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尚書很上火。
不是因爲今日上朝的時候,被政敵含沙射影地攻擊,蘇家怠慢五皇女就是不給女帝面子,也不是因爲市井流言越傳越烈,說什麼五皇女有心接手蘇家的瘸子,蘇家還給臉不要臉地拿起喬來!
而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現在就帶着一大幫子人,也不進門,就站在蘇府的大門口,聲稱跟她家輕塵約好了,一起外出遊湖!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蘇尚書氣得直髮抖,她的老臉都要給丟盡了,“不準出去,一個都不準給我出去!”
門外烈日炎炎,韋青琳忐忑地立在溫如是身旁,小聲道:“五皇女,我們已經等了一個時辰了,還不見蘇公子出來,蘇尚書那老女人不會是氣傻了吧?”
“你還好意思說?!”溫如是怒瞪她一眼,“要不是你把昨天的事捅出去,我現在都跟蘇輕塵在寒瀟湖的船舫上把酒言歡了!明知自己腦子不好使,就該在行事之前來問問我的意見,什麼都不懂就敢亂來,蠢貨!”
韋青琳臉上火辣辣地發燙,垂着腦袋忿忿地嘀咕了句:“我這不也就是想幫你給那老女人施加點壓力嘛……”她越想越氣,咬牙發狠道,“要是讓我查出是誰在暗中搞鬼,我一定饒不了那傢伙!”
見溫如是望着大門緊閉的蘇府理都不想理她,韋青琳又泄了氣,忍不住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溫如是黑着臉不答。
怎麼辦?她還能怎麼辦?!總不能將蘇輕塵他娘拖出來揍一頓!
打也不能打,碰也不能碰,溫如是現在是騎虎難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到蘇府接人被拒之門外,今天要是無功而返,她五皇女的威名就會成爲全京人士茶餘飯後的一大笑柄!
她如今是生生被人給推到了蘇家的對立面,偏那蘇家的老頑固還不知其中有詐,硬要跟她頂到底!
溫如是深吸了口氣,沉下臉:“來人,去給我敲門,敲到有人出來爲止!”
沉悶的敲擊聲不斷。臨近街道的茶坊二樓上,有位錦衣女子隔窗靜靜地注視着蘇府門前的人羣。
“小姐,遣往茶寮酒肆的人全部都撤回來了。”她身後的丫鬟輕聲道。
“嗯。”她微微點頭,目光陰沉,“過猶不及,讓她們暫時在山莊待命,沒我命令不準出莊。”
“是。”那丫鬟恭敬地欠身退下。
“皇朝第一紈絝?呵,”她滿意地看着街對面對峙的人馬,勾脣輕笑,“溫如是,我看你還怎麼脫身。”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蘇府的大門才推開了一條縫。
見門外鮮衣怒馬的煌煌軍士,門童的臉色都白了幾分,他走出來強自鎮定着,道:“我家公子今日身有不適,不見客,五皇女請回。”
溫如是緩步上前,面冷似水:“蘇公子既然不適,本皇也不勉強。煩請通報一聲蘇尚書,本皇在花廳等她。”隨後提步就往門內走。那門童慌亂地就想去攔,沒想到一把就被護在五皇女身旁的鳴鳳給推到了一邊。
一羣侍衛簇擁着溫如是,浩浩蕩蕩地長驅直入。那門童衝了幾番都沒能擋住這幫野蠻人的腳步,連忙慌慌張張地往後院跑。尚書大人還在等她的回話,看這陣仗,大人和公子要是不出面,還真鎮不住場子!
茶樓上的女子見狀微微皺了皺眉。該死!她的人還沒來得及安排進蘇府,溫如是這一進去,裡面會發生些什麼事,她也掌控不到。
溫如是這一進府就是一個多時辰,她茶水都喝了兩壺了才見皇女府的人魚貫而出。
她霍然起身快步邁到窗邊,正巧看到小廝跳上車駕打起簾布,蘇輕塵踩着踏凳緩步入內。待得他在車內坐穩,溫如是翻身騎上一匹棗紅大馬,一聲令下,車輪滾滾耀武揚威地穿市而過,身後兩排紅衣金甲的皇府私軍依序緊隨其後。
位於隊伍最末尾的是威武侯次女的車駕,韋青琳帶的侍衛雖然不多,但是也有十多號人。前方的金甲護衛突然有一騎離隊,馳向隊末。隔着馬車不知道跟她說了些什麼,韋青琳的車列便調轉方向,向着內城而去。
“派人跟上韋青琳的車隊。”她緊鎖眉頭沉思着,指節無意識地輕叩窗櫺。
“遵命,”丫鬟頓了頓,又道,“五皇女那邊用不用加派人手?”
“不要輕舉妄動,現在還不到暴露的時候。”她陰沉地緩緩開口。衝動行事只會打草驚蛇,這只是第一個回合,以後跟溫如是交鋒的時候還多,“去查一查,五皇女是怎麼讓蘇尚書放人的。”
“是。”丫鬟領命離開。
溫如是對蘇尚書到底說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當時所有的侍衛都守在門外,將整個花廳圍了個嚴嚴實實。裡面僅得她們兩人,別說是府裡伺候的下人,就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那丫鬟派出去的探子亦是無功而返。
當她還苦苦思量着,五皇女跟蘇尚書是不是達成了某種共識的時候,溫如是準備在寒瀟湖畔的畫舫正載着一行人緩緩離岸。
寒瀟湖廣袤無垠,岸邊樹木枝繁葉茂,青幽幽的樹蔭間夾雜着一叢叢紅豔豔的桃花。花色倒影映在水中,碧波盪漾,岸上水中的花枝連成一片。從湖中心望去,那花猶如蘸水而開,清風拂過,泛起片片粼粼波光,仿似揉碎了一湖花瓣。
蘇輕塵靜靜凝望遠處,眸光柔和:“上一次來這裡,好像還是幾年前的事了。”
溫如是微微一笑,執起酒壺將他面前的杯盞斟至半滿:“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可以常陪你來。”
蘇輕塵淺笑搖頭:“就這麼一次就夠了,蘇某喜歡清靜,一次出行便鬧得沸沸揚揚,實非蘇某所願。”
“本想安安靜靜地帶你出來遊玩,沒想到會生出這些是非,說起來,還是我連累你了。”溫如是正色道。今天的事太不正常,很明顯,對方是衝着她來的,至於爲什麼會將蘇府一起拖下水,她也一定會查個清楚明白。
“不必抱歉,”蘇輕塵收回視線,轉頭直視着她,“你我並非同路人,五皇女厚愛,輕塵無以爲報,惟願皇女早日尋得一心人,恩愛白頭。”
溫如是聞言沒有接他的話,只是淺酌了一杯,緩緩道:“不知,在蘇公子心目中,溫如是是怎樣的一個人?”
“隨心所欲,肆意妄爲。”蘇輕塵微微垂眸。
溫如是低頭放下酒杯,將他的評價在心中慢慢咀嚼了幾分,方纔嘆了口氣,揚眉道:“公子既然知我心性,就該明白,溫如是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
“蘇某身無長物,五皇女實在勿需枉費光陰在一殘缺之人身上。”蘇輕塵無奈。
溫如是懶散地靠在身後的軟墊上:“有的人愛財,有的人愛名,不過都是各有所好而已。”
她若有所思,脣角含笑,“我喜歡你,不是因爲你的相貌,也不是因爲你的才情。這些固然重要,但對於我來說,也只是錦上添花罷了。今日哪怕你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我也不會放手。”
蘇輕塵愕然,開口欲言,溫如是輕輕擺手,打斷他的話頭,繼續道,“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也接受不了,不過沒關係,以後我們相處的日子還長,慢慢你就知道我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我會娶你,無論你願不願意,你蘇輕塵的妻主只能是我,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溫如是語聲平靜,眼底卻是毫不掩飾的志在必得,“除了這個,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就算是一把火把皇女府燒了,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但是,你的人和你的心,只能是我的。”
蘇輕塵默然。
船槳輕划水面的盪漾聲在寂靜的湖面緩緩傳送,舫內伺候的小廝和丫鬟都已退至艙外,兩人默默相對,誰也沒有說話。
半晌,溫如是纔打破了平靜的氣氛,“你也不必覺得委屈,爲了順利將你帶出蘇府,我可是在蘇尚書面前立下了喪權辱國的條約,你娘纔沒有反對。”
蘇輕塵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一下,又復恢復了平靜。
“你真的不想知道是什麼原因,才讓尚書大人鬆了口的嗎?”溫如是好整以暇地托腮看他。
良久,蘇輕塵擡眸,眸光清澈坦然:“爲何?”
溫如是揚起嘴角,笑得惡劣:“不告訴你。”
蘇輕塵:“……”
“彆着急,”溫如是坐直身子,心情頗好地召人入內,吩咐了幾句,偏頭笑吟吟地對他道,“待到我們洞房花燭那晚,我一定會原原本本地都跟你交待清楚。”
對着一個男子,動不動就把嫁娶、洞房這種話掛在嘴上,也只有她這樣的人才能輕佻至此,蘇輕塵再好的涵養也有些繃不住了:“五皇女慎言!”
溫如是從善如流地做了個老實閉嘴的手勢,靜待丫鬟送進一把古琴,她擺正琴身,然後慢條斯理地試了幾個音。
“也許你並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麼瞭解我。”溫如是似有所指地對他盈盈一笑,隨後也不在意他是否迴應,指尖輕撥琴絃,一串優美動人的曲聲便流瀉而出。
琴聲清亮綿遠,其中仿有旖旎綿邈之意。待得蘇輕塵凝神聽去,溫如是右手指腹於弦上一抹,挑、撥熟稔猶如信手拈來,琴音急轉奔放熱烈。
溫如是彷彿尚遊刃有餘,似笑非笑地擡眸回望他。
她的目光與笑容不同,深沉得不像他所熟悉的那個五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