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範青青,你究竟是誰?
一
週五晚上晚自習結束後,我和成軒回到家,剛換下鞋子,就看到對面,元明坐在一張滿是菜餚的餐桌前,而範青青正從廚房裡端出一鍋湯。
我和成軒向廚房走去,範青青把湯放在桌子上,擡起頭,看到正向這裡走來的我們,就向我們招呼了一聲:“快來吃吧!我都做好了。”元明在一旁補充道:“青青做了好久呢!”
成軒問道:“這是做什麼?這麼豐盛。”
範青青一邊用舀湯的大勺裝湯,一邊說:“你們留我在這裡暫住,我還沒有好好感謝你們呢!”她裝好一碗湯,放在自己面前,再把元明面前的空碗端起來。大勺子剛碰到鍋邊,卻突然掉到地上。她趕緊蹲下去撿起來:“對不起,看我笨手笨腳的。”說完她轉身進廚房再拿了一個大勺,裝好一碗,放在元明面前。又把我和成軒面前的碗拉到她面前,把湯乘進碗裡,接着說道:“今天這頓飯就當是我感謝你們讓我留下來的吧!”
她把盛好的兩碗湯分別推到我和成軒面前,說:“我們還未成年,不能喝酒。這碗湯是我下午上學前一直燉到現在的,大家一定要都喝完啊!”說完她端起面前的湯,喝了一口。元明在一旁鼓掌,連聲說:“好!好!”
成軒總是負責潑冷水的:“她喝的是湯,又不是酒,你瞎起什麼哄?”元明聽了無言以對,默默地把面前的湯喝完。範青青看向還站在餐桌旁的我們,我轉身離開餐廳。範青青疑惑地看向元明,元明示意她坐下來。等範青青坐在椅子上了,元明纔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素問是不能吃東西的。”範青青似乎有點失望。成軒看出範青青的不快,他把書包放在我的座位上,然後坐在我左邊的椅子上,略帶安慰地說:“沒事,我幫她喝吧!”
範青青沮喪地垂着頭,元明拿起筷子,問道:“可以吃了嗎?”範青青擡頭勉強地朝他一笑:“當然。”元明把手伸向餐桌。
我站在餐廳的門外聽着他們的對話。直到餐廳內響起筷子觸碰瓷碗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才向走廊盡頭走去……
二
第二天,我左手託着下巴,右手轉動着鋼筆,想着一道數學題。一不小心,把鋼筆掉在了地上。撿起來才發現鋼筆被我摔壞了,墨水順着筆尖流到我的手上,把我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染黑。我趕緊走到衛生間門口,想把手上的墨跡洗掉。一打開廁所的門,看見裡面的人,我就迅速把門關上。
元明剛好打開門,從他的房間走出,看到我扶着廁所的門把手嘆氣,走上前,繞道我旁邊,打了個哈欠,語氣有些疲倦地問:“裡面有人?誰啊?”
我長呼出一口氣,說:“成軒。”
“是嗎?”元明的語調突然歡快起來:“你看到什麼了?”
我轉換了個話題:“你剛起來?都已經八點多了。”
元明馬上被帶跑,他揉揉太陽穴,略帶無奈地說:“沒辦法啊,不知道爲什麼昨天很困。青青做了那麼一大桌子的菜,我才吃了一點!吃到一半困得受不了了,就去睡覺,可還是睡到這麼晚。現在頭都還有點痛。”
我看着自己被墨水染黑的手,正打算回房間,範青青臉色鐵青地站在餐廳的門口,對元明說:“元明你起來啦?我飯做好了,來吃吧!”
元明對她招招手,叫她過來。範青青走到元明身邊,元明緊貼她的耳邊,指了指廁所的門,輕聲說道:“成軒在裡面呢!剛纔素問開門的時候看到了。”
“所以呢?”範青青問道。
“我們就……”元明邊說邊做了一個推的動作。當時我背對着他們,沒有看到,以至於元明叫了一聲:“素問。”我便毫無防範地轉過身。範青青打開廁所的門,元明一把把我推進去,關上門,從外面把門反鎖住。
我被元明一把推倒在衛生間的地上,沒來得及回頭,就趕緊起來扳門把手。當我發現門從外面被鎖起來的時候,我還使勁地轉動它。
元明得意地說:“素問我可是在幫你!你幫了我一次,我還你一次,是應該的!”
我在裡面大聲對元明說:“元明!你放我出去!”元明沒有回答我,而是大笑地和範青青離開了。
我知道只有靠自己才能出去。我催動磁力,想借助磁力打開這扇門。可是催動了一會,卻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磁力。我纔想起早上起來我沒有充電,因此沒有磁力。
我沮喪地坐在地上,突然想起成軒。雖然只是在開門的那一瞬間看了一眼,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依稀看到成軒爬在蓋上蓋子的馬桶上。
我好奇地回頭。
果不其然,成軒果然像我原來看到的那樣。他跪在地上,右臉緊貼着白色的蓋子,雙手一前一後地伸着,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進了廁所,被什麼滑倒,摔在馬桶上的。
目光上移,看到角落高高的置物架。這是一個兩層的架子,第一層放着類似沐浴露之類的洗浴用品,第二層放着一個鐵絲球。鐵絲球?我腦中劃過一個想法——用鐵絲球就能把鎖打開!
我顧不上成軒,快步走到置物架前,伸手去夠置物架的第二層。卻發現我的指尖還差第二層的底部一大截。我踮起腳尖,左手扶着第一層,伸長右手,但也只是勉強觸碰到第二層,根本夠不着鐵絲球。我忘了這間廁所主要是成軒在用。這個高度對他178的身高來說,隨手可以拿到。但我比他矮了15釐米,這個高度對我來說還是很吃力的。
突然,我感到背後傳來一股溫暖的氣息。一個人的雙手從背後把我環住,他伸手將鐵絲球拿下,交到我的手上,再慢慢地退後了幾步。他伸出手時衣襬拂過我的臉,我聞到他衣服上猶如剛剛修整過的草坪發出的淡淡清香——是成軒。
我轉過身,成軒已經站在門口。他扳動着門把手,我走幾步上前,成軒側過身,眼睛半睜着,看起來好像還沒睡醒,但他還是對我露出一抹溫暖的微笑:“是因爲被鎖在裡面,所以纔要拿鐵絲開鎖的吧?”
我點點頭,走到他面前,問他:“你怎麼會……爬在馬桶上?”
成軒伸出右手揉揉太陽穴,和剛纔元明的動作一模一樣:“昨天吃飯的時候很暈,元明回房間後我也回去了。一整個晚上都睡得好沉,早上清醒了一點,就出來走走。一出來又很暈,就扶着廁所門把手緩了緩,可是不小心穿門而過,摔了進去。後來我好像聽到你的聲音,拼命睜開眼睛,果然看到你踮着腳尖要拿鐵絲球,就……就站起來幫你……”還沒說完,他猛地用右手撐着牆壁:“又有點……”
我擡起頭看着成軒的臉。他的努力睜開眼睛,但又不受控制地閉上。我伸出左手捧住成軒的臉。他像是得到了另一個支撐,扶着牆的手慢慢軟下來,身體轟然倒下……
三
因爲我站在成軒面前,所以他倒下來的時候也把我帶倒了。
成軒的頭靠在我的右肩,我的左手被緊壓在胸前,他140斤的重量把我壓得動彈不得。鐵絲球在倒下的一瞬間飛了出去,現在我只有右手是活動的。
我用右手抵着成軒的肩膀,想把他推開,但僅憑一手之力根本推不動他。我掙扎地把左手拔出來,兩隻手齊力把成軒推開。
成軒仰面躺在我的左邊。棱角分明的側臉,我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了。飽滿的額頭、緊閉的雙眼、高挺的鼻樑、性感的薄嘴脣、以及有些凌亂的黑色短髮。
我用手輕輕撥開他臉上的頭髮,手指順着他臉部的輪廓慢慢滑到他的頸部。他的脈搏一下一下跳動着。我卻突然發現他脈搏的跳動節奏和正常人的跳動節奏不同——是被下了安眠藥!
四
“譁—”我把一盆水直接倒在成軒的臉上,成軒被水一潑一下坐了起來。我拿着臉盆站在他面前,俯視着他:“清醒點了嗎?”
成軒仰起頭,頭髮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他一臉茫然地問道:“這是怎麼了?”問完他甩甩頭,頭髮上的水滴甩得到處都是,甚至有些甩到了鏡子上。
我把臉盆朝角落一丟,面朝着他坐下來,嚴肅地對他說:“成軒,你知道爲什麼你昨天那麼暈,那麼想睡覺嗎?”
“嗯?”
“你昨天吃的飯菜裡有加安眠藥!而且藥量還很大!”
“不可能!”成軒搖了搖頭,否定道:“昨天的菜都跟清淡,如果有安眠藥我肯定吃得出來的!除了那鍋湯……”
“問題就出在那鍋湯上!下藥的人要迷暈我們所有人,一定會下在每個人都會吃到的東西上。藥下在菜上,不保證每個人都會吃到,菜的味道也蓋不住安眠藥。只有那鍋湯!每個人都有喝,而且湯的氣味也可以蓋住安眠藥的味道。”
“只有我和元明覺得暈啊!範青青也喝了,她好像沒什麼事吧?所以藥不是在湯裡,而是在像筷子、碗沿這些地方吧?”
“範青青裝好自己那碗湯後,那隻裝湯的大勺掉到地上了,她又進廚房拿了一隻。”
“你是懷疑範青青把藥下在第二隻大勺上?”成軒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說範青青?難道她就是我們來這兒的目的?”
我搖搖頭:“她只是我懷疑的對象之一。你想,元明不是總說範青青多麼知書達理、多麼禮貌嗎?這麼有禮貌的人,會把盛好的第一碗湯給自己?應該是先給別人纔對。所以她把第一碗給自己就是爲了不讓自己喝到被下藥的湯!”
“那就是說——那鍋湯原來是沒下藥的。第一隻大勺是沒有問題的,用它盛出來的第一碗湯也是沒下藥的,所以範青青喝了那碗湯沒事。而第二隻大勺上有安眠藥,那隻大勺一放到鍋裡,整鍋湯就都有安眠藥了!可是我和元明暈的程度應該相當吧,我怎麼感覺我更嚴重?”
“因爲元明只喝了一碗,你還把我那碗也喝了。”我回答道。
“你怎麼知道我喝了你那碗?”
我沒回答,成軒臉上的水滴順着脖子流進襯衫裡,他突然想到:“不過……”成軒問道:“你剛纔說,範青青只是你懷疑的對象之一,那……你還懷疑誰?”
“林檸。”我回答道:“我班上的一個女生,整個學校的事她都知道。我懷疑她是個情報收集員。據她所說,她好像還跟蹤過我們,知道我們住在這兒。她還說看到孫主任在開學那天和我們在一起。那個角落少有人會注意到,她是怎麼發現的?”
“孫主任是誰?”成軒問道。
“孫主任?開學那天和我們三個在一起的人還有誰?當然就是那個接應我們的人了。”
“那個人大概是在學校的教務處主任,要不他怎麼會讓我們到教務處領書?”成軒說道。
“誒!”我突然想起:“你記不記得,接應我們的人向校門走過去時,有個學生向他打招呼?也許那個學生是林檸,她就是在那個時候看到了。那也許是巧合,可那學生如果是範青青?她在那之前就已經認識我們,並準備好接近我們的方法了嗎?”
成軒贊同地點點頭:“如果是範青青,那她接近我們做什麼?除了那鍋湯,好像就沒有什麼其他的疑點了。”
“她的疑點還很多呢!”我敲了敲旁邊的馬桶蓋子:“元明第一次見到範青青的時候,範青青是從女生宿舍裡出來的,那她原來是住在學校。可是她第二天卻突然搬過來了,一個理由都沒有。還有,元明說範青青是看到他書上寫的名字,才準確無誤地說出元明叫什麼的。可是我們當時的書都是從教務處拿來的新書,又怎麼會寫着名字?她是在說謊!”
“那她……就是故意撞上元明,讓元明認識她,然後喜歡上她,最後同意她住進來?”
“我原本以爲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但她住進來後,讓我越不敢相信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國高中生!”
“不是中國的高中生?”
“當時我們合夥讓範青青搬進元明的房間,我把範青青的東西扔進去,她去收拾的時候。不是蹲着的,也不是坐着的,而是跪坐着!”
“跪坐!”成軒猛地擡起頭:“跪坐?一般習慣性地跪坐,大概是日本人或是韓國人吧?”
我正想開口,成軒伸出手捂住我的嘴,制止了我:“噓!有人來了!”他轉過頭,嗅了嗅周圍的氣味,放鬆下來,移開手,說:“是元明。”
元明從外面打開廁所門,看到我和成軒坐在地上,特別是對溼淋淋的成軒,更是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他走進來,在成軒溼漉漉的頭髮上摸了摸,我站了起來。成軒不喜歡別人摸他的頭,他打掉元明的手,站了起來,走出廁所這狹小的空間。
元明和我也先後走出。成軒站在廁所門口,身上滴下來的水已經聚成一片小小的“水窪”。元明看到成軒一直在滴水,指着成軒,轉頭對我說:“是你把他潑成這樣的?”我點了點頭,元明轉回去對成軒說:“你快把衣服換了吧。等下我們還要出去呢!”
“去哪兒?”我問道。
“我們去喝咖啡吧!我們三個,還有青青,一起去!在實驗室的時候就總看到他們在喝咖啡,聞着挺香的,但從來沒喝過。好不容易出來了,我們去試試,怎麼樣?”元明眼裡閃動着興奮的光。
“你除了知道怎麼走能到學校,你還知道怎麼去咖啡廳?”我略帶嘲笑地問道。
“是青青啦!”元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本來想關你們一天的。可是青青剛纔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喝咖啡,我就放你們出來一起去嘍!”
“你傻啊!”成軒狠狠地拍了一下元明的後腦勺,元明痛得嗷嗷直叫。成軒說道:“女孩子約你去喝咖啡,就是想和你約會,過二人世界的。你還扯上我們兩個去幹什麼?”
“可是青青也沒反對啊!”元明反駁道。
“人家要給自己做多少思想工作才鼓起勇氣,放下矜持,主動對你提出邀請啊?她就算是想拒絕也不會說出來的!”
“可是……”元明成軒的話似乎還有疑問,突然從走廊的盡頭傳來聲音:“我不反對!”
我們一齊向那裡看去,範青青向我們走來,說:“大家一起去,沒什麼不好的。而且我本來就……就沒有想和元明自己出去吃獨食。我知道一家咖啡廳,平日生意很好。我也去過幾次,覺得還不錯。等成軒換好衣服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我問道:“你對這附近挺熟的,你是本地人?”
“是,我是本地人。我從小就在這裡長大。”範青青回答道。
成軒轉身穿牆而過,進入他的房間。我打開成軒房間的門,跟着成軒進入他的房間。
成軒背對着我,正在解釦子。聽到我進來,他轉過身來。釦子的解開,原來包裹在白色襯衣裡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在襯衣的遮掩下,若隱若現地顯現出來。
成軒把襯衣一脫,轉身,隨手將襯衣朝衣帽架一扔,襯衣剛好被衣帽架的掛鉤勾住。又一伸手,從旁邊拿起毛巾,擦拭着頭髮。我清楚地看到他背上結實的肌肉。使他看起來很健壯,又不像滿身肌肉的“肉塊男”那般噁心。但與此同時,我也看到他身上累累的鞭傷、刀傷、槍傷、電傷、燙傷,還有一條條鐵鏈勒出的痕跡。我耳邊響起實驗室淒厲的尖叫聲、虛弱的**;眼前映出黑暗的地下室、穿白大褂的科學家、尖銳的解剖刀、一個個同伴臨死前的畫面……陷入這回憶,我不由得痛苦地閉上眼睛。成軒走上前,抓住我的肩膀使勁地搖了搖,把我搖回現實。他用富有磁性的嗓音,溫柔地對我說:“素問,別去想那些。”我睜開眼,看到他堅毅的臉龐。我猶如一艘在暴風雨裡獨自航行的船隻,見到他,就好像找到了避風塢。
看到我睜開了眼,他把手放下,嘴角被輕輕拉開:“你來找我,是因爲剛纔範青青說的話吧?”
我點點頭,他繼續說道:“很明顯範青青不是本地人,口音不同。她又說謊了!看來明顯是想掩藏什麼!”
“既然可疑,那我們還要去咖啡廳嗎?”
“去!當然去!去看看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贊同地點點頭:“不過,要告訴元明嗎?”
“跟元明解釋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他那機器腦沒那麼多心眼,一根經。你要跟他說範青青是壞的,他怎麼會信?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等我們大致瞭解是什麼情況了,再和他好好談一談吧。不過……”成軒把話鋒一轉:“你要站在這裡看我跳脫衣舞嗎?”
“嗯?”我突然意識到成軒一直是光着膀子在跟我講話。我急忙轉身離開,門一聲悶響關上了,背後傳來成軒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