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寧媽媽和寧爸爸知道寧書藝他們心思還在工作上,連幫忙收拾一下碗筷都沒用,就把兩個人從餐廳裡趕了出去,讓他們去樓上聊工作。
寧書藝有些哭笑不得地被“轟”出了家門,跟霍巖到樓上去坐一會兒。
其實她也沒有什麼非談不可的工作,只是父母都先入爲主地認定了,她再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我跟我媽說沒什麼要緊的工作需要談了,她都不信,你也不吭聲!”到了樓上,寧書藝有些無奈地對霍巖說。
霍巖伸手把她拉到沙發上,示意她坐下:“你沒什麼可說的,我有。”
他在旁邊的另外一隻沙發上坐了下來:“你今天送走童楚君父母之後,情緒不好,是因爲聯想到了我?”
雖然用的是疑問的口氣,但又似乎透着一種篤定。
寧書藝沒有否認他的這一推測,反問:“怎麼發現的?”
“你話雖然沒說幾句,眼睛倒是沒少往我這邊瞟。”
寧書藝笑了,她差一點忘了這位那果然的觀察力。
“也不知道爲什麼,”她搖搖頭,“今天坐在那裡,聽着童楚君的父母想方設法地推卸責任,把他們對孩子的疏忽推給童楚君性格不好,好讓自己的不稱職聽起來不那麼明顯……
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你那個前任養父養母。
看着那對前任夫婦在咱們面前言行醜陋,我好像也能試着體會到童楚君面對這樣一對父母是多麼的絕望和心寒。
那種痛苦絕對不是旁人三言兩語的勸解就能夠寬心的。
以前聽人說,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覺得挺有道理的。
現在忽然覺得,何止是莫勸他人善,就是勸人寬心,勸人想開,都多少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
從來沒有受過那些創傷的人,自然是心境豁達的,怎麼都想得開,換成自己經歷那些之後,未必能有當事人那麼好的表現。”
“所以呢?”霍巖看着臉色複雜的寧書藝,忽然有一種忍不住要笑出來的感覺,“從頭到尾,你都沒有勸過我,你不是‘勸他人善’的那一類。”
“我知道我不是。”寧書藝嘆了一口氣,“就是藉着這一次童楚君的經歷,讓我走了一些聯想。
你原本想要獨善其身,周圍的人因爲欣賞你,愛護你,拼命想要把你從過去的那種保護殼裡面拉出來。
客觀上來講,這麼做的出發點肯定是爲了你好,但是站在你的立場上來說,要把你給自己提供安全感的來源連根拔掉,把你從自己的舒適區裡趕出去,這也是一種殘忍。
童楚君肯定也是一樣的,明明是因爲她父母的不作爲,傷害到了她的感情,讓她失去了安全感,卻要反過來被指責對父母臭着一張臉,不冷不熱,吃了槍藥之類的,那種滋味肯定也是很不好受的,也會因爲這種痛苦,翻到想要往殼裡縮得更深,隔絕外界。”
“你是在擔心因爲童楚君的這種情況,之後的調查不好開展,還是擔心我?”霍巖問。
想到前陣子前任養母找到警察局門口來的時候,寧書藝的反應,還有之前在單位門口遇到一個迷路徘徊的老人時,她擔心是自己的前任養父又找過來的第一反應,霍巖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做出這樣的揣測。
寧書藝有些無奈地笑了,嘆了一口氣,擡眼看向霍巖:“你希望是哪一種?”
“哪一種都不需要擔心,我沒有那麼脆弱,童楚君的情況也一定能找到突破口的。”霍巖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膝蓋,“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與世隔絕的人,只要在社會上活動,就會留下痕跡,只不過可能沒那麼顯眼罷了。”
寧書藝嘆了一口氣,看了看他,沒有作聲。
霍巖本來以爲寧書藝會說些什麼,等了一會兒,等來的卻只有沉默,他有些不踏實地又朝寧書藝看過去,正好和她的視線對在一處。
“你……怎麼不說話了?”一陣心虛,霍巖開口說話的時候差一點結巴。
“你呢?就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麼?”寧書藝不答反問。
霍巖的手在膝蓋上搓了搓,又搓了搓。“你是我認識的人裡面最聰明的。”短暫的侷促過後,他還是決定坦誠,“不管是智商還是情商,都是最高的。”
寧書藝有些哭笑不得地聽着霍巖對自己的稱讚:“所以……我應該說……謝謝誇獎?”
“我不是那個意思。”霍巖搖搖頭,耳根微微有些紅了起來,“我的意思是,你的各方面都很好,很耀眼,就像太陽掛在天上,想看不見、感受不到,都不可能。
但問題是,我不好……”
“哪不好?”
“我的情況你都瞭解……”
寧書藝擡手示意他不用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在別人看來,你這一段時間以來,變化是非常明顯的,但是實際上,你也不過是一個把殼兒打開了一條縫的扇貝罷了。”她對霍巖笑着調侃道,“你有你的心結,所以不管表面多雷厲風行,多沉着冷靜,骨子裡遇到一些事,還是會患得患失。
比起得到之後又失去的那種痛苦,你寧可從頭到尾都沒有得到過。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
只不過,你之前縮在殼裡,拒絕所有人靠近,這是一種逃避。
現在,很多事情就放在眼前,你卻執意不肯挑明,非要維持現狀,不作任何改變,這也是一種逃避。
有些事,不是不邁出那一步,就可以永遠保持在這種狀態下,永遠不變。
有些問題,過期太久的話,答案是什麼就都不重要了。”
寧書藝站起身,越過霍巖身邊,走向門口,霍巖連忙站起身。
“我不是害怕自己受到傷害,我只是覺得你值得比我各方面條件都更好的,我不能因爲自私就……”他開口說,語氣比平日裡任何時候都顯得更急切幾分。
寧書藝在門口停下來,轉身對他嘆了口氣:“就像你的前養父母,有了更好的——親生兒子,就會放棄你這個其次好的養子那樣麼?”
霍巖啞然,他想反駁,卻又找不到一個有說服力的解釋。
“你現在不用急着表態。”寧書藝對他搖了搖頭,“你的心結就算變小了,也還是在,所以你的顧慮你的擔憂,我也是理解的。
但是還沒有得到就擔心失去,這就跟剛出生就開始擔心生命走向衰老和死亡一樣,都有些過於悲觀,甚至有些荒謬了。
心裡面的疙瘩,旁人真的勸不開,所以你也別急着下定論,自己想清楚比較好。”
說完,她拉開門出去,準備下樓回家。
身後剛剛掩上的門又重新打開了。
“寧書藝!”霍巖站在門口,表情嚴肅,“我不會讓這個問題過期的。”
寧書藝回頭看看他,點點頭:“好。明天見。”
說完便一個人下樓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