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白鶴的骨笛(下)
爭鬥陷入了白熱化,黑羽的鶴從這片怨氣瀰漫的土地上汲取了龐大的力量,他將這片區域變成怨靈生存的死地,連暗淡的月光都被完全遮掩。
“爲什麼……所有人都要阻止我……”鶴在半空中嘶啞的鳴叫,充滿不甘和怨恨,“人類殺死了阿瑤,他們理應付出代價!”
“阿瑤……她本應在陽光下微笑……卻被那些人……”
“被奪去生命……被奪去血肉……我只能收斂她的骸骨……”
“我不該恨嗎?不該報復嗎?不該向人類討回我失去的一切嗎?!”
對方的怨氣又開始上漲,而且完全無法溝通,的場靜司皺了皺眉,突然冷笑一聲,手撫上被符文遮蓋的右眼。
區區現世的妖物,比起魔都的妖怪來相差甚遠,他只要打開封印,放出潛藏在身體中的【鬼】,這隻乖戾的鶴妖就只有身死一途。
符文漸漸解散,一縷血光從右眼的位置透出,帶着森然不祥的意味,而這時,對峙雙方的動作同時停下了。
笛聲清亮而憂傷,撫慰着躁動的怨魂,月光重新降臨人間,流轉在那個孩子淺亞麻色的短髮上。
他披着羽衣,衣袖和下襬上飾有黑白雙色的鶴羽,顯而易見已經被那個鶴妖苦苦眷戀的靈魂附身,他正閉着眼吹奏銀白的長笛,神情投入,隨着笛聲,被掩埋的憂傷過往重新浮出水面。
【阿鶴阿鶴,瑤跟鶴會一直在一起!】
【我想吃人類的櫻花糕~阿鶴去買吧~我?我一個人沒事的!】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這裡可是神社!】
【阿鶴……我好疼……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阿鶴……阿鶴別再殺人了……你會墮入魔道的!】
【不見陽光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呢?只有靈魂在世上殘喘,又有什麼意義?】
【阿鶴……放我去轉生吧……也放過你自己……】
【阿鶴!你爲什麼聽不到!我在說話啊!我想救你啊!】
“唳——”空中的鶴髮出了悲鳴,他展開羽翼向站在神社頂上的孩子飛去,彷彿想去擁抱自己死去多年的戀人。
少女的影像從夏目身體裡脫離,黑白羽衣,長髮漫卷,她眼中含着淚,向飛來的鶴妖堅定的搖頭。
“阿鶴,一切都結束了啊,我們不可能有結果……”
“不!有!我會救你!我馬上就能救你!阿瑤!”鶴妖神情崩潰,他站在神社頂端,卻再也不能向前一步,清亮的笛聲彷彿一層堅固的界壁,將一切試圖進入者阻隔。
“你無法再觸碰我,我也無法再擁抱你,現在站在這裡的我,只是藉助夏目君的妖力還原的影像,比夢境還虛幻,比泡沫還易碎。”少女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看着不遠處的戀人,努力使自己笑起來。
“其實我一直在注視阿鶴,看着阿鶴殺掉很多很多人,用人類的鮮血浸潤我的骨骼……但是好痛啊,獻血覆蓋會延續我的生機,卻會讓我活在疼痛之中。”
“阿鶴看不到我,我的聲音無法傳遞,只能看着阿鶴一天天悲傷下去,我……”
少女幾度哽咽,她用衣袖擦去淚水,輕輕地摸了摸夏目的頭。
“已經夠了,夏目君,已經夠了。”
笛聲戛然而止,夏目跪倒在地大口喘息,他的妖力着實消耗太大,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阿鶴的罪孽,讓我來贖清吧,我不想再轉生,因爲我怕忘掉阿鶴。”少女臉上浮現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微笑,她的身體漸漸上浮,身側的光芒越來越亮,漸漸化身爲一隻美麗的鶴,黑白羽色,姿態優雅。
她不停的向上飛,直至照亮整片山林,積蓄的黑色怨氣像遇到陽光的白雪般開始融化,變成星星點點的光芒。蒼翠的樹葉,溼潤的泥土,流淌的溪水……一切被黑色掩蓋的美好事物開始顯露,迴歸鶴妖記憶中那段美好的過往。
“等等!阿瑤小姐!你可以留下來的!我的妖力可以……”夏目艱難的擡起頭,他手裡還握着那支銀灰色的長笛,由白鶴的翅骨製成,被死去的鶴妖寄予思念和愛意,要用它救贖誤入歧途的戀人。
少女只是搖了搖頭,仰望清明的夜空,“我本就不應滯留現世。現在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夏目君,謝謝你。今後請用我的骨笛,救贖更多迷茫的人吧。”
“還有……”耗盡了最後的力量,少女的影像自然不會留存,只有一聲羞澀的呢喃,在夜空下回響——
“最喜歡阿鶴了。”
“阿瑤!!!”無論鶴妖再怎麼呼喚,那個笑容明媚的少女也不會出現了,鶴妖跪倒在神社之頂,眼淚滾落在撐地的兩手之間,“爲什麼!爲什麼啊!”
“阿瑤小姐……”夏目也忍不住眼裡的淚水,他想用衣袖擦拭,卻被遞了一塊手帕。
擡頭,黑衣的少年正定定的注視着他,眼裡滿含關切。
“的場先生……阿瑤小姐的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
的場靜司只思考了一瞬,“沒錯,與其苟延殘喘,不如轟轟烈烈的死去。”
“但是……鶴先生不是很可憐嗎……”說到這裡,淚水又涌上了眼眶,夏目連忙擦拭,卻聽頭頂上傳來了一聲輕笑。
“可憐?他有什麼可憐的?已經坐擁無數美妙的記憶,足夠他在漫長的生命中回味了。”說着,的場靜司把小小的孩子抱起來,細細的給他擦去眼淚。
黑羽的怪鳥從空中滑翔而下,停在鳥居頂端,他頭上不斷跳躍的正是麻雀小姐。見到夏目,麻雀小姐先是憤怒地啄了他幾口,又後怕的伏在他發間。
差一點……就永遠也見不到這個孩子了……幸好……這樣想着,麻雀小姐對的場靜司的印象好了一些。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的場靜司帶着夏目坐上怪鳥的脊背,又補充道,“不必擔心,你的領養家庭那邊我安排了式神,沒人會發現的。”
夏目驚訝的看着他,對方俊美的容貌,身上自帶的貴氣和身邊實力強大的妖怪無疑昭示了對方地位的不凡,這樣的一個人卻幾次三番的幫助他,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很奇怪?”的場靜司挑了挑眉,突然拉開自己的衣襟,“你給我的幫助遠比你想象中的多。”
一枚金色的勾玉安靜的掛在他胸口,金色的光芒絲絲縷縷,當的場靜司將震裂的虎口按上去時,勾玉猛然爆發出溫暖的光,將流血的傷口瞬息治癒。
“原來竟然到了的場先生手裡……”夏目喃喃道。
這樣看來,對方的一切幫助似乎都說得通了,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夏目頂着風回頭,狂風吹亂了他的短髮,神社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影子。鶴先生還在悲傷嗎?夏目不知道,只真誠的希望時間能治癒一切,治癒鶴先生心中的創痛。
手中的骨笛還帶着那個鶴妖少女的溫度。
【最喜歡阿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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