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太監飛地跑過來,絞了棉巾替皇帝淨了面,又將他的朝靴穿了,這將嘉靖扶起,坐在圈椅上。
“吳卿,朕讓陳洪傳的口喻已經知道了?”
嘉靖有些虛弱地問。
吳節:“回萬歲的話,已經接旨了。臣心中還有疑惑。”
“問吧。”嘉靖無力地說。
吳節:“《興都大志》本是張老在編,眼見着就要完成,中途換馬,臣一切還得從頭開始,只怕編不好,還請陛下爲臣解禍。”
嘉靖卻不回答吳節的話,反問:“吳節,朕問你一句話,你要照世回答。”
“是,臣不敢隱瞞。”
嘉靖突然嘆息一聲:“朕且問你,朕的臉色是不是很灰敗,很難看。”
吳節心情有些沉重,回答道:“回萬歲的話,陛下這是天日之表。”
“嘿嘿,吳節啊吳節,你也在朕面前打起逛語了。”嘉靖慢吞吞地從腰上摘下一羊脂和田白玉配,有些淒涼地道:“玉有靈,此玉朕已經佩帶了將近二十年,日常摩挲,晶瑩剔透。可這幾日卻突然矇昧無關,看樣,朕是不成了。”
吳節眼圈裡終於有淚水沁出來:“陛下乃半仙之體,不用擔憂。”
“半仙之體半仙之體,平日間大臣們說得多了,朕聽多了,還真相信了。其實,都是假的……”
嘉靖喃喃念道:“三花聚頂本是幻,腳下騰雲亦非真……說起《興讀志》。張居正不是編得不好,實在是……實在是太慢了……一年時間,寫了一卷,還修修補補個不停。朕等不及了……”
他依靠在椅上。突然冷冷地笑起來:“當年朕即位爲帝,羣臣欺朕年少,要逼朕認伯父爲父。人都是娘生爹養的,我貴爲九五之尊,每逢年節,卻不能祭拜親身父親,世界上哪裡有着這種道理,這不是禽獸嗎?朕不服。朕要和他們鬥。”
“後,朕勝利了,父、母團圓了,可是朕知道許多人心中不服。他們要秉執他們心中的公理大義。他們要堅持他們的信念。”
吳節低聲道:“陛下,那是他們糊塗不懂得人情世故。陛下繼承大位,乃是繼統,不是繼嗣。打個比方,一個家族中。老一輩人去世了,你因爲德行和威望夠了,要被人選爲族長,難不成還要過繼給原先的族長?自己的親爹親媽都不能認。這人的品德可有大問題。我看朝中的有些人,讀書讀迂了。讀得走火入魔了,卻連基本的人性都讀沒了。”
嘉靖眼睛突然一亮:“楊慎不是你名義上的舅公嗎。你這麼說他可是不敬。”
吳節:“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拋開他是我長輩這一樁不說。就臣看來,大禮儀之爭,舅公純粹是狗拿耗多管閒事,逼得人家父不能相認,簡直就不是人能幹出的事兒。”
其實這也是吳節的真實想法,以前在讀史書的時候,吳節也對楊慎父弄出的大禮儀很不以爲然。不就是給嘉靖皇帝父親一個稱號嗎,答應就是,於國於民又沒有什麼損失。反弄出這麼大動靜來,搞得朝廷內耗,兩派攻釁不休。
君登記,萬象具,國家有那麼多大事不去做,反在這種小事上糾纏有什麼意思。有那精力,還不如放在理清朝廷財政,驅除倭寇上面。
大禮儀,在現代人看來就是一個鬧劇,毫無意義的黑色滑稽劇。
並不是有意討好嘉靖,實在是覺得楊慎乾的這事根本就不叫個事兒,吳節在皇帝面前也從來不隱瞞自己的真實思想。
嘉靖的目光柔和下來,終於又嘆息一聲:“話糙理不糙,想不到堂堂狀元公,說起話來也有粗俗的一面。不過,朕還真沒看錯人,也不枉朕信你重你這麼多年。”
嘉靖說到這裡,用手指了指案上的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文牘:“這是張居正這一年來編的書稿和收集的資料,你這段日什麼都不需做,就守在朕身邊,把這書給編完了。”
吳節苦笑:“萬歲,中途接手,好象不太妥當吧。”
嘉靖突然生氣起來,病中的人多半都喜怒無常:“住口,朕叫你寫,你就寫,也不用管那張居正想什麼,和有多不樂意。他一年弄出一卷來,等寫完,只怕還需半載,朕着身等得了嗎?”
“萬歲爺啊!”幾個太監聽嘉靖說出這種話來,哭號着跪下來,不住磕頭。
嘉靖繼續怒道:“吳節,你不是寫書寫得極嗎,當年你作《石頭記》的時候,一日一萬字,朕可從來沒見有人作文能成你這樣的。今日你就給朕一個準話,需要多長時間能將這書編完?朕要以這本書給那些對大禮儀指手畫腳的人說說道理,看他們羞愧不羞愧。朕不想帶着這個遺憾駕崩!”
“不就是寫一本書嗎,很簡單的,在資料庫裡一搜,抄下來就是。”吳節心中暗想:“看樣嘉靖是真得不成了,能不能多活幾個月還真難說。對於大禮儀他一直耿耿於懷,還真有些死不瞑目的架勢,這大概是他後的願望吧,怕就怕等不到成書的那天就撒手人寰,以張居正目前的手速,確實有些可憐!”
“之所以選擇我吳節,一來我以前寫《紅樓夢》的時候表示出來的碼字速度實在太驚人,再則自己又是狀元出身,這種編史的工作正該是這個時代優秀的讀書人的強項。真真是捨我其誰?”
“不過,嘉靖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只所能夠連中六元,靠得不過是抄襲。哎,其實《興都志》這書我也背過,大不了再抄襲一次。這本書也不過幾萬字,抄得,幾日就能搞定。再慢,也不過半個月時間。只是不知道,張居正如今這稿和真實歷史上是否一樣。”
想到這裡,吳節道:“陛下,臣得先看看張老的稿和所徵集的史料。”
嘉靖點點頭:“你先看,現在就看,然後回話。”
“是。”吳節忙走到案前,拿起張居正的稿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