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傾呆呆地站在屋子裡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又走到那張曾經專屬於爸爸的按摩椅上坐了下來。
從前精神或身體疲憊的時候，她其實也都會在上面坐一坐，放鬆自己。
而此時此刻，她就坐在這張椅子上，靜靜地看着這間屋子。
葉清澤在沙發後站了一會兒，緩緩走了過來，將手裡的鑰匙遞到她面前，“你想回來，隨時都可以回來。稔”
秦傾盯着他手裡的那串鑰匙看了許久，終於還是擡起手，從他手心拿了過來，捏在手心。
兩個人一站一立，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不知不覺就到傍晚，冬日的夕陽明亮燦爛卻不刺眼，從窗戶看出去，連落日的景觀都跟當年是一樣的。
秦傾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窗前時，卻忽然聞見一陣熟悉的香味——番茄牛腩。
記憶彷彿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幾歲的那個夏天，她放學回家，爸爸媽媽出席一個晚宴不在家，媽媽卻已經準備好了晚餐，等他和她回來吃。
她到家的時候葉清澤也已經在家了，甚至已經熱好了飯菜，就等她回來吃。
可就在這時，她卻一下子就聞到了隔壁傳來的番茄牛腩的味道，頓時就饞了，拉着他的衣袖一個勁兒地搖，“哥哥，我想吃番茄牛腩，你給我做。”
他二十幾歲的人也是從來沒下過廚房的，可是見不得她那副小饞貓的樣子，也架不住她那樣求，硬着頭皮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牛腩解凍，又在網上查了查食譜，在廚房裡乒乒乓乓搞了兩個小時左右，才終於端出一碗番茄牛腩。
可那會兒她都已經坐在那張按摩椅上睡着了，他將碗放到她鼻尖底下，她一下子就醒了過來，一下子坐直身體，滿目驚喜的樣子，“哇，番茄牛腩！哥哥你好慢啊，我肚子都快餓扁了！”
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還是將筷子塞進了她手中，“嚐嚐吧。”
她立刻就嚐了一口，隨後就豎起了大拇指，“好好吃啊！哥哥你簡直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太棒了！”
“饞貓！”他揉了揉她的頭頂，無奈卻又寵溺。
她接連含了幾塊牛腩在嘴巴里，吃得雙腮鼓鼓的，擡起頭來，看着他笑得眼睛都只剩一條縫。
秦傾站在窗前，眼眶一下子就溼了，隨後便連臉龐一起溼了。
回過神來，她連忙伸出手來在臉上擦了一把，依舊背對着他，說道：“你不會連鄰居都是精心挑選的吧？”
她等了片刻，卻沒有聽到他回答。
秦傾有些疑惑，轉過頭去，卻見葉清澤依舊站在那裡，卻低着頭，秦傾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見右手放在耳朵上，不知在做什麼。
“哥哥？”她突然無意識地就喊了一聲。
可葉清澤依舊低頭站着，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聲音。
秦傾忽然就有些惶然起來，呆站在那裡，微微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葉清澤突然微微搖了搖頭，隨後纔再度擡起頭來，對上秦傾的視線時，驀地一怔，隨即很快回過神來，“你剛纔說什麼？”
秦傾呆呆地看着他，“你沒聽見我剛纔說的話嗎？”
“剛纔走神了，沒聽見。”葉清澤淡淡道。
秦傾卻依舊只是看着他，神情彷彿都已經僵滯。
正在此時，門口卻突然傳來敲門聲，隨後房門打開，顏語出現在了屋子裡，一見這情形，她便笑了笑，“真的來了這裡啊。怎麼這麼久還不回去？都該吃晚飯了。”
秦傾和葉清澤卻都沒有動，許久之後，秦傾忽然吸了吸鼻子，聲音都已經微微溼潤起來，“你今天回家之前，人在哪裡？”
此言一出，葉清澤臉色微微一變，而顏語則是一怔，上前來挽住了葉清澤的手臂，對着秦傾微微一笑，“那會兒他在出席一個活動，你不會在氣我們沒去機場接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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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傾卻彷彿沒有聽見，依舊只是看着葉清澤，“我問你，今天早上，你人在哪裡？”
突然之間，葉清澤卻又皺眉低下了頭，伸手捂住了耳朵。
顏語瞬間變了臉色，連忙扶住他，“沒事吧？”
這一次，葉清澤很快就鎮定下來，緩緩推開顏語，搖了搖頭，“沒事。”
顏語凝眉看着他，眼睛裡瞬間已經積聚起了眼淚。
葉清澤轉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皺眉，“你先回去。”
顏語卻搖了搖頭，重新抓住他的手，“你跟我一起回去，現在就回去，該吃藥了！”
葉清澤臉色赫然一變，一把甩開她的手，隨後再度看向秦傾。
而秦傾卻已經知道了什麼一般，嘴脣微微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眼淚卻已經掉落。
夜深，這個曾經的四口之家裡，秦傾一個人坐在臥室的飄窗上，抱膝看着窗外的夜景。
葉清澤已經跟顏語回別墅去了，這會兒大概已經吃了藥，休息了。
可是秦傾卻睡不着，她坐在那裡，心很慌，很亂，很空。
這種感覺，就像是那年，得知爸爸生病的時候一樣……
她在飄窗上坐到渾身冰涼，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黑暗中響起一個重複單調的音樂。
秦傾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麼，連忙擦了擦眼睛，摸黑走到外面，拿起了自己的包包，取出裡面的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立刻接起了電話。
“立刻給我回來。”慕秦川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過來，帶着不容拒絕的霸道。
聽着他的聲音，秦傾卻再也剋制不住，一下子就哭出聲來。
電話那頭的慕秦川赫然一怔，語氣隨即就變得低沉焦急起來，“怎麼了？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秦傾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捏着電話，控制不住地哭。
慕秦川半天等不到她的回答，只聽見她的哭聲，更是覺得心亂如麻，當即便做出決定，“你等着我，我馬上趕過來。”
他回來的過程中出現了一點小意外，其實才剛剛到家，可是這會兒他連衣服也顧不得換，匆匆便又走出房間下了樓。
走到樓下時便撞到了慕紹南，慕紹南看着他着急的樣子，不由得皺了皺眉，“什麼事這麼急？”
“我去h市一趟，這邊交給你了。”慕秦川來不及解釋什麼，便直接往外走。
慕紹南一看便知肯定跟秦傾有關，因此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慕秦川一路趕往機場，剛好趕上當天飛h市的倒數第二班航班，登機後便起飛，兩小時後準時降落。
一下飛機他便又打通了秦傾的電話，秦傾已經不怎麼哭了，可是彷彿依舊說不出話來，在電話裡微微抽着氣，一句話也沒有說。
慕秦川也不逼她說什麼，只是在出了機場之後才問她現在具體在哪兒，秦傾終於說了出來，他這才鬆了口氣，匆匆前往。
終於抵達那個小區，站在秦傾所說的房子前按響門鈴的時候，慕秦川心裡其實依舊是忐忑的，可是下一刻房門就打開來，慕秦川都還沒看清楚，隨後秦傾就撲進了他懷中。
慕秦川連忙緊緊抱住她，帶着她走進屋子裡，關上了房門。
屋子裡一片漆黑，她連燈都沒有開，慕秦川摸索着按開了牆上的開關，屋子裡的燈這才亮了起來。
慕秦川這才扶起秦傾的臉，仔細地觀察了一番，發現她臉上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麼受傷，這才微微鬆了口氣，隨後又將她抱進懷中，低聲道：“怎麼了？告訴我。”
秦傾緊緊埋在他懷中，又一次小聲地抽泣起來。
慕秦川這纔有機會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子，一看之下卻又微微怔住。
他記得，上次他隨着秦傾去她的舊居時，跟此時此刻這間屋子裡的情形是一模一樣的。
他記得那片已經拆掉重建，也就是說，這間屋子，是葉清澤複製過來的。
他幾乎毫不懷疑地就聯想到了葉清澤身上，愈發將秦傾抱得緊了些，“是不是葉清澤對你做了什麼？”
秦傾埋在他懷中，緩緩搖了搖頭。
慕秦川低下頭來，輕輕吻着她的額頭，努力地安撫着她的情緒，卻發現似乎怎麼都安撫不了。
“到底出什麼事了？”他依舊輕吻着她，終於再一次問道。
那一年，媽媽去世沒多久，爸爸就被檢查出了鼻咽癌，而後，病情越來越嚴重，再怎麼化療都沒有用，爸爸最終還是走了。
她一直照顧着爸爸，所以清楚地知道那個病所有的病症，所以今天，當她回頭，發現葉清澤竟然沒聽見她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什麼。而後，他再度出現耳鳴的症狀，顏語又求他回去吃藥，她忽然就驚覺，繼而變得全身冰涼起來。
她當初查過這個病的很多資料，知道這個病具有家族聚集性，並且男性發病率是二至三倍高於女性，只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葉清澤有朝一日也會得同樣的病。
其實明明心裡對他仍然是怨恨的，可是在知道這件事之後，她內心卻只剩惶恐，跟當年知道爸爸生病時一樣的惶恐。
她害怕失去，即便心存怨恨，卻也害怕失去他，失去唯一僅剩的親人……哥哥。
慕秦川聽到她說的話，微微一怔之後，心頭滋味頓時複雜難辨。
說實話，在知道葉清澤曾經差點侵犯了秦傾之後，他對葉清澤再也沒有第二種情緒。可是這會兒，看着秦傾爲他生病哭成這樣，他的心裡也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說到底，安撫好她纔是首先要做的事。
因此慕秦川抱着她，打開一個房間看了看，剛好打開的就是屬於秦傾的那間房，於是他便抱着她走了進去，坐在牀上一點點地撫慰她的情緒。
秦傾卻始終斷斷續續地哭着，停住哭的時候就發呆，呆滯許久，卻又會間或地抽泣一兩聲。
慕秦川始終抱着她，親吻安撫，並不多說。
到差不多天亮的時候，秦傾大約是精疲力盡了，才靠在他懷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慕秦川之前回來時乘坐的飛機出了些意外，他在飛機上呆了足足二十幾個鐘頭，又趕來這裡，其實也是累得厲害，秦傾睡着之後，不一會兒，他便也睡着了。
可是秦傾卻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地動兩下，她一動慕秦川就醒，發現她並沒有醒來時，他才又閉上眼睛繼續睡。
兩個多小時後，秦傾到底還是醒了。
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慕秦川佈滿青澀胡茬的下巴。隨後，視線上移，她纔看見慕秦川微微擰着眉頭，睡着的臉。
秦傾怔怔地看了許久，睡得並不深的慕秦川卻似察覺到了什麼一般，驀地睜開眼來，便正對上秦傾黑白分明的眸子。
慕秦川有些頭暈，卻還是很快緩過來，“怎麼這麼快就醒了？才睡了兩個小時吧？再睡一會兒。”
秦傾搖了搖頭，坐起身來，“你睡吧，我想去看看他。”
慕秦川隨即也坐起身來，“我陪你去。”
“不要。”秦傾回頭，整個人似乎已經冷靜了很多，她伸手握着慕秦川，輕聲道，“你們見了面也只是尷尬，我自己去就行了。就在這個小區裡，走幾分鐘就到了。”
慕秦川見她似乎真的已經冷靜下來，心裡這才微微一鬆，重新伸出手來抱住她，“鼻咽癌雖然也是惡性腫瘤，但發現得早，治癒的機會還是很高的，不要太擔心。”
秦傾緩緩點了點頭，又道：“你休息一會兒吧，我去看了他就回來。”
慕秦川這才緩緩鬆開她，秦傾起身走到門口，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突然又回過頭來看着他。
慕秦川看着她，“怎麼了？”
秦傾緩緩地又走回到牀邊，坐下，拉住他的手，似乎遲疑許久，才終於開口：“其實，恨一個人很累，所以，如果可以選擇原諒，我們還是應該儘量原諒，對不對？”
慕秦川看着她，其實知道她是在爲自己內心的迷茫和痛苦尋求一個解答，因此即便他心中未必認同這樣的理論，此時此刻還是撫上她的臉，緩緩點了點頭，“對。”
秦傾緊鎖的眉頭這才彷彿微微一鬆，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這才又站起身來，走出臥室，走進衛生間裡簡單洗漱了一下，便出了門。
幾分鐘後，她便來到了別墅裡。
顏語給她開了門，見到她，微微笑了一笑，“這麼早就起來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秦傾看着她，想到難怪她有所不同。如果愛恨糾纏的那個人突然之間身染惡疾，再怎麼愛恨，可能也會只剩了愛吧？
“他……醒了嗎？”秦傾走進去，這才輕聲問道。
“還沒有。”顏語依舊笑了笑，“昨晚他睡得挺好的，最近一段時間，其實已經很少睡得這麼好了。可能是因爲你的緣故。”
秦傾聽了，沉默片刻，這才終於開口問道：“是什麼時候檢查出來的？第幾期？”
“你在非洲的那段時間檢查出來的。”顏語回答道，“他知道你被隔離的消息，其實也非常着急，周圍想辦法，可是沒想到過兩天就被檢查出了這個病，已經第三期了。”
“第三期……”秦傾喃喃重複了一遍，“存活機率一半一半……”
顏語聽了，臉上強撐的笑容終於一點點破裂，許久之後，她才深吸了口氣，道：“他說這是他的報應。只是不知道，這個報應，能不能讓他有機會挽回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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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