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沐藍每隔幾天就會去那家書店,老闆很健談,沐藍很喜歡和老闆聊天,老闆去過很多地方,他一直說喜歡建築的人應該多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不同的地方,吸收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書寫得再好,內容再豐富,即使圖文並茂,也比不上自己親自走一趟,看一看。
沐藍的右手恢復得很慢,至今還是沒有力氣,不能握筆,她就開始練習用左手寫字畫圖,她是個很執着的人,一旦決定了什麼就會用盡全力,所以現在的她已經可以用左手寫字畫圖了,只是左手沒有從前的右手伶俐,但是她相信,勤能補拙,以後她的左手一定會比右手還要好用。
哈里奇偶爾也會來書店,她似乎很喜歡這家店的氣氛,經常帶着一些圖紙過來,一坐就是一下午,沐藍和她偶爾也會聊幾句,哈里奇雖然不太懂建築,但是她去過很多地方,對於美的事物,像她這樣的設計者總是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她很自信,不要求別人接受她的想法,但是卻很堅持自己的看法。
這一點,沐藍和她很像。
沐藍有很多喜歡的東西,她不要求別人和她一樣喜歡,但是她也不會輕易地改變自己喜歡的東西。她們都是固執而堅持的人,或者該說,作爲一個設計者,藝術家,對於自己的鑑賞該有一種執着的堅持。
“沐藍,今天怎麼你一個人來?”哈里奇走近書店,只看到沐藍一個人安靜地坐在窗臺邊的位置看書,沒有看到平時那個陪在她身側的少年,微微有些奇怪。
“他今天有事。”沐藍擡頭對她嫣然一笑,“你不是要去意大利看珠寶展麼?”
這段時間的閒聊,已經讓她們熟悉了起來,前天在書店見到的時候哈里奇提起今天要去意大利看珠寶展,沐藍沒想到今天居然還能遇到她,有點驚訝。
“突然不想去了。”哈里奇聳聳肩,眉宇間卻透露着對珠寶展的興趣缺缺。
原本,她聽說這次的珠寶展中會有她很喜歡的一款設計作品,叫做塵淚之心。但是出發之前她收到消息,塵淚之心已經被人秘密收走了,不會出現在這次的珠寶展中,所以她就取消了計劃。她從來都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既然沒有她想要看的東西,就沒有必要去這一趟。
“哦。”沐藍點點頭,左手的鉛筆沒有停止動作,細細地畫着什麼。
哈里奇走過來,坐在她的對面,挑了挑眉,“幾天不見,你的左手已經能畫圖了。”
她對這個女孩子有一份很特別的好感,這是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她這個人向來驕傲清冷,很少跟人有交集,也沒什麼朋友,是個很自我中心的人。
初見沐藍,就因爲她雙腳的傷勢而止不住的心疼,竟然會親自爲她按摩,事後她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之後的幾次巧遇讓她對這個女孩子的好感越來越重。
她沒有遇到過像沐藍這樣的女孩,明明還是應該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紀,卻坦然地面對自己幾近殘廢的雙腳和右手,她的豁達和坦然連哈里奇都覺得自愧不如,她聽說沐藍是孤兒,就更加忍不住親近她,想要關心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也有一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兒,所以纔會有這樣的感覺。
“恩。”沐藍點點頭,她很喜歡這樣輕鬆的相處,除卻這個母親拋棄了她,這個讓她始終無法釋懷的因素,其實哈里奇是個很不錯的人,至少沐藍認爲像她這樣出色的設計師,能夠這樣平易近人,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當然,她不知道的是,哈里奇也只有在對沐藍纔會流露出幾分溫柔。
“如果我的女兒還在的話,應該也跟你一樣大了。”哈里奇突然間開口,第一次在沐藍面前提到了她的女兒。
沐藍手中的筆一頓,在白色的紙上劃出了一道不該出現的直線,不過她迅速裝出不以爲意的樣子,問道,“原來你有女兒。”
“可是,她剛出生,就被人帶走了。”哈里奇的臉上出現了莫名的傷感,微微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被人……帶走了?”沐藍的左手微微顫抖了起來,無法集中精神下筆,只好最終停下了筆,看着哈里奇,“爲什麼會被人帶走?不是你的孩子嗎?”
難道,她的媽咪真的有苦衷?沐藍的心微微一動,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陷入沉思的哈里奇,想從她的表情裡看出些許的作假,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爲了生下她,我痛了一天一夜,之後又昏迷了三天。”哈里奇苦笑,眼中閃過一抹傷痛,“可是我卻,連抱一抱她的機會,都沒有。”
“爲什麼?”沐藍沒有發現自己的口吻變得急切,幸好哈里奇正陷入回憶,也沒有理會沐藍的急切。
“很多事情,是沒有原因的。也許,離開我的身邊,纔是對她來說最好的吧。”哈里奇自嘲一笑,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到過她的孩子,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竟然會在沐藍這個小女孩的面前說起了那個禁忌的話題,也許在她的潛意識裡她需要一個聆聽者,而單純的沐藍是最好的選擇。
“離開母親的孩子,怎麼會幸福?”沐藍搖搖頭,“你們大人總是自以爲是爲孩子安排你們認爲是最好的路,可是你們從來沒有問過我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哈里奇驚訝地看着沐藍,轉而想到沐藍是個孤兒,她的感慨也是由她自己的成長而來,她不禁笑了笑,說道,“可是沐藍,任何東西在生命面前,都微不足道,不懂嗎?”
“生命面前?”沐藍皺眉,不解。
“離開我,卻能安然無恙地長大,留在我的身邊,就要面對無時無刻的危險。你還小,等你以後長大了做了母親,你就知道了,沒有一個母親會心甘情願地放棄自己的孩子。”哈里奇的話和洛晴的話幾乎一模一樣,沐藍的心猛地一震,似有感悟,也許她真的誤會了她的母親,也許真的有什麼苦衷也不一定。
“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地長大,沒有病痛,沒有傷害,就算她怪我怨我,我還是不會後悔自己後來沒有再去找她的決定。”苦澀的笑意從這個尊貴的女人嘴角泛起,子軒告訴了她那個孩子還活着,過得很好,這就夠了,她不期待去見她,也不指望去認她,她只要知道她的女兒健康地長大,就夠了。
沐藍咬着脣,還想說什麼,她是真的不懂,對她來說,平安健康並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一份完整的愛,這樣的要求算得上是奢求嗎?可是看到哈里奇充滿了憂傷和痛楚的目光,她突然又說不出來了,也許骨肉分離的痛苦,並不是只有沐藍一個人感受到痛,她這個母親纔是承受了最多的吧。
兩個人,安靜地相對無言,誰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沐藍能感覺到,心裡已經有一些什麼,在慢慢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