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胡不歸才知道爲什麼天玄師叔的一衆弟子們爲什麼一聽到砍柴挑水便人人臉上色變,原來所謂砍柴,是到老霄頂後山去砍那一片鐵桃木。那片鐵桃木相傳是青城山祖師爺張道陵張真人親手栽下的,那桃木似乎比鐵都要硬上幾分,原是製作法器的良材,若是製成桃木劍,比之鋼鐵鑄就的刀劍也不遜色,更有驅妖殺鬼之能,端的是青城一寶。因爲天生異材,所以也有些特性,若是用神兵利器砍伐,則爲神兵中蘊蓄的殺伐之氣所染,便不能再做法器了。所以砍伐這鐵桃木需用尋常刀劍,且是沒有沾染過血腥的刀劍方可。一般受罰弟子須得砍夠三棵鐵桃木纔算完成任務。
而挑水也是艱辛無比,挑水是將清流峰上的寒泉用鐵桃木製成的兩個大木桶挑了,倒在老霄頂清虛殿旁的萬年蓮池中,一直到池水滿過池邊的青石條方可。而那寒泉冰冷徹骨,比之冰雪猶冷三分,若是挑水過程中潑灑在身上,便是一片凍傷。而那兩個鐵桃木桶卻是兩個尖底桶,一路三十餘里不能歇氣。
這樣的懲罰便是那些成年道士也是十分吃力,倍感艱辛。胡不歸這個小孩子又怎麼能吃的消呢?眼見着揮動斧頭拼命砍了一個下午,直到日落西山那棵鐵桃木也只是破了一層油皮兒而已。這一番艱難,反倒大大激發了他天性中剛硬倔強的一面,胡不歸心道:我便是累死也要把這三棵樹放倒了,便是砍一輩子樹也不去受那個趙不嗔的鳥氣!就這樣一直砍到明月高掛,兩隻小手磨出了泡兒,破了皮兒,一片血肉模糊,方纔停下。而那棵樹卻依然只是破了一層油皮兒,胡不歸知道這砍樹的事兒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做完的了,便疲累以極的下山去了。
待走到回忘我閣的山道上,卻見一個人獨立在道旁的絕壁前靜靜等候,卻是掌教真人天玄道長。胡不歸默默走到天玄真人身邊,卻見天玄真人拉過他的手,細細察看手上的傷處,原本以爲會有的責罵,卻是一句也沒聽到。倒是聽見天玄真人嘆了一口氣,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一瓶傷藥,倒在胡不歸的手掌上,又撕破了自己道袍的下襬,給胡不歸包紮好了,然後說:“肚子餓了吧,快回去吃飯吧,我吩咐他們給你留的還有些飯菜。”說罷便默默的放開手,下山而去,一身道袍隨晚風飄飄蕩蕩,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胡不歸望着掌教師叔遠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竟落下淚來。忽聽背後有人喊道:“老胡!”悄悄擦去眼淚,轉身卻看見一人一獸朝他走來,卻是卓不凡和小虎。小虎親熱的上前蹭着胡不歸的褲腿兒。卓不凡道:“老胡,你真是太厲害了,你今天可把二師兄給氣壞了。還沒見過有哪個師弟敢頂撞他的呢,今天你拍拍屁股走出去之後,二師兄大發雷霆,跑去向師傅告狀。我們當時都很擔心,怕師傅會處罰你。誰知道師傅聽完二師兄的話,卻說:‘不嗔啊,爲師給你起的這個名字便是要你時時記住,我們修道之人清靜無爲,不嗔不怒,不爲外物所役,怎麼你卻全然記不得了呢?’當時二師兄聽得後背全是汗水,都打溼了衣衫,好半天才說:‘師傅,弟子知錯了——’師傅緩了緩又道:‘不歸的事兒你就不要管了,由我來處理吧,你下去吧。’後來,師傅又命人給你留飯。剛纔我過來時看見師傅和你在一起,他老人家沒有責罵你吧?”
胡不歸道:“沒有,掌教師叔給我包紮了手上的傷口便走了。”說完又不禁朝天玄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覺得這個起先不肯收自己爲徒,平日裡又是一臉嚴肅的師叔卻也有剛纔那樣慈祥的一面,雖不像自己師傅一般與自己沒大沒小得那麼親近,卻也並不是那麼討厭。想着眼圈又不免一紅,於是又道:“你們兩個吃飯沒有?我可是餓得要死了。奶奶的,那後山上的鐵桃樹還真他媽的硬啊!老子吃飽了明天再去砍它!”
卓不凡說:“你都沒有吃,我們兩個自然也都沒吃呢。小虎明明餓得肚子咕咕叫,卻也是說什麼都不肯吃呢,倒是很講義氣呢,哈哈。”卓不凡腳下站着的小虎不滿的叫了一聲,似是在嫌卓不凡這傢伙太過於婆婆媽媽,胡不歸和卓不凡看它這樣子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小虎惱怒的嗷嗷叫着上前去抓他們,胡不歸大喊一聲道:“走啊!回去吃飯啦!”說完撒丫子便跑,山路上一片笑聲在夜色中盪開。
胡不歸和小虎一大一小兩顆腦袋都埋在碗裡,狂吃起來,旁邊的卓不凡卻是斯斯趣趣的慢慢吃着,卓不凡一碗飯沒吃完,這邊已經是風捲殘雲、一片狼藉了。胡不歸吃飽了飯,伸個懶腰道:“哎呀,累死了,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去睡覺了!”說着踢踢踏踏的走回了自己房間睡覺去了,小虎把盤子舔了一遍也伸個懶腰,懶洋洋的爬到胡不歸的身邊四腳朝天的躺下了。
一連幾天,胡不歸上午去後山砍樹,到了下午便去清流山挑水。砍了幾天,那鐵桃木卻彷彿越來越硬一般,斧子砍在上面,起先還能見到點兒破皮兒,後來就乾脆連個印子都顯不出來了。而去清流山挑水,看似比砍樹要輕鬆點,其實真是各有各的難處。那寒泉位於清流山半山腰,一個天然形成的盆狀巨石中間便是泉眼,泉水每日剛好與巨石口持平,取走多少水,不多時便又會冒出同樣多的泉水來。而那寒泉水不但極其寒冷,而且分量極重,是尋常清水的數倍。胡不歸雖然初練玄功,氣力大增,卻也畢竟是個孩子,便是尋常兩大桶清水,叫他挑到老霄頂去也是艱難至極的,更何況是這又冷又重的寒泉。胡不歸每次打水時,只裝四分之一便不裝了,再多他便不能挑回去了。於是他就挑着總共半桶水,走三十餘里山路到老霄頂萬年蓮池,將桶中的寒泉小心翼翼的倒入蓮池中。然後返身再去挑水,這樣一直到日落西山,總共可以挑三趟水。
每天回到寢室一躺下,便像一條死狗般地睡着了,而第二天起牀之後,便又拼命的砍樹、挑水。小虎也天天跟在他身旁,隨着他一起去。漸漸的手上的泡兒起了破,破了起,最後變成了一層厚厚的繭子。肩膀上也是擔出了一層硬繭。而挑水時,兩隻水桶散發出逼人的寒氣,凍得他直打哆嗦,卻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否則寒泉水濺出,落在身上便會凍傷。那凍傷將好未好之時,奇癢難忍,更令人不能安心挑水行路。偏偏這小子就憑着一股子倔強勁兒硬挺了下來。
一直到五個月後,胡不歸無意間一斧子砍下去,斧頭嘭的一聲竟然吃入了鐵桃樹中,胡不歸不由得大奇。用力去拔那斧頭,卻是紋絲不動,拔不出來。不由得呆在當下,細細回想,剛纔揮斧時的情景。這才感覺到,剛纔自己砍樹時無意間用丹田裡的那股先天真元衝擊經脈,手上砍樹也像是那般,兩個意念突然合二爲一,斧子便吃入了鐵桃木中。胡不歸向明白了道理,當下又運起他的初初級清明天,嘿的一拔,斧子便被他拔了出來。隨後他便圍繞着那棵鐵桃樹踏起了玄天步法,每一旋轉之際便向那鐵桃樹上劈上一斧,每劈一斧便着意念衝擊一次受阻的經脈,兩相同時進行。原本像是給鐵桃樹撓癢癢般的砍了三個月,此刻卻是木屑紛飛,細細的木屑四下飛濺,不多時便砍出來半寸深的一道口子。胡不歸大喜過望,照這個速度砍下去,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砍倒這棵鐵桃木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胡不歸每天就一本心思的砍樹,也不去挑水了,從早晨一直砍到黃昏方纔罷手。終於叫他在第九日上砍斷了第一棵鐵桃木。又用了十八天終於將剩下的兩棵樹也都一一放倒,完成了他定要放倒三棵樹的誓言。在這幾天邊砍樹邊修煉的過程中,他的經脈竟然被他打通了兩條,卻是意外的收穫。似乎越是嚴酷的考驗便越能激發他體內的鬥志,鬥志越強收效越好,至於是什麼道理,他卻想不明白了。
當他將砍倒的鐵桃木一個一個的拖到山下時,幾乎所有人都震驚了,很難相信這個黑乎乎的小傢伙,這個連廚房的火頭道人老張都比不上的笨蛋竟然在半年之內便將三棵鐵桃木都砍斷了。原本照衆人的估計,怎麼他也得砍上個三年兩載的,卻不想半年時間便做到了。有人甚至暗暗在想,是不是某位師叔受了大師伯的叮囑,在暗中幫助了他?
接下來胡不歸便天天去清流山挑水,早晨挑着兩個空桶飛也似的朝清流山奔去,腳下依舊是玄天步,兩隻水桶滴溜溜隨身兒擺,小虎趴在其中一隻水桶裡不住的抱怨:晃個屁啊,晃得老子頭都暈了,再晃老子就要吐了!只可惜胡不歸卻聽不懂這麼細緻的貓語,只聽到一陣嗷嗷直叫。
兩隻水桶各接半桶寒泉,然後依然是腳踩玄天步,晃晃悠悠的往回走,每一晃動間便着意衝擊經脈一次,原本侵入骨髓的寒氣便在這衝擊之中煙消雲散了,小虎遠遠的在前面奔跑着,胡不歸雖感到吃力,卻依然堅持着,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師傅臨閉關前說的那八個字:持之以恆,隨心所欲。心中似有所悟,卻擡頭看見天空中一抹流雲隨風而去,山野處野花爭相怒放,一片燦然景色。
漸漸的半桶水變成了一桶水,每天挑水的次數也由原先的六趟變成了十二趟,每天都看見這小子大呼小叫、健步如飛的奔跑在山道上,轉眼冬天又至。胡不歸那被砍柴挑水鍛鍊過的身體變得健碩起來,似乎全身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先前,每日砍柴挑水回去,便是如死狗一般的昏昏睡去。到了後來,竟不覺得十分疲累,夜間竟又有了精神,於是偷偷和小虎溜出去打野食兒。他也曾拉過卓不凡幾次,卻被卓不凡以要專心修習味說次拒絕了。胡不歸倒也不覺得如何,反而每次回來都偷偷將烤熟的野味兒帶一些回來給卓不凡。胡不歸這一恢復活力,最高興的就要數小虎了,它又可以跟着胡不歸去騷擾那些山雞、野鹿,尤其是每晚都可以大吃一通,兩個月下來,小虎竟然胖了許多。
當胡不歸將最後兩桶寒泉水緩緩倒進萬年蓮池時,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老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