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裡的紅燭,還未燃盡。
張燈結綵的侯府裡,不見一絲喜慶的氛圍,卻是被另一種更鮮豔的紅色所覆蓋,滿地血腥。
在平涼侯的長子費驟,喊出“空手人屠”的名號時,熊倜已經拔劍了。
平涼侯的武功並不弱,殺入敵陣,三進三出的事,他年輕的時候,也沒少幹。但他終究,只是一個帶兵打仗的武夫而已,他的銀槍只抖出了一個槍花,既沒有格擋下熊倜的劍,也沒有碰到熊倜的人,就咣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熊倜收劍而立,平涼侯瞪大了眼睛,直直的倒了下去。他脖子上的血柱,正噴得老高,差點就把熊倜的衣服,弄髒了。
熊倜的目光,落在了一旁,那個平涼侯的長子,今天的新郎,懷裡抱着還未冷卻的新婚妻子的傷心男人。費驟忽然擦乾淚,說道:“原來,熊八也用劍。”
熊倜並沒有想與他聊天的意思,而是直接問道:“東西和人,在哪裡?”
費驟苦笑着低下了頭,忽然,他把懷裡新娘的屍體,丟向了熊倜。
熊倜既沒有躲,也沒有擋,而是一手接住了新娘,同時一劍刺向了費驟的手裡。
費驟原本藏着的那隻弩機,被一劍搗毀,連一支箭都沒有射出來。
這真的是一隻構造精妙的弩機,單手連發快狠準,可是,卻不該和熊倜比快,何況,是在他一劍的範圍之內。
費驟和許多人一樣,只知道“暗河”有一個叫熊八的殺手,被稱作“空手人屠”。他並不嗜殺,但凡是擋在他目標之前的人,都逃不過他的毒手。這人兇狠異常,還不怕麻煩,即使目標只有一個人,他一出手卻往往會殺上百人,從不留情。
可費驟卻不知道,熊倜空手對敵的原因,是怕一旦拔劍,目之所及,就真的是寸草不生了。
就像現在這樣。
費驟被一劍削去了半個頭,極爲可怖的倒在地上,任由紅白之物,流淌得到處都是。
熊倜收起劍,轉身便離開了,好像他剛纔提過的人和東西,現在又不需要了一樣。他剛踏出大門,就有十幾個黑衣人跳了出來,開始在侯府裡仔細搜查,把整座府邸上下,都翻了個遍。
這些人湊在一起的時候,還在說道:“那凶神總算走了,被分在和他一組,這次行動,真是倒黴。”
“這算什麼倒黴?跟在他屁股後面,別礙眼就行了,又不用咱們動手,不知道多輕鬆。”
“哼,你是不知道,上次有三個兄弟,就因爲……”
“別多嘴了,免得又有麻煩。”
“不過,他的手法也真是越來越快了,而且,乾淨利落,不輸三煞雙刀,直逼一姐了。”
“廢話可真多,真是嫌命長了你!”
熊倜站在府外的一棵大樹上,眺望着他剛纔的戰場,心裡想道:爲什麼,明知要死,還要擋在別人面前呢?
這真的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他想,唯一可以給他答案的人,就是他的師傅,逍遙子。不過,師傅開不了口了。
熊倜又回到了茅屋那裡。四月的江南,草木蔥榮,鳥語花香,農民們正播下新的種子,期待着今年的好收成。
蘇掌生回來的時候,依舊是黃昏,他的籃子裡,放着地塄上剛摘的菜,看見熊倜站在柴門外,也還是慢慢悠悠的走過來。
蘇掌生走到熊倜身邊,打招呼道:“熊倜,你來啦?”
熊倜點點頭,嘴裡只是“嗯”了一聲。
兩人進屋,就像一直相依爲命的祖孫倆那樣,操弄起了晚飯。
晚飯十分簡單,熊倜吃得很安心。吃着飯,他忽然提起:“東主,孔雀翎是什麼東西?”
蘇掌生頭也沒擡,夾了一筷子青菜在碗裡,淡淡的說道:“一種玩具。”
熊倜本不該對此有興趣,或者說,有好奇心,但他終究還是追問了一句:“爲什麼,外面好像有不少人在找它?”
蘇掌生並沒有立即回答,他慢慢的吃完碗裡最後的幾口飯,說道:“沒有見過的人,渴望它又提防着它。因爲,見過的人,都死了。”
熊倜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東主也沒見過這東西?”
蘇掌生說道:“十歲的時候,被我玩丟了。”
熊倜的內心當然驚訝,也會自然而然的懷疑這話的真實性,可說這話的人是他的東主,熊倜自然就信了。
其實他也聽人說過,孔雀翎是某位暗器天才的傑作,那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卻能綻放最美最致命的威力。就像孔雀開屏一樣,美麗,無法抵擋。
那個暗器天才把孔雀翎送給了他的至交好友,隨後,江湖上便流傳出了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故事,而他摯友的家族,最後也以孔雀爲名,輝煌了三百年。
最後一次有人見到孔雀翎,是在泰山上。
最近一次,傳言說,孔雀翎落入了平涼侯費慶之手。
熊倜沒有和蘇掌生講自己的任務,因爲,他覺得,這沒有什麼好講的。
吃完飯,蘇掌生在洗碗,熊倜則把自己的牀鋪好了。
熊倜說道:“我下個月要去一趟雲南,東主有什麼吩咐,我可以路上順手辦好。”
蘇掌生放下手裡的碗,思索了一會,說道:“我倒是有一件事,想找人去辦,但你一向只會殺人,怕是做不來。”
熊倜問道:“刺客除了殺人,還要做其他事情嗎?”
蘇掌生說道:“只要你願意,什麼事不能做呢?”
熊倜說道:“什麼事?”
蘇掌生轉身說道:“把黔國公沐朝弼請到京城去。”
熊倜第一次皺了眉頭,說道:“黔國公?朝廷的事情,不是一向都有錦衣衛來做嗎?”
蘇掌生說道:“錦衣衛可進不了沐王府,但你可以。其實,只需要你把他請到府外,自然會有人來接應。這二百兩銀子,賺的不是殺孽,而是膽量。”
熊倜說道:“參觀一下沐王府,就好拿二百兩,這錢我就順手賺了吧。”說完,他拿起劍,走出門外,做睡前的一百刺。
熊倜回來的時候,蘇掌生已經收拾妥當,他這鄉間小院雖然簡陋,但任何時候,都乾淨整潔,讓人看了十分舒適,因爲,他習慣每天打掃自己的屋子。
熊倜放下劍,喝了口水,正準備睡覺,卻聽蘇掌生問他道:“你準備換把劍嗎?”
熊倜答道:“不需要,我有劍。師傅的,和我的,兩把。”
蘇掌生說道:“你的劍太普通,你師傅的劍太有名,都不好用。我這……”
熊倜沒有等蘇掌生說完,就重複了一遍:“不需要。”說完,他倒頭就睡。
第二天,蘇掌生醒來的時候,熊倜已經出發了,只有竈上的稀飯還未涼透。
蘇掌生起身洗漱,舀了碗稀飯,夾了兩塊常州蘿蔔乾,就吃起了早飯。院子裡,傳來了柴門被推開的吱呀聲。
一個粗布麻衣的白胖漢子,走了進來,老遠便喊道:“先生,許久不見,一如往常啊。”
蘇掌生說道:“黃公公怎麼有空,光臨寒舍呢?”
蘇掌生並沒有停下手裡的碗筷,繼續喝着粥,而黃錦則快走幾步,進了屋,立在一旁。
蘇掌生用手裡的筷子指了指椅子,說道:“坐。”
黃錦笑道:“老奴侍立慣了,何況,這回不過是來見見先生的,說上兩句就走。”
蘇掌生瞥了眼黃錦,說道:“是路過江南,有案子要辦?”
黃錦答道:“先生不會不知道,那幫蠹蟲,又要搞些小動作了。”
蘇掌生說道:“小動作,用得着督主親自出馬?”
黃錦說道:“事情雖小,但關係到今上的安危,老奴不敢坐在京城不管。”
蘇掌生說道:“世上還有多少東西,能威脅得了他?孔雀翎,也不行吧。”
黃錦說道:“先生,這可得問您呢。聽說,您當年說過的話,被人做成了。孔雀翎現在可不是暗器,是兇器。”
蘇掌生面露驚色,放下空碗,愣了一會才說道:“真出現了那樣的天才?”
黃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陛下曾經提過,您的一句話,是‘救了百條性命,也要滾落十萬人頭’啊。”
蘇掌生說道:“他想多了。即使改造過後的孔雀翎,能傷得了他,也要不了他的命。”
黃錦說道:“可老奴聽說,唐門的人也在找這件兇器。這個,您也清楚,唐門的絕命毒,就算是道行高深的神仙也得認命啊。”
蘇掌生放下筷子,輕蔑道:“唐門?蜀中唐門,以毒學爲體,暗器爲用,哪個不成器的弟子,會去找孔雀翎呢?被門中十長老知道,豈不是死得冤枉?”
黃錦答道:“啓稟先生,是唐械啊。”
蘇掌生沒有說話,而是望着屋外的天空,碧藍澄淨的天空。許久,他才淡淡的說道:“人命,竟真的這麼便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