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面突然來了很多人。
顧時年還穿着早上時候的棉睡衣,領口微微敞開着,頭髮凌亂地坐在那裡,眼神茫然地看向他們。
以董瑞成爲首,屋裡至少有三四個男人,門口還有。
董瑞成看到顧時年醒了,眸色恍惚一下,止住了跟其他幾個人的談話,擡腳緩步走了過來,走到地毯的邊緣就停了。
這個家裡從來沒進過別人。
沒進過除了慕修辭、朋友、或者董瑞成以外的其他人。
顧時年眼神裡有了幾分戒備和怯弱,更多的是大片猩紅色的刺痛,她連忙用手拉起了自己的衣服,躲在沙發背後面,不讓那些人看到她,她自己的手緊緊扒着沙發,白嫩的手指在天鵝絨毛中間,血跡斑斑,抖得停不下來。
董瑞成走過來,慈祥溫柔地沉聲道:“顧小姐你醒了,需要先上去洗漱一下嗎?天氣太冷我才叫他們進來,如果有打擾到您,我叫她們都出去。”
他叫她什麼?
顧時年愣愣地盯着董瑞成的臉,聽了半天才聽出了那話裡跟以往不同的地方,她總覺得怪怪的,但就是說不出來哪裡怪。
原來是稱呼。
他改了稱呼。
以前董瑞成不是叫她“太太”就是叫她“小太太”,很親暱的時候叫“年年”,現在他卻叫了一個他從來沒叫過的稱呼。
他叫她“顧小姐”。
爲什麼?
難道真的已經辦了嗎?
不顧她的反對,也不需要她點頭,連她到場都不需要,直接就能把證件給辦了?
他們……離婚了嗎?
見顧時年整個人面如死灰地呆愣在那裡,董瑞成心頭閃過一絲強烈的不忍,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在外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樣,董瑞成一直以爲自己的心臟已經錘鍊得足夠狠了,可是沒想到,沒想到看見顧時年眼底茫然的那一個瞬間,他卻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無助的尹思俞。
尹思俞第一次發現慕連笙婚外戀情的時候,匆匆忙忙地過來找他,就是這幅模樣。
她一臉的茫然,慘白如
紙,顫抖着抓着他的手問:“瑞成,是我不夠好嗎?我不夠好看,不夠溫柔,還是不夠寬容?他跟別的女人私會,我甚至都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兒了。”
董瑞成那時候怎麼跟她解釋的?
他笑着說:“怎麼可能?一個塗着劣質香水的女人,哪一點比得上你?你一定想多了!”
董瑞成現在也想上去告訴顧時年,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好讓她不再用那樣的眼神盯着他看。
不要再那樣看他了。
他老了。
承受不住了。
董瑞成嘴角牽起一抹蒼白牽強的笑容,扭頭對那些人說:“我有事跟顧小姐說,你們都先出去。”
幾個人正色起來,紛紛點了點頭,禮貌地一眼都不看顧時年,躬身一下退出去了。
房間裡恢復了安靜。
董瑞成頓了頓,接着在壁爐火焰的“噼裡啪啦”輕微燃燒聲中,輕輕打開了自己手裡的文件夾,撫摸了一下那個薄皮的本子,擡眸看着顧時年笑着說:“少爺應該跟顧小姐說過這件事了,現在證件歸檔在我這裡,爲免出什麼意外,您的孩子安全生下來之前都由我來保管,顧小姐您想要看一看嗎?少爺說您可以看的。”
他還說她可以幹什麼了嗎?
他丟棄她……就像丟棄一個塑料袋那麼簡單。
如果是她顧時年沒表達過自己的意願,她鴕鳥了或者棄權了也就罷了,她奮力掙扎過,反抗過,甚至……放下所有尊嚴地乞求過……
慕修辭還是理都不理……
他直接踩踏過了她的自尊,然後給了她一個最狠的結果。
——那個文件夾裡面是什麼?
——離婚證嗎?
顧時年想看。
卻又不敢看。
她扭過臉去,冷冷盯着壁爐許久,然後才慢慢轉過頭來,聲音是哭完後睡久了的那種撕裂般的沙啞,她輕聲說:“董叔你知道嗎?連我的結婚證,都是我結婚好久以後,我纔有權利看到的。”
董瑞成:“……”
“我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我自己的掌控之內,我就像一個沒有人權的布娃娃一樣,你
們要我往東,我就去了東邊;你們要我往西,我醒來就在了西邊。我在懷疑,有一天我是生是死都不能由我自己決定,這是你們有錢人享受的特權嗎?”
董瑞成的嘴脣被迫動了動,卻根本說不出話來。
隔了幾個小時,顧時年抓着沙發的雙手劇痛,慕修辭從來都沒有弄傷過她,可是昨晚爲了阻止她出門,一個手刀就砍在她的手腕上,她現在一吸氣都是痛的,醒來就更痛了。
董瑞成決定狠心到底。
這麼多年,這麼多人謀劃的這一切,或許是苦了顧時年,委屈了顧時年,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的出現不在所有人的計劃內,她是命運扔給他們的劫難與意外。
他緩緩蓋上文件夾,狠心地慈祥溫聲道:“顧小姐如果不想看,那我就收起來,我可以直接告訴您結果的。當然,還有一份我們起草好的離婚協議,是關於少爺給予您的部分財產,是很龐大的一份,少爺待顧小姐不薄,顧小姐可以看看的。”
慕修辭待她不薄。
是嗎?
顧時年愣了一下,想想好像的確如此,她在慕修辭這裡付出的比得到的多。
董瑞成還說了,慕修辭給了她很龐大的一部分財產呢。
顧時年深深埋下頭,再擡起來,眼眶微紅,氣若游絲道:“如果我剛來的時候,你們就告訴我我只是來這裡打一份工而已,到了現在我會感激你;可你們不能把什麼都先給我了,給了我尊重、疼愛、承諾,然後再全部都收回去……”
顧時年情緒有些微微失控,她道:“我昨天睡着之前都還不是這樣的,昨天我的全世界都不是這樣的,我有朋友,我有愛人,我有未來,我什麼都有,而不是像現在……”
董瑞成站在那裡,頭一次覺得自己跟當年的那些劊子手沒有分別。
當年那些慕宅裡的人,對尹思俞來說都是生不如死的劊子手。
顧時年再次痛哭起來,她緊緊抱着自己的天鵝絨沙發,哭得不可抑制,董瑞成緩步走了過去,將那一份協議抽出來放在了矮桌上,拿出了一支筆來,啞聲說:“顧小姐看看吧,如果沒有問題,就在上面籤個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