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白勇打算下馬車帶林萱暫時離開這陰冷之地,沒想到剛掀開車簾,就瞧見無數灰白的死屍將馬車圍困。
但最讓他意外的,並非白骨召喚死屍在嫁衣鬼襲擊他們之後,對他們再度發起攻擊,而是前方不遠處站立的林萱此刻正背對着他,也不知做了什麼,似乎做了一個吸氣的動作,所有圍着馬車的死屍全在頃刻間倒地。
如果他沒猜錯,林萱這是在吸魂,吸食了白骨的魂魄!
可是,她怎麼會吸魂?
不是隻沾染了鬼氣和魔氣嗎,怎麼會像一個厲鬼一樣吸食遊魂的魂魄?!
白勇不敢相信,不由自主的慢慢放下了車簾,複雜的表情掩在黑夜裡,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面對眼前發生的事實。
而這時,身旁傳來了一聲輕然的冷笑。他看着錦珠詭異的轉動眼眸靠近,有些嘲諷的盯着他的側臉問:“你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娶的人是誰吧?”
他偏眸看向錦珠,眼神中冷得一絲光線也沒有,滿臉陰森的錦珠就像午夜隨寒風而來的鬼魅,獰笑着撐着馬車,緩緩朝他逼近:“她殺了我,我纔是真正的林萱!”
林萱嫁入寂鎮白家的第三天,寂鎮下了一場小雨,白勇站在廊下,望着綿綿不斷飄下來的細雨,幾近失神的回想這幾日發生的事。
在昨晚聽到錦珠口中驚世駭俗的說法後,錦珠暈倒了,就連在馬車外吸魂的林萱也突然倒地。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難怪之前林萱不希望被他看到驅魔時的情況,原來她用的根本不是驅魔法術,而是直接將所有厲鬼的魂魄吸食!
她這是,害怕嚇到他嗎?
當夜,白勇就駕起馬車帶着林萱和錦珠回到白家,他以爲爺爺已經睡了,沒想到爺爺就站在門口等他,開口的第一句便是:“清楚她們的身份了嗎?”
白勇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清楚的意識到真正的林萱已經死了,一身怨氣纏住了錦珠,卻不確定真正的林萱究竟是死於嫁衣鬼之手,還是“她”之手,也不確定如今附身林萱的惡靈究竟是不是小時候病死在他眼前的小丫頭。
這本是一件極爲嚴肅的事,一件深深困擾他的事,回來的路上白勇就一直在想,他娶的是林萱嗎?如果娶的是林萱,那麼這兩天附身林萱同他真正有過交流的惡靈,和他算是什麼關係?
素來嚴肅的爺爺在看到他如此愁眉不展的表情後,意味深長的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你這孩子就是心實,難怪你姑姑總說你適合去百藥谷學醫。”
後來的話,爺爺沒有多說一句,白勇就這樣魂不守舍的看着爺爺帶走了錦珠。腦子裡百轉千回,始終不明白爺爺既然知道真相,爲什麼要將錦珠帶走,反而留他獨自照料暈迷不醒的林萱。
他將她帶回房間,那一刻已經不知該如何稱呼她的姓名,感覺她周身散發的氣息一如既往的冷,就像細膩的肌膚上包裹了一層千年不化的寒冰,除了刺骨的寒意之外,什麼也察覺不到。
可厲鬼吸魂後會變得有多瘋狂,白勇卻是知道的。她的情況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厲鬼吸魂後的反應。或許是因爲她體內藏有魔性的緣故,所有被吸食的魂魄之力都被封存在體內,沒有散發,也沒有引起任何變動,這不得不讓白勇猜測,附身林萱的惡靈真的是小丫頭的亡魂嗎?如果是,體內有鬼氣理所應當,但這魔性又是從哪兒來的?
漫長的夜晚在白勇的猜度中緩然流逝,早上她醒來時就像做了噩夢一樣瞪大雙眼大口大口的喘氣。
白勇坐在她身旁,很想立即逼問她的身份來歷,可在注意到她眼中瀰漫的驚慌時,他終是緩緩嘆了口氣,刻意放柔了聲音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眼神就這樣迷茫的偏向了他,眸光閃爍間彷彿意識到了什麼,想要逃避的從他深沉的眸光下垂下眼去,輕輕搖頭。
“不記得了?”
他知道有些人死亡化魂太久,歲月和時光會沖淡他們前世的記憶,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來歷是件十分正常的事,繼續追問下去也不會問出什麼,白勇只好作罷,再次長舒一口氣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錦珠的情況。”
提到錦珠,她的表情顯然變得有些慌張,輕輕拉住他一半的衣袖,有些猶豫的起身問道:“她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你怎麼不問她同爺爺說了什麼?”
“爺爺?他不是,知道嗎?”
那樣低低柔柔的聲音再次讓白勇心中思緒百轉千回,雖然他一早就猜到爺爺是知曉事情真相的,但這一點從她口中得到證實後,白勇心裡還是咯噔一下,像是曾經心中固有的城牆被打翻擊碎,某些信念在頃刻間不復存在,甚至猜不透爺爺隱瞞事情真相的原因,只能狐疑的盯着她的眼睛問:“我們小時候認識嗎?”
“嗯……”
“爲什麼不去輪迴轉世?”
聞言,坐在牀頭的女孩詫異的擡起眼眸,用一種困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好似在問,她爲什麼要去輪迴轉世。還是說,她根本不需要輪迴轉世,本身就是個魔?
白勇狐疑的轉動眼眸,看着眼前“林萱”的眸光再次變得無奈,像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將眸光低至他看不見的地方,彷彿,跌入了塵埃。
“你不是丫頭。”他肯定的說着,下一刻,卻又狐疑的問,“你究竟是誰?”
她就這樣站了起來,沮喪的眸光從他眼角一閃而過,而後便與他擦身而走,一語不發的離開了房間。
那時天空就下起了雨,白勇追出去時已經不見“林萱”的蹤跡。後來不知不覺就踱到了爺爺的房間前,房門虛掩着,無意間就聽到了爺爺同錦珠間的對話。
“殺你的是嫁衣鬼,和錦珠、和她都沒有關係,你何苦纏着她們不放?”
她?
說的是如今附身林萱的惡靈吧。
白勇側耳傾聽,此刻真實屬於林萱的怨魂正在錦珠體內嘶叫。她憤憤不平,怨氣極重,即便是在這青天白日也絲毫不減,拼命在椅子上掙扎着,帶動着椅角撞擊地板,發出砰砰砰的聲響。
“那個女人!那個醜陋的女人!即便我死了也不可能讓她佔據我的身體!憑什麼她堂而皇之的出現,就和白勇成婚!憑什麼她裝得委屈,就可以獲得白勇全部的信任?!這是屬於我的生活!這明明就是屬於我的生活!”
現在,白勇終於明白真正的林萱被嫁衣鬼殺死後,爲何魂魄不願離去,想必是看見了被附身的整個過程,心有不甘在附身錦珠,想要觀察替代品的一舉一動。
而爺爺卻在這時淡淡開口,揹着手來回踱步,輕緩的嘆了口氣:“你又如何知道,若不是明知是她取代了你,我又怎會放心讓你嫁到白家?萬秀山莊抱着什麼樣的心思與寂鎮聯姻,難道我還不知道?我還沒有老糊塗,嫁衣鬼出現後,你爹邀我去林家查看你的情況,那時我就嗅出你和錦珠兩人身上各有惡靈附體的跡象。可附身你的人,並不是個鬼,而是個活生生的人,是我一手養大的孩子!她是怎樣的性情,適不適合嫁給白勇,我還能不知道嗎?”
一手養大的孩子?
白勇被爺爺的說法驚到了。
若說一手養大的孩子,只有曾經被爺爺從大月沙漠撿回來的小啞巴,那個渾身發黑,不知道是人是鬼還是鬼的女孩!
難怪林萱會說她樣貌醜陋!難怪之前她會突然提及各種從未聽聞的生物,包括戰魂!她是知道的!知道所有恐怖生靈的實力高低,知道所有遊魂厲鬼都不是她的對手,知道即便是嫁衣鬼也可以直接吞噬消滅!
可是爲什麼,她突然藉助林萱的身體回到白家,卻不願告訴他真實身份?
不知不覺,白勇已經走到曾經關押小啞巴的地方,之所以說是關押,是因爲爺爺將這間獨立的小屋改成了鐵門。此刻,那個他叫不出來名字的她就站在鐵門前,兩手輕輕抓着鐵欄杆,一臉哀傷的往裡瞧。
白勇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緩步走了過去,站在她身後問:“真正的林萱是不是你殺的?”
她驚訝的回過頭來,瞪大眼睛看着他,白勇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有些過分,可就是想問個明白。
“爺爺說是嫁衣鬼殺了她,可我想聽你說一次。只要你說我都信。”
他如此篤定,真誠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透過林萱這張精緻的面孔,很難想起曾經那個剛剛被爺爺帶回家、渾身發黑的女孩究竟長得是什麼模樣。
他從未看過她的臉,總是見她躲在黑暗中,即便是遞一碗水給她,她也會低着頭,將手伸到水碗的邊緣,緩緩的接過……
從來沒有聽她說過一句話,如今她卻真實的站在他眼前,即便是用着林萱的樣貌和身體,但熟悉的感覺卻依舊。
而此刻,她還是像印象中那樣乖巧的站在眼前,垂着頭低聲輕語:“那天晚上我的確在場,但嫁衣鬼出手太快,我沒來得及阻止她就已經吸魂了林萱的陽氣。林萱死後,魂魄已經離體,我以爲她會離去,所以就佔用了她的身體,沒想到她還有一股怨氣殘留,還附在了錦珠身上,整件事,真的和我無關……”
“嗯,我知道,那這三年來,你究竟去了什麼地方,爲什麼不回來?”
她手指攪着衣袖,似乎沒法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一直猶豫了很久才淡淡開口:“我一直,跟着你的……”
恍然有那麼一刻,白勇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三年前寂鎮白家被惡靈襲擊時,小啞巴的確得以逃脫,但她並沒有真的離去,而是跟在他身後,隨他四處遊歷去驅魔!
難怪有的時候看似極爲棘手的靈異事件,處理起來卻可以得心應手,他一直以爲是自己驅魔法術日漸進益的緣故,沒想到竟是小啞巴一直在暗中相助……
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貼近她冰冷的肌膚。
小啞巴側身一躲,逃離了他的觸碰,甚至向後退了一步,有些猶豫的問他:“你想我將身體還給林萱嗎?”
白勇眉頭一皺,方纔意識到這個現實又棘手的問題。可轉念一想,以方纔林萱暴露出的怨氣來看,只怕重新迴歸這具身體後會鬧出不少麻煩,連忙對小啞巴擺手道:“不用。林萱的存在本就對白家是個威脅,只要林老爺子不知道這件事便可瞞天過海。錦珠那邊如今也有爺爺看着,想必也不會出什麼麻煩。你若是真將這具身體還給她,指不定她以後爲了保存肉身,還會吸食更多無辜的遊魂,和你是完全不同的。”
他明辨是非,正如爺爺所說,做事太過較真,是正是邪分得太清,在人情世故上就少了些通融。但如今小啞巴的情況他卻是可以接受的,不過,若是換做其他人,他想他就沒辦法這麼理所應當的接受了。
其中緣故,白勇自己也不知道,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但知道小啞巴的真實身份後,他有好多話想問她。比如,她明明是個人,怎麼成功附身林萱的屍體的。比如,她周身的魔性和鬼氣又是從哪兒沾染的。仔細想想,這應該也是爺爺想要知道的事。
就在白勇想要詳問一二時,爺爺就從旁邊的小道走了過來。
時間剛剛好,白寂看着他們,張口就問:“還記得當年在大月國沙漠的情況嗎?”
小啞巴回眸,點着頭:“記得,爺爺想知道我是怎麼變成那樣的嗎?我曾經想說卻說不出口,如今,倒是可以說了。”
那是她六歲的時候,隨着父母、哥哥前往大月國都,原本只是前去交換物品的商販,可走入大漠後沒多久,同行的人都在風沙中走失,後來他們一家四口就掉入了一個莫名黑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