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越發匪夷所思了,他被人強迫着套上了工作服,還沒來得及面試,就匆匆從酒店裡被推搡了出來。
集團招工的負責人派人給了他一個信封,裡面有寥寥現金,那人還說,他的身體狀況達不到要求,不符合他們的期望。
“我很憤怒,也很無奈,不知道該找誰去討要公道。當我帶着傷口回到家,把這件事告訴鄰居時,他告訴我,他也去參加這家集團的招工了,同時發生了跟我一模一樣的事。再後來,越來越大和我們同樣經歷的人聚集在了一起,我們的身上都有被人動過刀繼而縫合的傷口,決定聯合起來,一起向法院起訴他們故意傷害罪。”
“那後來呢?爲什麼會放棄起訴?”她平靜地追問。
阿強苦笑一聲,眼圈忽然紅了,“唐小姐,你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倒頭,最害怕的是什麼嗎?一,是死,二,是貧窮。不,準確的說,我們對貧窮的恐懼更甚於死亡。陳氏集團得知我們要告他們,爲了掩蓋事實的真相,他們給了那些人一筆錢,很大的一筆錢,很多原本堅定決心,要跟我們一起上訴的人都拿着錢離開了這裡。對他們而言挨一刀又怎樣?要是能夠換來半生富裕,那也值了。就這樣,最後這個隊伍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想要找尋事情的真相。”
唐語欣默然無語,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老實巴交的阿強,陳書航派人對他做了什麼,這樣善良淳樸的人,應該怎麼也無法想象到,命運會突降噩耗在自己身上吧,她更無法開口告訴他們,那羣拿錢離開鎮子上的人們,相繼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是的,小云誤打誤撞在陳書航手機裡安裝竊聽器,卻沒想到錄下了他與屬下的一些機密對話,誰也沒有想到,早已離開研究院,回到陳家繼承家養的他,竟然私自開設了一個小型研究室,開始研究一些對人體有害的化學物體怎樣能夠無知無覺地要掉人的性命。
那些零零散散的短信內容,觸目驚心地爲她揭開了一個個骯髒的秘密,她一條一條地看下來,只覺得齒冷。
陳書航是如何吩咐下屬如何去e市招工,是如何藉着招工的名義從他們的身體裡取出器官進行藥物研究,又是如何把藥物注射進腎臟中重新安置回去的過程,短信裡寫得一清二楚。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發現一個這麼大的秘密,更沒想過,陳書航居然如此喪心病狂,公然拿着人命開玩笑。
那些研究成功的化學試劑,被他分成好幾部分,作爲研究成果留在了實驗室,其中一小部分,則用在了帝爵集團的奶粉代工廠裡。
成年人都受不了的化學添加劑,更何況是身體孱弱的嬰兒?
一不做二不休,爲了把事情越鬧越大,讓帝爵集團沒有退路可走,他甚至不惜在一羣真相中安插了一個假象,花錢僱了一位年輕媽媽,聲情並茂地在公衆面前,按照他的意思來演戲。
過幾日等到衛生署親自去檢查,一旦查出的確有致命的化學制劑,帝爵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而顧正祁,則是整件事最後的負責人,等待他的,會是無限期的牢獄之災。
不是變.態狠毒的人,做不出這樣的事。
唐語欣怔怔地坐着,聽完了這段故事,心裡充滿了憤怒。
她千里迢迢來這裡尋找真相,如今真相就在眼前,等回到a市,她一定要戳穿陳書航私下的研究,讓他的真面目公之於衆。
她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看着阿強,“你現在……還想尋找真相嗎?”
阿強堅定地點頭,“雖然我無依無靠,但我不會放棄的!”
“我會幫你討回公道。阿強,你願意跟我一起去a市嗎?”到時候他正好可以作爲人證上法庭指控陳書航。
阿強點了點頭,爽快地答應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能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口嗎?”她很好奇陳書航究竟在他身上動了多大的手術。
他遲疑了片刻,看了一眼圍繞在身邊的兩個孩子。
大人們趕緊把孩子牽走,阿強這才撩起身上的衣服,露出了身體上的疤痕。
唐語欣有些好奇,那些被開過刀的人統統都死了,可阿強卻還能活着,究竟是還沒有發作,還是陳書航因爲一些原因,拿走了他的器官,放棄了注射試劑的想法?
思考良久,她終於猶豫着說道,“要不,在離開e市之前,你跟我去醫院先檢查一下身體吧。”她希望他能健康地離開這裡,也能健康地回到這裡。
“不然,去杜奇醫生那兒吧。他的醫術在我們這一代都很有名,而且對我們窮人都很好。”阿強想了想,答應了唐語欣的提議。
“好,那我們就去找他。”
“可是杜奇醫生今天不在,唐小姐,你方便留一晚上嗎?明天,我們再一起去看杜奇醫生。”
反正自己這一趟出來,時間充裕得很,事情又辦理得十分順利,再多留一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到這裡,唐語欣微笑着點點頭。
小鎮子的晚上,比起奢靡的a市還要熱鬧,儘管是貧窮的熱鬧,可唐語欣卻感受到了一絲煙火氣息。
各家各戶的小孩兒們吃完了晚飯,紛紛像被放出籠的鴿子,歡快地聚集到一起打板球,一些家庭主婦紛紛拿出板凳坐在路邊,售賣着自己家裡做的一些土特產。
唐語欣就住在離阿強家很近的一處小旅館裡,整個城市最好的酒店離得太遠了,更何況,她一想到那間酒店裡曾經入住過陳書航這羣人,就越發不想去。
古老的閣樓鋪着看不出顏色的木質地板,走上去就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唐語欣低頭踩了了踩地板,感覺腐朽到自己的高跟鞋鞋底分分鐘能插進地板的溝壑裡。
她一臉不放心地向服務員求助,“能不能幫我安排一間最好的房間?”
“小姐,這裡已經是最好的房間了。”服務員搖搖頭,一臉漠然地回答。
“那好吧,打擾了。”她無奈地別過頭,假裝沒有看見一隻從她腳邊竄過去的老鼠不小心掉進了地板的坑洞裡。
“城裡來的人就是麻煩。”女服務員不耐煩地嘀咕了一句,隨手把房門鑰匙拋給了她。
這裡連門卡都沒有,進出都需要她手中這把鑰匙。
她無可奈何地環顧了一眼逼仄陰暗的房間,開始有些後悔自己一個人來e市了,好在明天見完杜奇醫生,就能帶阿強離開了。
唐語欣不習慣在這裡睡覺,索性和衣而眠。
窗外的月亮悄悄躲進了烏雲裡,黑夜降臨,四周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唐語欣翻了個身,被躲進地板夾層裡的那隻老鼠的騷動逼得始終都睡不着覺。
她深吸一口氣,索性坐了起來,伸手摸向牀頭燈。
好不容易摸到一處凸起的東西,她按了一下,想象中的燈光並沒有到來。
“該死!該不會停電了吧?”她一臉悻悻然地起身,只覺得自己倒黴透頂。
前臺電話打不出去,她是沒有那個耐心摸黑下樓的,想到這裡,她又重新躺了下來,只是這一次,卻是半點睡意也沒有了。
正清醒地盯着天花板,暗自倒數等天亮,唐語欣忽然聽到了門外傳來輕微的鑰匙聲。
她愣了了一下,渾身汗毛豎起,驀然起身,快如閃電地抽出了包包裡的防狼噴霧和瑞士軍刀,暗自藏在了手中。
她沒有聽錯,的確有人拿着鑰匙,在開她的房門。
她屏息着,躡手躡腳地起身,把牀上的被子疊成人睡的形狀,悄無聲息地躲到了門背後。
或許是因爲夜黑了,那人的鑰匙孔始終沒能找準位置,過了許久,終於準確地與鑰匙孔契合,“咔擦”一聲輕響,門開了。
一個身影緩緩走進來,準確地朝着牀的方向走去。
唐語欣聞到了一股松子酒的味道,濃烈的酒臭味令她意識到,這是一個男人。
她咬着牙,冷靜地盯着那人的背影,等待着合適的時機出擊。
那人走到牀邊,確定被子裡有人之後,忽然撲向了那牀被子,狠狠地拿起枕頭捂住了被子裡的“人”,當然,被子裡是不會有人在的,真正的人,就在他的背後。
當他意識到自己上當時,陰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是誰?”
男人僵硬着身體慢慢回頭,看到了一張手電筒燈光照射下,慘白如鬼的臉,他驚得往後一退,發出了一聲慘叫。
伴隨着這聲慘叫,燈亮了。
雪白如晝的燈光盈滿整座房間,男人驚恐地癱坐在牀上,瞪圓了眼睛看着唐語欣,一臉迷茫,“你……你是誰?”
看清他的面容,唐語欣怔住了,她原本以爲,深夜摸進她房間的是個猥瑣男人,沒想到,居然是個長相十分俊俏的年輕男人,他有着一雙細長的眼睛,眸光轉動間隱約令人想起一個詞——桃花眼。
男人穿着亞麻襯衫,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可憐又無辜地看着她,純情得彷彿一頭小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