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屏幕上一如既往溫潤的蘇曜,面對狂轟亂炸的媒體,有的人聽了他的話甚至恨不得一個臭雞蛋砸過去,可他依舊那樣穩重。
那雙溫和的眼,堅定的直視鏡頭,“沒錯,外界討伐這麼久的人,那個干涉政府下設項目的幕後主使,是我,並非傅小姐牝雞司晨,她也不過是個替罪羊。”
“蘇先生,你和傅夜七的關係早就衆說紛紜,你這舉動是不是反而有替她頂罪的嫌疑?”媒體還是頭腦清晰的。
蘇曜只是淡淡的笑,“這位朋友,試問,我和她的身份,誰更容易辦事?”
他堂堂副總理,正規編制;而她雖然聲名顯赫,畢竟職稱特設。
特設這個東西,要說它極其特別也可以,但要說起程序,撤起來,也是一人之言的事。
別人不說話了,蘇曜再次溫和而篤定的開口:“所以,大家不必再猜測,當初之所以讓她出面接觸傅氏,是爲了保全我自己,可如今,作爲一個男人,我選擇站出來,希望媒體筆下留情,收回對她的污言穢語,蘇某感激不盡。”
蘇曜站在媒體面前說着這番話的新聞連續幾天輪番播放,不論你在哪裡,一定能看到。
可即便他主動站出來,這樣的選擇值得被原諒,但該有的制裁必定一個都少不了。
傅夜七幾天出不了門,不僅是沐寒聲阻止,連趙霖都沒天必到御閣園攔着她。
“傅翻,既然蘇先生選擇替您,這份情,您只能領,否則然來然去,媒體、民衆都不買賬,您與蘇先生都逃不了,何必呢?”趙霖身上那種沉穩和大局觀,比誰都清晰,也許是因爲身不在其中,又或許,是他對蘇曜少了一些情義。
頭兩天,她總是一腔憤懣,擡頭盯着趙霖,“這難道都是沐寒聲教你的麼?”
趙霖微微皺眉,搖頭,“沐先生也是爲您好,再者,沐先生哪有時間跟我這種小人物見面?”
是,蘇曜站出來的前兩天,沐寒聲總是在家陪着她,只是這兩天,他幾乎不着家了。
也許是躲着她激烈的情緒,也許是真的有事要忙,她根本無暇顧及。
她面目清冷,目光終於從趙霖臉上移開,卻帶了氣,“我看沐寒聲力保於你,如今你該是他的人了!”
趙霖濃眉緊了點,恭恭敬敬的低了眉,不贊同,但明智的選擇不和她爭。
不見他說話,傅夜七娥眉輕擰,終於轉身上樓。
她的背影,趙霖看過不止一次,纖瘦均勻,或優雅或輕快,只是從來沒有現在這樣的無助和憤怒,她不是個能被禁錮在一方天地的小鳥,這樣的境況,必定是令她不悅的。
……
而另一邊,傅孟孟每天都去公司,只是臉色一天比一天凝重,從蘇曜告訴她,最後他會護傅夜七開始,她幾乎沒把眉頭鬆開過。
她是不願的,誰出頭,都不希望是蘇曜,可她更清楚,傅夜七又怎麼可能站出去?她身後有沐寒聲頂着,論誰,都輪不到她的。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看着蘇曜那種近乎癡傻的行爲,替他不值,與傅夜七置氣,但也感激蘇曜。
蘇曜站出去了,某些不緊不慢覈查傅氏的力量畢竟是散漫了,甚至最後會不了了之。
否則,即便傅氏再正規,難免小毛小錯,經不起查。
蘇曜攬下罪責之前,對傅孟孟的採訪全是對傅夜七的質疑,如今,卻多了一個版本。
這天,傅孟孟剛出了公司大門,連墨鏡都來不及戴上就已經被斜刺裡衝出來的人圍住。
“傅總,從少女時期開始,你就對蘇曜情有獨鍾而不得,此次蘇曜動用職權替傅氏招攬項目,聽聞當初是你設陷讓傅夜七下水,但最後是蘇曜爲了傅夜七而做了這件事,導致現在他成了抨擊對象,是這樣嗎?”
傅孟孟只擰眉,終於卡上墨鏡,臉色也冷了,“現在的媒體只會這樣幼稚的猜測了麼?”
她不想多說,擡手擋開人羣,“我不想再接受採訪,請你們讓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哪怕傅孟孟在商界多麼陰詭無恥,她也絕對不會用感情去當戲碼。
傅氏的保安上前拉開阻攔的人羣,護着她上了車。
車上,傅孟孟拿下墨鏡,眉頭依舊緊緊皺着,拿起手機,給蘇曜打電話。
可那邊的人正在通話中。
是傅夜七在跟蘇曜通話。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傅夜七頭一次能夠打通蘇曜的電話,原本坐着的人,電話一通,忽然立了起來,柔眉輕蹙。
蘇曜那邊的背景很安靜,似乎還雲淡風輕的笑着。
“這大概是我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總不能袖手旁觀……”
“你哪來這樣的權利替我決定?”傅夜七有些氣,尤其腦子裡迴旋着傅孟孟和她說過的話。
蘇曜不欠她的,犧牲他,就是她的殘忍。
“夜七。”蘇曜溫和的聲音,一點都不像最近被討伐到無處躲藏的人,“這是我應該的,你忘了麼,我至少有兩次對不起你。”
一次,是因爲對沐寒聲的怨恨而刻意接近她。雖然最後,他的接近成了深情。
再二次,是沒聽她的勸,差一點與傅孟孟同流,甚至踩着她往總統靠近。雖然最後,他因爲要護她終止政界生涯。
她竟鼻頭泛酸,“你沒有對不起誰蘇曜,我只知道,
起誰蘇曜,我只知道,爲了我,你放棄了本該屬於你的職業生涯;爲了我,你還揹着伯父抽打的傷疤;北斗星成立之初,更是你一直在支持;我暗中扶持趙霖,你竟了無苛責……”
她沒再說下去,只道:“事情可以不必這麼嚴重的,這一切起源不過是傅孟孟刻意放大的輿論而已……”
“可如今不是了。”蘇曜很平靜的聲音:“傅孟孟揹負不起這結果,傅氏會臭,傅氏臭了,你以後要如何入駐?”
到現在,他想的,竟還是她的以後。
她緊了手心,輕輕搖頭,“蘇曜……你不能有事……”除了秋落,我只有你這樣一個朋友。
“我讓藍修推了功績,我去求杜崢平,讓他別再插手這件事,別再背後施壓……”她略微急促的語調。
可蘇曜終究是笑,“夜七,政界就是這樣,落馬下水,家常便飯,你必須要習慣,就像當初扶持趙霖一樣敏銳而果決,至於這件事,藍修既然得了功,不可能再退的,否則他以後怎麼和內陸來往?再者,不要因爲我的這些事,傷了你們夫妻感情,沐寒聲這麼做,都是爲你好。”
誰都爲她好,有誰問過她要不要?
沐寒聲可以爲她好,可爲什麼一定要把蘇曜逼到死路?他可以就輕解決。
傅夜七後悔了,當初聽沐寒聲說放寬心,該做什麼做什麼,任由事情發展時,她不該放鬆警惕的。
終歸,她竟到了無條件信沐寒聲的地步?
掛了電話,閉上泛紅的眼,胸口憋得難受。
‘啪!’她狠狠一揚手,窗口那盆生機勃勃的盆栽碎了一地。
手機早已被她狠狠扔到桌上,可手機殼一滑,顫巍巍的兩秒,最終落到了陽臺地上。
又一聲‘啪’,手機碎成三塊。
她的手機古舊了,外表的噴瓷都掉了,猛地纔想起,那還是最初回到榮京,第一次遇見蘇曜送她的。
驀地眨眼,聰明蹲下身去撿,可惜已經拼接不上。
那一個下午,她幾乎就在陽臺上站着,身後的桌面是摔碎了的手機,地上碎裂而散落的盆栽土壤無人收拾。
難得傍晚有隱約的夕陽,可她怎麼都覺得陽臺冷冰冰,放眼望去,應季百花爭豔,卻依舊寂寥。
……
沐寒聲在外,打了她的電話很多次,一直處於關機狀態,英眉終於皺起。
這麼多天,她都不曾這樣,幾天過去,情緒該是好轉纔是。
轉手,他給趙霖打過去,“她在不在家?”
趙霖微皺眉,“中午還在,只是……情緒不佳。”
沐寒聲可以給她打電話,但一時半會走不開。
“沐先生?”他出來了一會兒,魯旌過來了,看着他緊皺的眉,“如果有急事,我可以先代爲處理。”
畢竟這裡的事大。
男人抿脣,妻子的事,怎能交給別人?
斟酌片刻,他終究說:“我先走,商討結果給我傳真。”
魯旌皺了一下眉,略微遲疑,“沐先生,這可關乎您的地位。”
畢竟情況特殊,萬一有人見縫插針,抓着蘇曜的事翻案,再推到傅小姐頭上,沐寒聲的地位就尷尬了。
沐寒聲不說話,只拍了拍他的肩,好似說‘靠你了’。
……
沐寒聲匆匆趕回加重,從進門開始尋她的身影,直到了臥室,一眼見了立在陽臺窗戶邊的身影。
沉默到孤寂。
他走到陽臺入口時,傅夜七就知道他回來了。
緩緩轉身,她就那麼看着他。
一身墨色西服,來不及脫下外套,甚至鞋都沒換,這會兒正擡手解了外套的兩粒釦子,幽邃的眸底映着她纖瘦的身影。
她忽然發覺,大概是從他回榮京的第一眼,她就喜歡上那雙眸子了,深邃的眉峰之下,英挺的鼻樑之上,極其迷人。
“怎麼沒接電話?”是沐寒聲低低的嗓音。
她卻在想,對了,還有他那永遠低醇磁性的聲音,真好聽。
可是明明這麼喜歡他身上的沒一點,甚至愧疚與自己欠他越來越多,爲什麼蘇曜的事一出,她竟還是跟他生氣了?
生氣到這麼多天不說話?
沒聽到她回覆,沐寒聲輕輕蹙起眉峰,徐步到了妻子身側,大概是目光一直專注於她,這才發現地上散了一片灰褐色的土壤,從伊斯帶回來的綠植都有些蔫了。
她說過,喜歡那個盆栽,因爲那是他們之間的紀念,竟是摔了?
繼而,他看向身側的桌面:摔碎的手機。
難怪趙霖說她情緒不好,的確很不好。
可他第一件事是走過去握起她的手,看看有沒有因爲摔東西而傷着。
不等他檢查完,傅夜七縮回手,目光不曾收回,悠悠的,“我真的不想跟你生氣。”
可最近,他們之間還是不愉快。
沐寒聲聽了她的話,薄脣微微一個弧度,滿是縱容,“你可以與我生氣,我不與你計較。”
她倒是希望他和她生氣,只要從輕處理蘇曜,他可以跟她生氣。
“趙霖說,你兩餐都沒吃好?”男人低低的嗓音。
她抿脣。
等沐寒聲還想說些什麼時,她終於閉了閉眼,然後倔強的仰臉,“如果藍修退功……”
她一開口,沐寒聲就知道了她在想什麼,想說什
麼,想說什麼,眉眼微斂,淡了神色。
只聽她繼續說着:“如果我去和杜崢平保證,以後藍修絕不會無故分離甚至進犯榮京,你可不可以保住蘇曜?”
沐寒聲心裡凝沉,可他沒有生氣,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只是像對待激動失去理智的後輩,低眉看着她,“夜七,水流在弱,也不能倒流,何況這已成波浪?”
她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卻柔媚擰緊,帶了不假掩飾的責備,“那你當初爲什麼要把水流引出來!”
這樣與他說話的語氣,讓沐寒聲黯了眸子,“你該知道的,我爲了誰。”
她側首,退後一步抵在窗戶上,氣上了頭,“我不需要!”
她忽然猛烈起來的情緒,讓沐寒聲低眉掃向一地土壤,她正踩在花盆碎屑上,英眉微蹙。
“你明明可以從小解決,非要把事情佈局到不可收拾,擺着‘爲了我’的名義去對付蘇曜!”也許,她先前沒有仔細想過這個緣由,等自己說出口,才猛地反應過來。
是了,蘇曜與他從來不相容,他這是在對付蘇曜?
從輿論漸起那一天,他就料到了,所以才讓她不必擔心,是不是?
她皺緊了眉,“沐寒聲,你到底是爲了你的舊怨,還是爲了我?你敢說這樣的佈局,絲毫不帶個人對蘇曜的仇恨?”
沐寒聲抿脣不語。
默認了?傅夜七勾脣笑着,又忽而堅定起來:“我一定要保住蘇曜。”
沐寒聲眉峰緊了一分,“不准你再插手這件事。”
她臉上的笑意濃了一分,“果然,你就是衝着蘇曜去的?……因爲蘇曜搶過宋琦,你記仇到現在,沐寒聲,你到底是忘不了誰?”
沐寒聲定定的看着她,“你又是爲何,寧願這樣與我爭吵,也要保下蘇曜?”
她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忽而辛酸,“沐寒聲,你在偷換主旨。是,蘇曜和我曾經出雙入對,曾經流言滿滿,你要懷疑,我不作任何解釋!”
終歸是男人幾不可聞的低嘆,知道自己不該那麼說話。
可他再城府,再縝密,畢竟也是有血有肉,難免不夠周到傷了她。
“我沒有那個意思。”還是他軟了態度,朝她走一步,“別胡思亂想。”
關於他對宋琦如何,給他扣怨冤命無所謂,她現在不能亂。
可傅夜七猛地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心裡酸得難受,大概是她也有女人的小狹隘,聽他說着都是爲了她,最終也逃不過情仇舊怨,不全是爲她。
“夜七!”沐寒聲略微急促的呼喚。
她也倏然擰眉,低低的痛呼。
爭吵、躲避,她一腳踩在了碎裂的瓷片上,一挪步,卻割了腳底。
劃開腳底的瞬間,她似乎都聽到了皮膚裂開的聲音,兩秒後鑽心的疼痛一下一下傳遍全身,鮮紅的血液猛地往外冒,她竟不敢看。
沐寒聲猝然將她抱起放到躺椅上,匆匆走進臥室,不知撕了他的哪一件名貴襯衫,簡單裹住她冒血的腳板,而後匆匆出了門。
從那之後,傅夜七一句話都沒再說。
醫生給她包紮時,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直直的盯着,又好像沒有焦距。
沐寒聲來時,醫生溫和的交代:“傷口不大,可能是站得久了,血流了不少。最近不能碰水,這藥要繼續吃,免得發炎甚至傷風,這個腳儘量就別用勁了,恢復快的也不會太久。”
……
車子從醫院離開往御閣園走,她閉目養神,始終都不和沐寒聲說話。
可沐寒聲的手臂一直攬着她,直到車子接近御閣園,他終於開了口:“關於蘇曜的事,不爭了,哪怕你再不願,我都不允許你插手。”
她依舊閉着眼,蘇曜說的對,事已至此,她再做什麼,都挽回不了的,總要有人承擔,但如今,她真站出去,恐怕都無法取信於人。
睡前,她被沐寒聲扶着去洗漱,她想掙扎,最後卻是差一點一趔趄直接往浴缸裡栽。
側首見了他緊擰的眉。
她卻笑了一下,這件事上,在他面前,她是不是顯得很矯情很可惡?放着丈夫的好不要,偏要保蘇曜?
“蘇曜他不欠我。”睡前,她安靜的躺着,說。
沐寒聲半倚着,英眉微動,不言。
“你這麼做,只會讓我愧疚,記他一輩子。”她又說。
這一句,終歸讓沐寒聲蹙了眉峰。
她轉過頭,知道他對蘇曜向來不喜,這麼說,一定會生氣的,是不是?
沐寒聲的確變了神色,卻也低低的一句:“睡吧。”
……
夜裡,傅夜七醒過,覺得身邊的位置空着,伸手探去。
果然是空的,甚至被子下的位置,微涼。
他起身好一會兒了。
陽臺上,隱約的月光裡,站着一抹頎長的偉岸,猩紅的菸頭忽明忽暗。
任是多麼大度的男人,妻子說會記別的男人一輩子,誰又能睡得好?
吸了一口煙,他屏住呼吸憋着厭惡,低眉看着地上依舊散落的土壤,看不清,卻也盯着,直到憋到極致,終於吐出菸圈。好似這樣折磨肺部,胸前會舒服些。
抽完一根,他總算停了,但遲遲沒有轉身。
忽然笑,傅孟孟當初處心積慮的輿論,這下她反倒受益了,卻鬧得他們夫妻好不愉快,他這看似完勝的棋局,只因妻子不悅,滿盤皆輸,
沐寒聲再次上牀時,看了身側的人,側着身,撐着手臂,良久才擡手拂過她的寧靜臉頰。
“沐寒聲什麼都受得起,唯獨受不起你的責備。”低醇的嗓音,在靜夜裡纏綿輾轉,莫名心疼。
但事已至此,爲了你,我不會再擇另徑,七七,請你原諒,沐寒聲也有心事有顧慮,他害怕哪天妻子就被人搶走了,知道麼?
雖然這一次,你會虧欠蘇曜,但一次總比永遠糾葛要好。
沐寒聲終於放平手臂,安靜的躺下。
夜裡似乎下雨了,但傅夜七在夢裡似醒非醒,有溫熱拂過臉頰,傳來幾聲低沉悱惻,卻是令她越睡越沉。
翌日醒來,她輕輕擡頭看向窗外,下牀時不驚動另一側的人,單腳落地,藉着另一個腳尖吃力的出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