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是坐在村口大樹的綠蔭下,笑盈盈地一邊聽着新鄰居們絮絮叨叨地談論着道聽途說的朝中大事,一邊給莫邪繡着荷包。
原來送他的那個已經很舊,莫邪還當個寶一樣天天揣在懷裡捨不得扔掉。
他們在這個淳樸的小村莊住下已有兩個多月了,溫如是越來越喜歡在莫邪外出的時候跟村裡的三姑六嬸來往。
跟他們原來勾心鬥角的生活不一樣,這些村民簡單的思想裡只有家長裡短的雞毛蒜皮小事,每天跟她說的無非也就是些誰家的母雞今天多下了一個蛋,或是誰家的豬又跑出柵欄,拱壞了隔壁鄰居屋後的菜地。
有時候,看着那些大嬸們一臉神秘地壓低聲音,捂着嘴悄聲說哪家的閨女又跟誰誰誰家的臭小子好上了,她爹提着掃帚將對方攆出了幾裡地,溫如是就忍俊不禁。
跟她們相處久了,好像自己的境界都被拉低了似的,但是她低得很開心,這樣悠閒的日子纔是人過的。
當然,前提是,她不用真的去下田種地。
不過估計就算她真的有那種想法,莫邪也不會答應。在大多數時候,他還是原來那個固執地堅持自己主人就是個高貴的千金大小姐的小侍衛。
面對她時不時的挑逗,莫邪總是忍不住會對她親親抱抱,但他仍然頑強地堅守着不能隨便更進一步的想法,半夜裡聽他從地鋪上爬起來去院子衝冷水澡的聲音幾乎已成了慣例。
溫如是一點都不認爲,罪魁禍首就是老愛偷偷鑽他被窩的自己。
送上門的肉都不吃,活該。
反正頭天晚上不管她是睡在那裡,第二天一早醒過來的時候,肯定還是在自己舒適的大牀上面。
溫如是笑眯眯地繡完最後一針,剪掉線頭,將東西歸置起來端起慢悠悠地往回走。
門前的兩棵梅花是莫邪新栽的,小小的枝椏剛剛吐出新芽,點點綠意綴在枝頭煞是可愛。
她推門進院,開始準備給莫邪熬點酸梅湯,等他打獵回來差不多就剛好放涼。
當傍晚莫邪回家的時候,溫如是正在小廚房裡炒菜。
他提溜着幾隻野兔和山雞走進門,見狀放下手上的東西就去奪她手裡的鍋鏟:“小姐,我都跟你說過了,這些事情等我回來再做,你別把衣服弄髒了。”
溫如是啼笑皆非地被他推到一邊,見他如臨大敵地翻炒着鍋裡的椿芽雞蛋,也不跟他爭,反正最後都拗不過他。
她搬了個小凳子到門口,好整以暇地託着下巴欣賞他手忙腳亂的動作:“該放鹽了。”
“我知道,”他抽空瞥了她一眼,黝黑的雙眸帶着幾分無奈,“你去院子裡坐着,屋裡油煙重。”
溫如是抿嘴笑着,偏偏不肯動,她就喜歡在背後看着他做家務的樣子,那種打心底裡溢出的滿足感簡直讓人幸福得冒泡。
“今天我跟黎叔去鎮上了。”起鍋將椿芽炒蛋鏟到盤子裡,背對着她的莫邪忽然開口。
黎叔是村上的爲數不多的獵戶之一,他每隔幾天都會把家裡用不上的皮毛拿到鎮上去賣。
溫如是眨了眨眼,靜靜等着他的下文。
莫邪端起竈臺上的幾碟菜餚,轉身示意她讓路。溫如是老老實實地站起來端着小凳子,跟在他後面去院子裡的石桌邊坐下。
等到他把飯給她盛到碗裡,溫如是見莫邪若無其事地在對面坐定,徑自拿起筷子開動也看不出一點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打算。
她終於忍不住了:“然後呢?”
莫邪掀起眼瞼,一臉的無辜:“然後我就回來了啊。”
溫如是一噎,無語地低頭刨飯。
半晌,忽聽他淡淡地道:“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回去了。”溫如是擡頭,只見莫邪滿眼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是成功唬住她的得意。
溫如是望天,這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多大的人吶,還這麼幼稚。她清咳了兩聲,配合地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那太好了,不過,我們好不容易都跑出來了,還巴巴地回去幹什麼?”
莫邪愣了愣,眼角慢慢泛起了一絲紅暈,他彆扭地低頭夾了一筷子菜,放在碗裡卻沒有動。
本來是隨口那麼一說的溫如是這下徹底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她俯身湊過去仔細觀察他的表情:“有什麼事不能跟我說嗎?”
莫邪下意識地搖頭,連忙擡眼,可是一看到她圓溜溜的大眼睛,臉上的紅暈又更深了幾分。
他窘迫地移開視線,薄薄的雙脣抿了抿,似乎在想該不該把自己的心思說出口,憋了良久,才勉強擠出兩個字:“……休書。”
休書?溫如是望着面前這個羞澀得快要逃跑的男人,忽然恍然大悟!
她喜滋滋地放下碗筷,眉開眼笑蹭到他旁邊,彎身環住他的肩膀,笑得蔫兒壞:“也對哦,早點把休書的事情搞定,你就能早些娶我過門,對吧?”
莫邪濃密直長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紅着臉悶聲不吭地表示默認。
溫如是勾起他的下巴,像足了一個調戲良家婦男的女惡霸,笑盈盈地在他嘴角響亮地親了一下,旋身就坐進了他的懷裡。
莫邪慌忙將差點打翻在地的飯碗挪到桌子中間,扶住她纖細的腰肢,正待開口讓她起來好好吃飯,就聽到一聲軟軟糯糯的撩人低喚。
“相公——”語調溫柔纏綿,尾音彷彿還在耳膜中悠悠轉轉地打了幾個圈。
莫邪正準備去拉她的手都僵直了。
溫如是還嫌不夠,攬住他的脖頸在他懷中扭了兩下,粉潤的小嘴對着他已經紅透了的耳廓輕輕吹了口氣:“相公,你喜不喜歡我這麼叫你……”
壓在溫如是臀下的某處迅速地向她起立致敬,她眨了眨眼,裝作不懂:“莫邪,那是……”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溫如是眼前就猛地一花。
下一刻,她便坐在了原來的位置上,對面的莫邪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樹葉在桌旁的地上滴溜溜地打轉。
“……什麼東西。”一陣微涼的清風拂過,溫如是怔怔地保持着環抱的動作,然後尷尬地放下手臂,垂頭執起自己的碗筷,默默地夾菜吃飯。
跟裴仁青一刀兩斷的事必須及早提上日程了,否則這樣的事情再多來幾次,別說莫邪,就連她都會受不了了。
溫如是狠狠地嚼着嘴裡的食物,就像是在對付階級敵人!
溫侯的大軍潰敗的很快,不是他們的武力不夠強橫,究其原因也沒有幾個人明白,爲什麼一直隱藏得很好的溫侯會突然失去了耐性。
在與朝廷交鋒的接下來幾場戰爭,叛軍完全沒有了之前穩打穩紮的風格,明明可以迂迴得勝的機會都被他給放棄了,溫侯不計後果的強攻令雙方兵力的損耗都很嚴重。
他就像是陷入了瘋狂一樣,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莫邪說的沒錯,照着這樣的態勢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了。
就這麼平靜地又過了十多天,一日莫邪很早就回了家,他空着雙手站在院門口,望着坐在院中看閒書的溫如是輕輕柔柔地笑:“溫侯被抓起來了。”
陽光透過門前梅樹枝椏的縫隙,斑斑點點灑在他的身上,他烏黑的長髮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莫邪靜靜地望着她,神色寧靜而安詳,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我們不用再躲了。”
這個結果並不讓人意外,只是看時間長短而已,現在,一切終於塵埃落定,溫如是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感慨地放下書本,緩緩起身行至莫邪身前,擡手緊緊抱住了他。
莫邪微笑着環住她的腰,溫侯輸了,沒有了這個時時刻刻威脅着他們安全的隱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娶小姐進門。
他牢牢地回抱着她,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躲避退縮,“我們明天就回去。”
溫如是淺淺笑着點頭,是時候該回去了,她還沒有去欣賞敗軍之將的狼狽,還沒有告訴他,他今時今日的境地,全都是拜他心目中無足輕重的兩個女兒所賜。
回城尚有十多日的路程,在兩人還在半路上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溫侯全族將於七日後,在午門被斬首的消息。
跟原本結局不同的是,這一次將被行刑的名單裡,沒有他已經嫁出去,或是送出去的女兒。
一個都沒有。
據說是立了大功的裴將軍特意上奏爲她們求情,皇上感念她們身不由己的遭遇,才答應手下留情,讓溫家那些可悲的小姐們免了一劫,只是從輕判了個流放。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溫如是相信,即使她們一無所有地離開繁華之地,貼身的隱衛也會同樣跟過去,只要她的姐姐們規規矩矩地待在那裡,至少能夠得以善終。
裴仁青送的這筆人情不可謂不大,溫如是就算本來沒有打算見他,也不得不改變主意登門拜謝。
如果能夠少讓一些人因此而受苦,哪怕是被流放的人裡再多加一個自己,她也心甘情願。
溫如是回頭望向安靜地站在她身後的莫邪,清清淺淺地笑:“你介不介意我們在陌生的地方成親?”
莫邪微微搖頭,修長而優美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面頰,深邃的眼神清澈安詳:“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