姜氏子麻袋,拳打腳踢了一陣。
從頭到尾乾淨利落,連一聲也沒出給人拿着把柄。
忽然間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陣涼意慢慢爬上後背,他隱隱約約覺着,目前自己還能全須全尾的在這喝酒,真是寒大小姐給出的最大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