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情勢趨於好轉,在羅正道的臉上依舊看不到喜色,他面頰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着,只覺得自己猶如被塞進榨油機的一粒豆子。無論他本身多不情願,在外界施加的巨大生存壓力下都不得不將所有油水貢獻出來,被迫把自己身上可用的底牌一張接一張打出來,在羅正道看來這滋味真是糟透了。
情緒極度焦慮的羅正道在密集的人叢中踮起了腳尖,當看到水手長就在附近,他立刻大聲叫喊說道:
“佐拉,船底還沒清理完嗎?”
“沒有,那些麻花藤纏得太厲害了,怎麼砍都砍不完。”
稍微冷靜一下頭腦,羅正道也明白敵人算計自己的佈局非常縝密周詳,不會犯下如此低級錯誤,似乎留給他的機會只剩下以力破巧這個笨法子了,小聲嘟囔說道:
“唔,這麼說只能奮戰到底了嗎?真該死,到底是哪出了問題呀?”
要說令羅正道憂心忡忡的事情遠不止是眼前的困境,最想不通的事情莫過於自己怎麼招引了蛛後羅絲,莫非是魔卡師身份曝光了不成?明明他已經盡力遮掩了,這些超凡力量用術士血統什麼的也能勉強解釋過去,羅正道是想得越多就越覺得心緒煩亂。
“轟——”
“動了,船能動了。”
隨着揚威號的船身劇烈顫動了幾下,布蘭多·緋炎狂喜地大喊說道:
“戰艦可以移動了,我們離開這裡。”
從大副那裡確定了消息屬實,佐拉·黑格爾也跟着一起大聲呼喊說道:
“船長閣下,我們把麻花藤的藤蔓斬斷了,現在可以開船了。”
揚威號的船身劇烈震動了兩下,緊隨其後略有傾斜的船體開始緩慢扶正,跟着繼續向前移動,見狀,海盜們在驚訝過後集體歡呼起來,這是他們在今天這個特別倒黴的日子裡聽到少數喜訊之一。不消說,只要戰艦能脫離淺灘這種只是一味被動挨打的特殊環境,那些卓爾精靈對海盜們的實際威脅就會下降到近乎於零。多年盤踞在幽暗之海的卓爾精靈雖說不算一羣純粹的旱鴨子,比起生活在主大陸地下世界的同族們更熟悉以太海,可是卓爾精靈駕船的本事再好,跟專精航海的海盜們一比也要落下八條街那麼遠的。
羅正道又何嘗不明白這一點,面露喜色說道:
“準備滿帆航行,聽我的命令執行,立刻放下木桶,別忘了塞滿石松粉,給那個麻花藤來一下狠的。”
佐拉·黑格爾摩拳擦掌地接過命令,大喊說道:
“愣着幹嘛?沒聽見船長閣下的話嗎?清理甲板上的所有殘敵,我們要走了。”
“轟隆隆……”
風急火燎地把逼近或是已經上了揚威號的卓爾精靈驅離,徹底解決麻花藤的步驟纔開始執行。一隻外層縫隙用蠟塗抹嚴密防水的橡木桶被水手長狠狠一腳踹下了船尾,在短暫而又漫長的片刻等待過後,隨着爆炸掀起的轟然巨響一股足有十層樓高度的沖天水柱竄起。藉助於石松粉爆破帶來的這股衝擊力,揚威號掙脫了那一大叢魔性植物麻花藤的死命糾纏,這死東西雖然捱了炸,奈何生命力着實頑強,墨綠色的藤蔓不依不饒地抓撓着船底。
及時把握住脫身良機,海盜船毫不遲疑地調頭駛向外海,在此前戰鬥中屢佔上風,始終未能抓住致勝戰機的卓爾精靈也只剩下望洋興嘆的份了。
雖說中間出現了一些始料未及的意外插曲,海盜們還是在卓爾精靈的陷阱中及時抽身而走,他們無心與死纏爛打的卓爾精靈糾纏,甚至連報復性的火力打擊都沒有作出便踏上了狂飆遠航的路途。一度陷於淺灘的揚威號擺脫了麻花藤的的阻撓,羅正道也沒有再跟卓爾打下去的理由,再說打贏這幫窮鬼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這時候,在水手長的叱喝下,海盜船迅速脫離了戰場,卓爾們只能在岸上跳腳大罵,對羅正道和他的手下來說,這場莫名其妙的戰鬥勝了撈不到什麼好處,敗了會賠上身家性命,白癡纔會願意繼續打下去。
回頭遙望着氣急敗壞的卓爾精靈在岸上暴跳如雷,羅正道長出一口氣,手撫着額頭說道:
“好吧!戰鬥結束了,統計傷亡數字。”
每次羅正道下達統計戰損報表的命令都不禁聯想起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老話,士兵們拋頭顱灑熱血的壯烈奮戰,落在紙面上也只是一行冷冰冰的枯燥數字,如何不叫人黯然神傷?每次到頭來,他似乎也只能說上一句“又死了這麼多人嗎?”
對於死亡的概念,羅正道較之常人要多出一份感觸,隨着魔卡師的力量逐漸浸潤他的身體與靈魂,羅正道獲得了一些超乎常人的特殊能力,即使無關戰鬥力變化,功能方面卻也很是神奇。譬如說此時,羅正道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戰死者的靈魂不斷離開揚威號,或是被通向捲入冥界的空間裂隙,另外的一些靈魂似乎是留戀自己業已死亡的軀體遲遲不肯離去。這些靈魂發出了無聲哀嚎環繞着海盜戰艦周圍飛舞,恰如一羣夜晚時分被輝煌燈火吸引而來的撲火飛蛾。
見此情景,羅正道不免心生畏懼,無論你在世擁有多少財富,死亡總能使你變得一無所有,這大概就是人們如此害怕死亡降臨的原因所在吧!
“叮!”
似乎是感應到羅正道的劇烈情緒波動,一張始終被他認爲是普通地牌的魔卡自動彈出了縫在衣袖裡的暗兜。目睹了魔卡出人意料的自行其是行爲,在感到驚慌的同時,羅正道的意識中像是流淌過一道清泉,恍然間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什麼。
“蒿里山!”
從羅正道嘴裡蹦出來的字句,他半點也感覺到這是自己說的,這座目測有數百米高度,山勢異常險峻巍峨的蒼翠山峰浮現在虛空之中。除卻當事者羅正道之外,其他人都對這一幕奇景視若無睹,彷彿是此情此景超出了他們的感官探知範圍,此刻揚威號上只有那個生平最愛吃酸奶布丁的小妖精叮噹含着手指仰望天空,她表情疑惑地嘟囔着什麼,這小東西的腦容量大概不支持這麼深入的思考,她很快就專心致志地繼續去跟一根棒棒糖戰鬥了。
猛地意識到這是魔卡師的力量授予自己的某種權柄,既驚且喜的羅正道冷靜下來,閉上眼睛努力感知那些在腦海中亂竄的信息。
片刻之後,當他睜開眼睛,將信將疑地躊躇了一會,試探着說道:
“魂歸來兮!”
這樣一聲低沉到幾乎細微不可聞的呼喝響起,日暈似的淡淡光環以這座山峰爲中心疾速向外擴散開來。僅在轉瞬之間,光圈再度以極高速度回彈到山峰上,那些被彩光裹挾的靈魂也一起落到了山上,隨即這座亦真亦幻的山嶽消失了,僅餘一張卡牌飄浮在羅正道的頭頂上。
情緒激動得無法抑制,羅正道身軀戰慄着走上前去,在水手們投來的狐疑目光中,他藉着一個類似伸懶腰的姿態,擡手將這張莫名冒出來的卡牌取下。
羅正道喘着粗氣回到船艙中,藉着儀式蠟燭的光芒仔細分辨着牌面,他只能看到卡牌上顯示出了一座草木蔥鬱繁茂的綠色山峰與其他地牌別無二致。然而目睹了適才的神秘景象,羅正道又怎麼可能相信這張魔卡只是一張簡單的地牌呢?也許發生在眼前的那一幕只是在證明,他沒資格揭示這張卡牌所隱藏的真正秘密。想到了這裡,羅正道不禁意趣全消,默默地收起了卡牌,心中一時間感慨萬千,魔卡師這一池子水比他想象中來得更加深不可測呀!
“伯爵大人,我保證那個亞莎不在船上。”
信誓旦旦地向羅正道作出承諾,顯然負責承擔這份繁重枯燥搜查工作的獨眼龍福爾·肖邦很有把握,只有他這種死忠份子會不遺餘力地爲羅正道下達的指令奔忙多日全無怨言,若是由佐拉·黑格爾和布蘭多·緋炎來做這件事,估計他們一早就抱怨連天了。
在同一個坑裡栽倒了兩次,這件事說出去簡直就是穿越者羅正道的人生污點,那個神秘女人亞莎在消失之前不忘捅他一刀,這事羅正道一想起來就恨得牙根發癢,因此他頒佈命令,務必把船上的每個角落檢查到位,排查所有可能存在的隱患,直至確定再無風險因素。
哪怕明知對方是心腹死黨,忠誠度方面絕無可疑之處,羅正道也不敢輕信這個結論,畢竟前面的教訓是慘痛的,緩緩說道:
“那你能百分之百地確定嗎?”
面對着如此苛責的質疑,老福爾雖然覺得自己有些委屈,他仍然平實地回答說道:
“呃,我們搜索了全船沒發現她的蹤跡也找不到破壞的痕跡,假如那個亞莎是故意躲在某個角落裡也不容易查出來。”
作爲一艘前雅靈六級戰列艦的揚威號,船體總長度足有六十多米,內部容積可不是舊世界那種三室一廳的單元房可比。在這條戰艦上,除了位於頂層的上甲板之外,底下還有一層主甲板和一層下甲板,再往下去就是用於存放壓艙物的分隔式底艙了。縱然戰艦的船體結構聽上去不復雜,那也只是一個錯覺罷了,要是算上那些如迷宮般的隔間和堆積無序的各類雜物,以及爲長距離航行儲備的大量食物、飲水,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即使稱不上大海撈針,全面檢索的難度也無異於在大森林裡逮住一隻特定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