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半個月的路,熊倜才和師傅一起到了這座小縣城裡。
他們倆找了一間客棧,住了下來,一路都是無話。
夜裡,熊倜睡不着,躺在牀上問逍遙子道:“師傅,我們的目標就在這裡嗎?”
逍遙子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個俗套又悽慘的復仇故事。
一個帶着八歲孩子的漂亮寡婦,被城裡一個色 欲薰心的豪強,強行虜到了家裡。寡婦誓死不從,可豪強以殺害她兒子爲要挾,終於還是霸佔了她的身子。
漂亮寡婦爲了兒子,忍辱負重,不曾想,豪強爲了討好縣令,又把她當做禮物,送了去。
她這才明白,這些人打從一開始就沒想把兒子還給她。終於,在縣令再次想強姦她的時候,她激烈反抗,想殺死縣令,可卻還是失敗了。
惱怒的縣令把寡婦送到了死牢,她被囚犯們輪 奸致死……
熊倜冷冷的問道:“師傅,這個女人是你什麼人嗎?”
逍遙子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受人所託,爲她報仇。”
熊倜的目光有些遲疑,他淡淡的說道:“我們現在借宿的這個小城,就是當年,那個可憐女人死去的地方吧?”
逍遙子說道:“正是。”
“我明白了……”熊倜終於還是欲言又止,沒有再多問什麼。
第二天,就是那個豪強的壽辰,他大擺筵席,請了所有搭得上關係的人,既有士紳官員,又有武林豪傑。
不過,來多少人都沒有關係,熊倜在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之後,就不會讓上次的事,再發生一遍。
這一戰,所有的結果,其實都在預料之中。熊倜一把劍,解決了這個豪強壽宴上的所有人。
唯一的變數,就是唐鍥。
當熊倜拔劍的時候,唐鍥就跳起身來了。
當唐鍥跳起身來的時候,逍遙子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因爲唐鍥跳起來的瞬間,幾乎同時發出了六十一件暗器,全部射向了熊倜。
熊倜沒有反應過來,而逍遙子則只做了一件事:擋在熊倜身前,然後朝唐鍥刺出了一劍。
唐鍥倒在了地上,逍遙子倒在了熊倜懷裡。
就是這個唯一的變數,讓逍遙子的半邊身子全麻木了。熊倜抓着逍遙子那變得漆黑的手,着急的問道:“師傅,該怎麼救你?”
逍遙子搖了搖頭,赫赫有名的唐門暗器之毒,可不是採兩株斷腸草,搗碎了摻點鐵鏽那麼簡單。
他說道:“原本,還想陪你走得更遠的。”
熊倜的眼淚,簌簌滾落,這似乎是他記憶裡第一次哭泣,而且,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何會流淚。爲何一個想當殺手的人,會對着自己師傅流淚。
逍遙子拼着最後的力氣,想擡起左手,去撫摸一下熊倜的臉,可是,毒性發作得很快,他的手還是垂了下來。
人們常說,入土爲安,可熊倜卻不知道,逍遙子在那小小的土坑裡,是否會感覺憋得慌。
他安葬了自己的師傅,望着四周的密林,細雨濛濛,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哀愁,也有一些無法抵抗的迷惘。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身爲一個殺手,下一個目標是誰。
他就這樣,在這座小城裡晃盪了三天,有官差攔住他問話,是否與之前發生的滅門慘案有關,他拔出了劍,卻被另一個人擋了下來。
是的,來者擋下了他的劍,雖然,只是他隨手一劍。
他沒有繼續出劍,因爲,那個人對他說:“走吧。”
那幾個官差已經嚇得屁滾尿流,而他則只是看了眼來者的背影,便跟了上去。
那是一個年過四十的男人,滿臉鬍渣,長相一般,與逍遙子相比,少了儒雅與秀氣,但卻更多了幾分陽剛與江湖氣。他說,他叫江鵬。
熊倜問道:“你認識我?”
江鵬說道:“我不認識你,但認識你的劍。”
熊倜又問道:“你就是那個委託人?”
江鵬說道:“不,我也是受人委託,帶你去領第一份酬勞。”
熊倜沒有多疑,和江鵬一起上路,去往了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地方,江南。
常州府的繁華與熱鬧,是熊倜無法想象的,但這些五光十色的事物,都只能是他黑白的背景。可是,江鵬卻似乎在這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訪親探友一樣,去了很多地方。但沒有一個人,是那個要給熊倜酬勞的僱主。
熊倜到現在才發現,江鵬不但是一個嗜酒的江湖人,其實也是一個開朗豪爽的漢子,至少,與他的內向冷靜相比,的確如此。
江鵬從朋友家醒來,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喝醉酒,而他的身旁,只有熊倜正在拔劍刺向天空。
江鵬對於這樣怪異的劍法,沒有太多的興趣,只是隨口問道:“什麼時辰了?”
熊倜張口便答道:“未時。”
江鵬揉了揉眼睛,拿起身旁的劍,說道:“走吧,現在去正好。”
熊倜沒有多說話,收了劍,看着江鵬,和自己的朋友打完招呼,便出門繼續往東走。
一直走到黃昏,他們的東面,忽然出現了一大片水域。熊倜遠遠的望過去,好像只能看到茫茫白煙,隱約有輕舟來往,似乎是打漁歸來的漁家。
江鵬告訴他,那裡就是太湖。他們要去的地方,就在這水天之間,江湖之上,鷗鷺飛不到,魚蝦不能進的一處妙境。
等到熊倜站在這間好似巴掌大的茅屋前,他才知道,什麼叫做開玩笑。
熊倜原本想上前去敲門,但卻被江鵬攔住了。江鵬說道:“屋裡沒人,等一會吧,他就快來了。”
那是一座遠遠能望見太湖的小村莊,看上去人並不算多,也就百來戶左右,居住在這的,既是漁民,也是農民。
眼見天色漸漸就暗下來了,那些外出勞作的村民,或是帶着漁獲,或是扛着鋤頭,三三兩兩的都回來了,熊倜緊張得張望着,可是,那些或是年長或是年輕的樸實漢子們,沒有一個往這邊走來。
很快,村子裡,到處都飄起了柴火飯的香味,只有熊倜他們站的這座茅屋前,依然冷清。
熊倜開始懷疑……那個僱主答應的酬金,到底能有多少。
江鵬卻始終面帶微笑,偶爾還和路過的人,打個招呼。忽然,他朝遠處招了招手。
熊倜看過去,那是一個略顯駝背的老者,肩上扛着扁擔,一頭放着一隻籃子,而另一頭則是一隻魚簍,那個委託他師傅,去殺豪強一家的人,就是他嗎?
熊倜並沒有不相信,因爲,對於他來講,世上的一些事,還沒有成爲理所當然的定理。何況,他過去的歲月裡,似乎遠沒有與“推理和邏輯”扯上過任何關係。
老者走近了,沒有先和江鵬打招呼,反倒先打量起了熊倜,隨後,淡淡的說道:“等個辰光長了吧。老朽曉得有客人,就捉了兩條黃鱔泥鰍。走,進屋坐吧。”
老者說一口地道的吳語,熊倜只覺得好聽,卻並不能聽懂他講了些什麼,只是見老者推開柴扉,江鵬也走進了院落裡,他纔跟了進去。
晚飯很簡單,熊倜也從不是那種挑剔食物的人,可他覺得,老者做的紅燒黃鱔和清蒸泥鰍,味道非常的好。雖然,老者並沒有下筷,只有江鵬和他吃得開心。
直到吃完晚飯,老者安排他們住下,熊倜也沒見老者提過什麼酬金的事情。難道,這是一個騙局?
熊倜生平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