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鈞……”俞秋影的心開始一丁丁的粉碎,看着敖天鈞甩開紀韻晴的手,全黑的西服,領帶上的黑間條紋映着他那一雙如黑殞石一樣的黑瞳,他走向她,在滿場環繞的寂靜的人羣中。
腰被身邊的人緊緊的鎖死,脣瓣在下一秒被無情的掠奪。她在他熱燙的吻下閉上眼睛,把那一滴黯然的淚關在眼眸。
即使宴會廳裡食物、鮮花、香水的味道發散這裡的每一個角落,她卻仍可感覺到一縷熟悉的冰冷氣息與自己擦肩而過,他的肩膀,他的肩膀……
“天揚,請問,你……可以放開我了嗎?”俞秋影輕輕的推開了幾分鐘前與自己人前熱吻的男人。她本就疼痛的心,有一絲分明的惱怒。
她知道,她和敖天揚互相利用,就得互相信任。但是,並不代表,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利用自己。她的吻向來聖潔,可以疼痛,可以卑微,卻不想扯上出賣和利用的標籤。
敖天揚追上她的腳步,輕扯她的衣袖:“對不起,你……生氣了?”
“不,我沒有。我只是有點累了。”
“影兒。”
“嗯。”
“你不可以,愛上他。”
“我沒有愛上他。”
“可是,你同情了……”
她在前面定了一定,不含絲毫情緒的道:“好,我會注意的。”
敖天揚望着她決然離開的背影,她的溫度還聚在他的掌心,只是他明白,她的心離自己多麼的遠。
那一個男人,即使把她丟棄在最黑暗的地獄,她的心卻仍舊被他鎖定,半點不自由。
敖天鈞,是你教會了我。
愛情,是男人前進路上最沒有意義的包袱。
走在夜色迷朦的小路,俞秋影把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向前踢起,落在門口的臺階上。一雙鋥黑的皮鞋,沿着黑灰的褲子向上看,敖天鈞坐在屋門前的臺階上,他只穿着那件暗灰襯衣,領帶扯鬆,西裝外套隨意的搭在大腿上。
那一雙黑瞳望不到邊的眼眸,半眯着看她。
在這一個夜,他坐在她門口的臺階上等她。那一間屋子,卻不像從前一樣,亮着燈,從前的那個人,也不會如斯陰暗。
俞秋影靜靜的在他的身邊坐下,望着無垠的天空,天際一朵烏雲掩住了半彎的月,像她的心情,隱瞞不明。
“她總是一下班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家,煮飯給我吃。可是那一晚,她很晚都不回來,我就這樣,坐在她的門口等她。”他靜靜的抽菸,那一天,他才知道,等待是如此的讓人心煩氣躁。
“你是說,楊果嗎?”
“嗯。”他把香菸摁滅。她側臉,他高直的鼻樑邊仍可見淡淡的紅印,她忍住心酸的感覺問:“痛嗎?”
“痛,很痛。”
“哦?”她以爲,他會說不痛,因爲他向來是一個不坦露心跡的人。
他又點了一支菸,讓煙霧繚繞着自己的周遭:
“大概10歲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爸爸外面還有一個兒子,他比我小5歲,我應該叫他弟弟。但是我不喜歡他,反而很害怕。有一天,爸爸扶着我的臉說:天鈞,別擔心。爸爸最疼愛你,不管發生什麼,你始終是我敖家的長子嫡孫,是我敖衝雲最愛的兒子。我相信了,但是,爸爸和媽媽的關係越來越冷,甚至不再回家。爸爸開始在很多場合抱着天揚,告訴別人說:這是他的寶貝乖兒子。我沒讀過太多書,真的。從小,我就跟着爸爸,長大了一點,爸爸便說:這個世界能教給我們真實本領的是人生,是社會,而不是學校。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他的旁邊度過。他工作的時候,我拿着書本在旁邊坐着,覺得我的爸爸是全天下最有本領的人。18歲,我便進了傲天國際,一邊念大學,一邊在傲天從基層做好。天揚他讀的是最好的大學,爸爸爲了選他留學的名校,幾乎動用了可以動用的所有人脈。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我和敖天揚會有不同的人生,因爲,傲天國際是我的,它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凝固上我的心血。我開始接觸商場,才明白,我的父親到底有多出色。一個人白手起家,是多麼的不容易,只可惜他老了,被女人的枕邊風吹壞了心性。傲天國際在我21歲的時候交給我,因爲那一年,陳秋怡的親弟弟差點把傲天掏空了賣給俞炎章。我接手傲天后,很苦,很艱難,但是熬過來了。傲天越來越強,但爸爸卻對我越來越生分。我常常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敖衝雲的兒子?那時候,我還年少,再成功,都想要父親的一聲鼓勵,一句支持。可是,他沒有,他開始爲敖天揚母子謀算。我才明白,不管我和媽媽多麼努力,他愛的都不是我們。”
俞秋影靜靜的聽着,清冷而暗啞的聲音從那一片繚繞的煙霧中吹出,平淡,甚至聽不出抱怨,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又像是這一番話早已在他的心間說了千次萬次,今天他纔可以將它如此淡漠的描述出來。
“我知道,你很愛你的爸爸。”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乾。
“嗯。”
“可是,你與他公然爲敵,使他對你恨之入骨。敖天鈞……”她凝望那一雙在迷霧下讓人迷路的深瞳:“告訴我,你爲什麼總要讓你最愛的人,過得生不如死?”
“最愛的人?”他淡淡的笑了:“我沒有愛人,也沒有人愛我。”
“那麼……楊果呢?”
是啊,楊果呢?
“即使你不曾真心愛過楊果,難道你也懷疑她對你的愛嗎?”她用指尖在臺階的地面輕輕的劃圈,一圈兩圈,兜兜轉轉,來來回回。
“想知道,我和楊果是怎麼認識的嗎?”
“啊?想,很想……”她在畫圈的手指停下了,不安的攥緊了衣角。
“那次,我受傷,昏倒在她的家門口。”
“她救了你?”
“嗯,所以,我以身相許。”他忍不住笑了,嘴角牽起笑痕:“那幾年,我常常受傷,但是,那一次的傷並不重。只有肩頭一處傷痕,我昏倒,只是因爲跑出來時,浪費了太多的體力。我受了一輩子最輕的傷,卻花了最長的時間來休養,我在她的家中賴着不走,直到她糊里糊塗的嫁給我。我甚至在開始的那幾天,一步都不敢下牀。因爲,我怕她發現我好了,便不再煮飯給我吃,不給我擦身子,半夜不起來摸我的額頭看有沒有發燒……那時候,我覺得,天底下沒有一雙手比她幫我在肩頭輕輕包紮時那般溫柔,也不會有一張臉像她幫我擦身時紅得那般的可愛。……到了今天,我還是這麼認爲。”
她吸着鼻子,隱隱在哭泣:“可是,不管她曾經有多溫柔,多可愛。你已經拋棄她了。爲了一個紀韻晴,爲了一個傲天國際。”
他呆了呆,手中的菸頭灼到了手,他不覺得痛,只定定的望着那一張和她一般秀氣純潔的臉。她說的話不傷人,卻直刺他的心。
“敖天鈞,不管如何,那個果果,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是的,她……不回來了。”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從臺階上站起,挺直的腰桿,沉穩的腳步。夜色如此灰暗,卻似乎絲毫困惑不了他的路途。
原來,有一種人,是不需要憐憫的。
那不經意流露的脆弱,也許只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