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長階而上,是一片頗爲寬大的青石鋪就的廣場。廣場前邊是一座高聳的大殿,大門上書有匾額:清虛殿。殿門大開着。廣場中站着一個道人,一身青色道袍,被山風一吹,獵獵作響。那道人就那麼隨隨便便的站在那裡,卻似乎與整個廣場,以及後面的大殿,以及大殿後面的青山,以及青山之上的青天,融爲一體。一股凝聚天地一隅的磅礴的氣勢撲面而來。連一路上面色如水的禪動,此刻也禁不住不由自主地屈身合掌行禮道:“阿彌陀佛!天玄師兄竟然已經到了清淨天的境界了,佩服佩服!”
卓玉麟等三人一聽此人便是天玄道長,跪地拜倒,膝蓋還沒打彎兒,便被一股柔和的大力輕輕托起,天玄真人笑着道:“不急不急,進裡面說話。”說着與禪動見禮,又虛手一引,衆人便隨他進了大殿。
大殿甚爲寬闊,上奉三清道尊聖像,周圍清氣繚繞,一派祥和。天玄真人引着幾人到了偏房。偏房大廳中早已坐定了七、八人,見天玄真人進來都上前行禮道:“見過掌教師兄。”這幾個全是天玄真人的師弟,他們又與禪動見禮,一陣寒暄過後才紛紛坐定。
卓玉麟等又跪倒在地,這次天玄卻不再阻攔,默默地聽完了三人的講述,又接過卓玉麟呈上的天風的玉佩,這才沉聲道:“不智、不嗔,你們二人速去青石鎮看看你天風師叔,若有妖人興風作浪,殺無赦!”
從外面轉進來兩個道士,對着天玄真人長身一躬道:“弟子遵旨!”說罷疾步而去,出了大殿這才施展玄通飛身而去。
天玄真人對卓玉麟說道:“孩子,撩起你的衣襟,讓我看看。”
卓玉麟依言敞開衣襟,坦露出胸口那個形貌古樸的朱雀。天玄真人走過去,輕輕將手掌貼在上面,片刻之後,眼中閃現出一絲驚喜,隨後又有一絲憂慮。他又拉過卓玉麟仔細看了看,只見這孩子雖是一身破爛的衣衫,卻是眉目清秀,談吐溫文爾雅,儼然是一個翩翩佳公子,更是增添了幾分喜歡。等將手指搭在卓玉麟脈門之後,臉上的喜色又濃了幾分。一道真元沿着卓玉麟的經脈流去,卻感覺其中經脈大多都已然疏通,極少處將通未通的也是處在經脈運行的旁根末節之處。更難能可貴的是此子的經脈不但宏大,且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純陽火脈。
天玄道人不住輕輕拍着卓玉麟的肩膀讚道:“好孩子!好孩子!”
其他幾位道長也紛紛過來一看究竟,在看過之後都是不住讚歎,人人眼中都流露出欣喜的神色。衆人裡唯一的一位道姑卻拉過楊梅的手,親親熱熱地問她:“小妹妹,你爹爹便是醫仙楊伯遠嗎?”
楊梅見這道姑面容清麗,本就生了幾分喜歡,此時又柔聲細氣的拉着自己說話,便恭恭敬敬的答她的話。那道姑又拉着她問了許多,隨後大聲對天玄道長說:“掌教師兄,這個小妹妹我要收了做關門弟子,誰也不許跟我搶啊!”
天玄笑道:“天雨師妹,這孩子是醫仙的女兒,你便是要收了去,也要先問過她父親方可。此時情勢不明,也不急在這一刻。倒是玉麟這孩子,現如今已是家破人亡、無依無靠。我看這孩子資質甚佳,若是繼承道門正統,日後必有大成。不如就收在我門下,將來也好繼承我的衣鉢,諸位師弟,你們看這樣可好啊?”
幾個師弟本來望着卓玉麟也大有饞涎欲滴之態,此時聽掌教師兄如此說,面色大爲失望,都紛紛道:“全憑師兄做主。”卻有一個乾瘦道人說道:“師兄啊,你都有那麼多徒弟了,又何必再收一個呢?師弟我才三個徒弟,如不這卓玉麟便讓我來教吧!”
天玄真人不悅道:“天竹師弟此言差矣!若說徒弟最少的,那要算是天癡師兄了,那是不是應該把麟兒交給他呢?”說完這句話,不僅天竹道長和其他衆人打了個寒顫,就連天玄真人自己也打了個寒顫。天玄真人道:“我收這孩子入門,一是爲了這孩子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在我門下,他那些師兄都大了,自會處處照顧他,不會受人欺負。再一個便是這孩子將來定然可以光大我青城一脈,現在對他悉心培養,便是爲了我青城派的將來,決非是爲了我個人,師弟們,你們說可是如此?”
天竹道人見事不可爲,只得悻悻作罷,坐在一邊不再言語。
此時,禪動卻站起身來說道:“阿彌陀佛,天玄師兄,這邊還有一個孩子呢。”說着伸手一指站在一邊幾乎被遺忘了的老胡。
天玄等人似乎這才發現原來房裡還站着這麼一個小孩兒呢,只見他賊兮兮的站在那裡,後背還捆着一隻碩大的豬腿,破破爛爛的腰間用麻繩掛着一個同樣髒兮兮的酒壺,一雙眼睛滴溜溜四處亂看,那模樣看起來要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天玄這才招招手說:“孩子,你也過來,讓我看看你。”
老胡踢裡塔拉的走過去,大咧咧的站在天玄真人面前,心道:“這老道士眼睛不好用嗎?要走近了才能看得清楚我啊?”
天玄可不知道老胡的心裡泛起的怪念頭,他伸手搭住老胡的脈門,依然是一道細細的真氣送進去。臉上卻頓時變得古怪起來,過了一會兒,放開手說了句:“很好!好孩子!”
老胡聽他誇獎自己,也咧嘴衝他一笑。卻聽天玄真人說:“天竹師弟,你不是徒弟少嗎?這個孩子就入你門下好了!”
天竹也走過來,伸手一搭老胡的脈門,也是一股細細的真氣送了進去,接着天竹的兩道瘦眉就豎了起來,一張黑臉脹得通紅,叫道:“師兄啊!你就給我找這樣的徒弟啊!骨骼沉濁也就算了,就連身上的經脈都是疙疙瘩瘩,歪歪扭扭,簡直就像是被雷劈過一樣!這這這——簡直就是廢柴中的極品!我不要!”說着一甩長袖,氣鼓鼓地走了。
老胡這時才知道天玄真人先前誇自己的話是在陰自己呢,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兩個小拳頭捏成了一團。天玄訕笑着道:“這個天竹師弟火氣未免也太大了,這個——這樣吧,後面廚房裡還缺一個火頭道人,這個孩子就先到廚房裡去吧,也算是有個着落。”
禪動本來聽天玄這樣安排老胡也覺得未嘗不可,畢竟這孩子現在也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雖說學不到什麼本事了,卻也算是有了一個安身之所。但是看到他一張漲得通紅的小臉,卻又是心裡一陣的不舒服。正要開口再替老胡求情,卻見老胡咬着嘴脣走過來拉住了他的袍袖說:“大和尚,我們已經把小桌子和小美女送到了,這裡已經沒有我們的事兒了,不如我們這就走吧。”
禪動看着老胡一雙眼睛裡努力噙着一汪眼淚,眼見着便要落出來,心中微微升起一陣怒意。雖然跟這孩子相處不過半日,卻不知怎地,竟有說不出來的喜歡。此刻看他受委屈,不覺也氣惱起來,於是朗聲道:“也好!我們這便走罷。”說罷起身跟天玄真人告辭,拉了老胡拔腿便走。
卓玉麟和楊梅追出來,在後面喊道:“老胡,等等我們!”
老胡停下腳步,卻不回頭說:“小桌子,小美女,你們好好學本事,老胡這便走了,咱們後會有期!”說完便和禪動大踏步的走出了大殿,頭也不回的下山去了。一直出了山門,老胡的眼淚才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禪動長嘆一聲,也沒有想到這青城派如此飄逸出塵之所挑選徒弟竟然也像是村婦挑選大白菜一般,品相好的便紛紛去搶,品相差的便無人問津。又看着一臉倔強的老胡,心中實在是氣惱,對老胡說:“老胡,不如你跟我了去峨眉山吧,我們萬年寺的本事也不見得比他青城山的差!”
老胡偷偷擦掉了眼淚說:“大和尚,謝謝你!我哪裡也不想去了,我還是回我的破屋子吧,你們峨嵋山是不許吃肉的,我這人沒肉吃是沒法過的。”
禪動一想也是啊,峨嵋山的清規戒律十分嚴格,這孩子去了必不開心,可是又能送他去哪裡呢?一時間也犯了愁。卻正好路過守山的兩名青城山弟子身前,兩名弟子上前打招呼,卻被心情頗爲不好的禪動哼了一聲,板着臉走了過去。兩名青城弟子不知道如何得罪了這位歷來和善的高僧,一時間心下忐忑。
一僧一俗,一長一幼全都是苦着臉,鬱鬱寡歡的朝前走着。身外原本幽靜清雅的景緻此刻也都無心欣賞了。卻見迎面一個身着青色道袍的道人飄飄灑灑地走了過來,隔着老遠就哈哈笑着說:“禪動小子,怎麼一副苦瓜臉啊?莫非是犯了色戒被你師兄責罰了?哈哈哈——”
“阿彌陀佛!”禪動一臉通紅的道:“天癡師兄休要取笑!和尚現在心情正不好呢!”
那道人笑道:“噢?是誰這麼大道行能惹禪動生氣啊?”
禪動便將山上之事對天癡道人一一道來,聽的天癡道人也是一臉的怒氣,道:“這些東西,竟然如此待人!難道這是修道之人該有的行徑嗎?”說着又拉過髒兮兮且因爲剛剛哭過一張小臉更花的老胡,道:“小朋友,不要怕,我們找他們評理去!”
剛跨出一步,突然咦了一聲,停下腳步來,對老胡說:“小朋友,讓我再好好看看你。”說着抓了老胡的手腕,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站着。老胡一顆心怦怦亂跳,又怕這個道士也說自己是廢物中的極品,但隨即又剛硬起來,大不了老子回去接着打我的山豬過日子,誰需要仰仗你們這些臭道士了!
過了良久,天癡睜開眼睛手仍是抓着老胡,卻哈哈大笑起來,道:“禪動你也來看看!”他笑聲中似乎很是驚奇,卻不像天玄那般,因而老胡雖是忐忑,卻並沒有發作。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
禪動依言也伸手抓住了老胡另一隻手腕,閉上眼睛,也是良久,突然也叫到:“妙哉!妙哉!”
天癡道人笑道:“不用管那羣白癡,這孩子我要了!”又低頭對老胡說:“孩子,你可願意拜我爲師?”
禪動生怕老胡不知輕重,連忙對老胡說:“這位天癡真人可是天玄真人的師兄呢!一身玄功妙化無邊,老胡,你要想好啊!”
老胡福至心靈,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立即就要磕頭,卻被笑逐顏開的天癡攔住了,說:“不急不急,拜師也是要在祖師爺神龕前去拜的。你叫老胡?哈哈,果然是個有趣的孩子!好好!不錯不錯!”
老胡也笑了起來,道:“我老遠一看見你,就覺得你一定是個好人,連走路都走得那麼瀟灑,要是飛起來,那更是帥得很了!”
天癡心中大爲高興,笑道:“好,我們這就飛進去找那幫王八蛋算賬!”說着一拽老胡,身如流光般的直飛清虛宮。身後傳來禪動的聲音:“天癡師兄、老胡,你們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