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他懷中不動,莫君清幫她接通手機,不知道手機那邊說了些什麼,他應了幾聲,掛斷電話,將沐暖晴從懷中扶起,“暖暖,醫院的電話,說沈芳怡想見你最後一面。”
沐暖晴懵了,“什麼?”
“沈芳怡並沒有當場死亡,只是重傷,她現在清醒了,想見你最後一面,不過……”莫君清握住她的肩膀,“她情況很不好,撐不了多長時間了,我們要快點。”
他必須說清楚,不能給她希望,又讓她絕望。
看沐暖晴目光呆滯,沒什麼反應,莫君清攬住她的肩膀,“走吧,我送你過去。”
——
醫院裡,莫君清帶着沐暖晴找到沈芳怡的病房,醫生陪他們到病房門口:“她內臟多處破裂,生命體徵微弱,我們無能爲力,只能爲她多爭取一些時間。”
“謝謝,”莫君清衝醫生點點頭,環在沐暖晴肩膀上的手緊了緊,“你自己進去還是我陪你?”
沐暖晴動了動身子,離開他的懷抱,牽住他的手,“我們一起。”
推門進去,沈芳怡身上插滿管子,毫無生機的躺在牀上。
此刻,沐暖晴眼眶脹痛,反而流不出淚。
牽着莫君清的手,走到沈芳怡身邊,或許是迴光返照,沈芳怡情況還好,睜開眼睛,很快尋到了她,目光落在她臉上,“暖暖……”
她打着吊針的手在空中亂摸,沐暖晴無奈,握住她的手。
剛剛以爲她死了,整個人失魂落魄,傷心的不行。
現在看到她還活着,卻不想握住她的手,無奈的將她的手握在掌中的感覺,更是陌生。
別人家的女兒都是左手媽媽右手爸爸,在呵疼寵愛中長大,而她,記憶中沈芳怡的手總是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從沒有溫柔的牽住過她。
心一陣又一陣的緊縮,不知道是痛還是什麼,只是知道,幸好此刻莫君清陪着她,不然她肯定沒辦法這麼平靜的站在這裡。
“暖暖……我對不起你……”沈芳怡透過沐暖晴的臉龐看到另一張臉,眼中是哀怨、悲傷、遺憾,各種複雜情緒的混合,“暖暖,我就要走了,去地下找你爸了,還從沒和你說過你爸的事……”
沐暖晴看着她,身上一陣一陣的發冷。
有什麼好說的呢?
不過是個在生死關頭置妻女死活不顧的冷血男人,一個她連一面都沒見過的陌生男人,有什麼好說?
“暖暖,我知道你不喜歡聽,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兩行眼淚,順着沈芳怡的眼角流下來,她臉上仍有血漬,混着哀怨悽絕的表情,說不出的悽清蒼涼,“我和你爸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很要好……你不知道,如果你爸不死,你也應該是個豪門千金,家財萬貫,受盡寵愛,只可惜……”
她苦澀笑笑,“我出身貧民,父母早亡,靠親戚接濟度日,我愛上了你爸,你爸愛的卻是莫君清的媽媽況楚盈,我很傻,當時眼裡只看得到他,不管他喜歡不喜歡我,都癡癡傻傻的陪着他,等着他……後來,況楚盈和莫君清的爸爸結婚了,我在你爸身邊又苦熬了幾年,終於等來了機會,趁你爸傷心喝的大醉,和他發生了關係……”
她笑開,不知道是淒涼還是自嘲,“你爸是個好男人,他要了我清白的身子,所以他對我負責,要和我結婚,你爸門庭顯要,我們的婚事遭到你祖父祖母的反對,可他還是力排衆議,義無反顧的娶了我……”
“你祖父祖母爲人高傲,門第觀念極深,即使我和你爸結婚後很快懷上了你,他們還是不許我進門,我只能一心盼望着能生個兒子,母以子貴,得到你祖父祖母的承認……哪知道……”
她閉了閉眼,又是一串眼淚落下,“哪知道,那天你爸陪我逛街買東西時,遇到了況楚盈,我和況楚盈原本就是好友,偶然在路上相遇,就站在路邊寒暄了幾句……”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目光又是懊悔又是憤恨,“如果早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我寧願一輩子都不邁出那個小院子的門……”
沐暖晴忍不住,帶着譏嘲開口:“後來,失控的貨車撞向你和況楚盈母子,我爸毫不猶豫的將況楚盈母子推開,他重傷死亡,你在重症監護室生下了我,是這樣嗎?”
“是!”沈芳怡閉着眼,聲音滿是絕望,“其實他就站在我身邊,離我最近,可是他真是毫不猶豫,完全本能般的反應,繞過我,將況楚盈母子推開去,我眼睜睜看着我的丈夫,將別的女人推開,任我和腹中的孩子被車撞飛出去……”
她閉着眼,悽慘的笑出聲來,“多可惜!他竟然死了!如果他不死,下半生我什麼都不做,也要將筆債找回來,可他竟死了……”
“更可笑的是,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不顧妻女死活,救了別人,你的祖父祖母還罵我喪門星,剋死他們的兒子,而你也被你的祖父祖母說成是掃把星,還沒出世就剋死父親,他們霸佔了你父親的所有財產,一分錢都沒留給我們母女,我傷愈後,只能帶着你回到煙州老家,住在你外公外婆留下來的老房子裡,風雨飄搖,艱難度日……”
“我也恨啊……多少個午夜夢迴,我夢到你爸沒死,我拽着他的衣領,拼命的打他,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的眼淚終於洶涌流下來,聲音嗚咽,“當初有多愛,後來就有多麼恨,那是你還小,躺在襁褓裡什麼都不知道,有時候我恨到真想掐死你,既然他半點都在乎你,我又何必替他撫養你,想到你是他的種,你的血管你流着他的血,我就想狠狠狠狠的掐死你……”
“我把手放在你脖子上許多許多次,可你終究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怎麼也捨不得,後來,你一天一天長大,我整夜整夜失眠,根本沒辦法出去工作,只好出賣皮相賺錢,維持我們的生活,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爸遺產的一個零頭就夠我們母女衣食無憂一輩子,可就因爲我沒錢沒勢,我什麼也爭不來,只能和你住在四面漏風的破屋子裡,過着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再後來,我認識了孟竹露的父親,我過夠了那種處處被人戳脊梁骨的生活,我想安定下來,孟竹露的父親願意接受我,帶我回孟家,前提是我必須一個人進孟家,他家裡已經有三個孩子裡,他不想再要個拖油瓶……”
沐暖晴已經麻木了,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她知道,沈芳怡答應了,所以纔會將當年小到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她,留在那棟破敗飄搖的房子裡,任她自生自滅。
沈芳怡和她的父親多麼般配啊,一樣的絕情,一樣的自私,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和孟竹露的父親去了孟家,可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不願意給我一個名分,直到孟竹露遇到了你……”沈芳怡閉着眼,長長嘆息一聲,“孽緣啊……她居然喜歡上了你的老公,她承諾給我,只要幫助她拆散你和莫君清,她就幫我嫁進孟家,至少可以有個名分,死了之後不做孤魂野鬼,能葬進她孟家的祖墳,我鬼迷心竅的答應了……可現在……”
她淚流滿面的搖頭,“可現在我真要死了,我卻一點都不想嫁進孟家……我不想葬進孟家的祖墳,暖暖……”
她忽然睜開眼,一把握住沐暖晴的手,“暖暖……我想葬進沐家,我想和你爸爸葬在一起,生不能同衾,死願同穴……”
沐暖晴盯着她,眼眶脹痛,百感交集。
沈芳怡抓着她的手,越握越緊,“暖暖,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看在我十月懷胎生你一場的份上,我死之後,你去找你祖父祖母,求他們把我和你爸爸葬在一起,我是你爸的結髮夫妻,我們並沒有辦過離婚手續,我仍是你爸唯一的妻子,我想和你爸葬在一起……”
“何必呢?”沐暖晴目光復雜的看着她,“他那麼薄情,你又何必死了還去糾纏他?”
“你不懂……”沈芳怡又閉上了眼,氣息越來越弱,眼淚卻越來越多,“這輩子,自懂事起,你爸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不管你爸死後我曾做過什麼,我從沒有一分一秒忘記過他,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我渾渾噩噩一輩子,臨到死了,只有這一個心願,我想和他葬在一起,他是我丈夫,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睜開眼,偏頭看着沐暖晴,將沐暖晴的手攥的死死的,“暖暖,求求你,就看在我們母女一場的份上,幫我完成這個心願好不好?把我和你爸爸葬在一起,求求你……”
沐暖晴看着她,沉默着,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爸爸……媽媽……對她來說都是那麼遙遠的字眼,他們誰死誰活,誰又想和誰葬在一起,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暖暖……我求求你……我……我跪下求你好不好?”沈芳怡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翻身從牀上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