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蘭丸走出不遠,就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精準的砸在他懷裡。
一柄淡黃的紙傘,傘面上繪着盛放的紅蓮嬉戲的錦鯉,近看時,宛如一件工藝品,他幾乎立刻就認出,這傘是那孩子的。
他猛地回過頭,街道空空蕩蕩,不見那個年幼的身影。他垂下眼眸,最終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撐起紙傘,不知這傘是什麼原理,雨水竟然沒有一滴迸濺到身上。
“我……欠你一個人情。”
“爲什麼……那種殘酷的事情……”夏目把自己整個攏在被子裡,還是感到有寒意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絲絲縷縷,連綿不絕。
“天狐血……簡直是萬能的啊……”
貪婪會帶來災難,夏目見過不少這樣的例子,被爭奪的往往毀滅,守護者最終消亡。
那麼,貓老師和淺櫻之裡的大家呢?
那片永遠寧靜的淨土,太陽永恆普照,一切都溫暖而生機勃勃,而所有的所有,也許有一天就會被對天狐血的渴望沖毀。
眼前似乎出現了那種噩夢般的場景,夏目閉了閉眼,一把掀掉了被子。
“要變得足夠強大!我……想保護大家……”
夢裡的日子變得艱難了起來,夏目之前向來是懶散的任自己成長,貓老師也不反對,反正成年之前有【百鬼夜行圖】護着,成年之後更是無人敢攖其鋒芒。
但是夏目不想等,等待雖然安逸,一旦面臨危機就會措手不及。
開始有意識的耗盡妖力再恢復,會去旁觀慘烈的爭鬥,魔都尚武,毫無章法的混戰都會讓他受益匪淺。
年幼的孩子披着寬大的黑斗篷,山風獵獵,吸血蝶在他身側狂舞成黑紅的潮汐,頭髮和麪容都掩藏在陰影裡,只有一對輝煌的金杏妖瞳閃爍着微弱的光。
他正在圍觀一場一對多的戰鬥,率領着衆多魔兵的魔將他認識,曾從他手上用無數寶石換取藥劑,另一邊竟然是隻妖狐,尚且年幼,手段已經十足的狠戾,拼命相搏,魔兵一時也攻不上前,似猿的魔將憤怒的咆哮,巨大的雙拳轟擊在地上,擊裂了一片地面。
夏目身邊的蝴蝶騷動一陣,好像覺得對方的舉動是某種挑釁,蠢蠢欲動想要結羣給他點顏色看看,被夏目一揮手製止了。
“等一等。”
夏目之前行事就足夠穩重謹慎,這段時間下來,還是吃了不少虧跌了不少跟頭,要不是有吸血蝶護着,他恐怕早就埋骨此地。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憐憫任何人——這是魔都生活的鐵則。
魔將一出手,夏目就知道戰局已定,妖狐天賦不錯,但是就像他一樣,年幼是致命傷。
妖狐的發在昏暗的月光下閃爍着亮眼的白銀色,手中的狐火已經奄奄欲息,夏目藏在寬大袍袖下的手動了動,最終按捺住了。
不要相信……不要憐憫……
可這樣的話,他跟這些魔都生物又有什麼區別?!
他不要變得那麼冷漠……像個市儈又狡猾的大人一樣,每次出手幫助都要權衡。
“阿幽。”他輕輕的呼喚了一聲。
黑金斑斕的翅翼,像攜着光明墮天的路西法,幾乎是其他吸血蝶兩倍大的蝴蝶從寬大的帽檐裡鑽出來,他是蝴蝶的王,收留夏目也是出於他的意志。
黑紅的潮水鼓動,昭示存在般發出轟鳴一樣的簌簌聲,千萬只蝴蝶振翅,演繹獨屬於魔都的噩夢。
所有生物都能作爲獵物,蝶羣不懼一切敵手!
蝶羣沒有立刻就撲下去,盤旋在半空發出鼓譟,細碎的響聲裡,嘶啞的嗓音無比清晰的傳出。
“給我一個面子,魔將。”
髮色改變不了,聲音是可以的。
魔將惱怒的擡頭,看清來人的一瞬間,氣焰頓時被打壓下去,甚至近乎討好的立刻就收了手,勒令手下不得攻擊。
行遊在魔都枯死大地上的巫醫,他的藥劑能起死回生,同樣也能見血封喉。
更何況……魔將只敢用眼角的餘光瞟一眼那不祥的黑紅潮水,生生打了個寒噤。
這羣生物是噩夢!而今卻如此乖巧的爲巫醫所用……
巫醫沒有名字,一身黑斗篷和嘶啞的嗓音是他的標誌,在他手下藥性暴烈的草藥重獲新生,擁有了無與倫比的治癒能力,被這片區域的魔都生物爭相渴求。
巫醫對寶石有特殊的偏好,魔將不知道他現在有多少寶石,想來是堆積如山的,因爲無數魔將妖怪捧着讓人眼熱的財富獻到他面前,祈求一次完美無缺的治療。
回想起飲下藥劑全身暖融融,好像沐浴着陽光一般的感覺,魔將就覺得心中火熱。
想要更多更多的藥劑!這是稱霸天下的資本!
黑斗篷的巫醫似乎是偏了偏頭,示意年幼的妖狐離開,妖狐暗自咬了咬牙,突然大聲說:
“我知道你!上次……上次也是你吧?救了我的……”
夏目對此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他心性柔軟,魔都的慘劇又太多,在不暴露己身的情況下,他不介意施以援手,現在想來,因爲半個同族的關係,他確實是救治過一隻妖狐的。
也真難爲他,當時昏迷還能在現在認出他。
掩在寬大兜帽下,年幼的孩子露出了和暖的微笑,只可惜無人得見。
“我名爲巴衛!今日起,將這條性命交給你!”妖狐不顧身上的傷勢,徑直跪地,銀白的半長髮水樣浮動,夏目指尖動了動,把請對方起身的話語生生吞進腹中。
魔都生物的法則,弱者臣服於強者,將生命交給敬仰之人,共同打拼出一片染血的領地。
對方的知恩圖報讓夏目心生柔軟,可是心裡再柔軟,現實中也必須冷硬,嘶啞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絲毫不近人情。
“不需要。”
巴衛仰頭看了一眼山崖上翻滾的黑斗篷,骨子裡的倔強和驕傲讓他不能死皮賴臉的癡纏,只是反覆抿了抿脣,淺紫的眼瞳中不是黯然而是鬥志!
“將來的某一天,我會再次站到你面前,以更強大的姿態!”
有些破損的和服衣袖一甩,他毫不猶豫的離去,魔將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山崖上的巫醫,眼裡殺意和敬畏交織。
“閣下,這隻妖狐……”
“給我一個面子。”
一錘定音,魔將再不甘心,也只能眼睜睜的年幼的妖狐走遠,他本來就快要痛飲對方的妖血,沒想到巫醫橫插一腳。這小子到底有什麼好?竟然吸引了這樣的大人物!
對方眼裡未退的殺意盡數落入夏目眼裡,妖瞳閃動,夏目沒有多此一舉的告別,從山崖另一側躍下,吸血蝶裹挾着他降落到地面,甫一落地,夏目就拜託了幾隻飛在邊緣的蝴蝶。
“可以跟上那孩子嗎?我……稍微有點擔心……”
蝴蝶領命而去,夏目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藏在衣袖裡的手上悄悄扣了一張符紙。
銀髮的妖狐速度很快,可身上的傷到底還是拖累,四下掃視一番,選定了一個凹陷的洞穴鑽了進去,這才鬆開捂住傷口的手,咬着牙撕開下襬,一圈一圈的把傷口用布條勒緊。
不能再失血,血氣會引來更爲強大的生物。
疲憊的靠在巖壁上,妖狐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腕,他還記得那雙手的觸感,和溫和的藥劑滲入傷處的舒適,所以哪怕很多人都對巫醫又敬又畏,恐懼他嘶啞的像幽冥中傳來的聲音,滿懷惡意的猜測那黑斗篷之下一定是具惡鬼般可怕的身體,他卻堅定地認爲,巫醫真的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
可是他太弱小了,如果更強大一點,是不是就可以更理直氣壯的說:我要報恩,請讓我爲你獻上生命吧!
到底……只是空想而已……
洞口處傳來枯木折斷的聲音,妖狐豎起了頭頂的獸耳細細聆聽,突然臉色一變,迅速躍起後退,來人卻比他更快,裹挾着巨力的手臂輕易就將他重重擊到巖壁上,他悶哼一聲滑下來,止不住的咳血。
身形龐大的魔將臉上有着譏笑,慢條斯理的踱步進來,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什麼弱小的爬蟲。
“真以爲有巫醫護着就能保命?開什麼玩笑!區區醫生而已!早晚成爲我征戰天下的煉藥工具!你那表情是怎麼回事?不認同嗎?可這是事實!”魔將拎起他的衣領,在空中用力晃了幾下,又湊近他耳邊。
“看在你要死的份上,不妨就告訴你,”狂熱的野心在魔將眼裡燃燒,他臉上露出了奇怪而陶醉的笑容,好像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未來,“吸血蝶又怎樣?總不可能永遠護着他吧?一旦他落單,就是成爲工具之時!”
“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到那時,魔都之主算什麼?我的大軍不會受傷和死亡,我會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妖狐劇烈掙扎起來,淺紫的眼眸中閃爍着仇恨的光,強行催動的狐火被魔將輕易捻滅,臉上流露出絕望的神色。
這樣骯髒的野心……骯髒的生物……巫醫……
氧氣越來越少,被扣緊的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響,魔將還在張狂的滔滔不絕,他已經聽不太清了。
但是,像做夢一樣,他似乎聽到巫醫的聲音了。
嘶啞粗糲的聲音像來自幽冥黃泉,聽着讓人悚然,他卻覺得安心。
“反派通常死於廢話,魔將,很遺憾你的計劃無法實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