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死的是誰?死的是我那大表舅,頭一天還在我家門口鬧事的那位,當天晚上回去受了氣和那一羣混混在家裡喝酒,聽說一直喝到了後半夜。或許是白天被刺激的夠嗆,晚上一羣人有喝多的跡象,農村過去的屋子出門有道門坎,十來公分高的一道青石坎。
我那個大表舅就是死在這道石坎上,晚上起夜,酒又喝多了,腳下被那石坎一拌,人往前一趴,不偏不倚的倒在了一把鐵耙上。
農具在以前是很珍貴的,都是擱在家裡,大門的後面都會放着一排鋤頭鐵鍬之類的,這鐵耙又叫“三個齒”,和西遊記裡豬八戒的釘耙差不多,有三道純鋼打造的鋒利鋸齒,這玩意是用來翻土地的。我那大表舅的喉嚨被這把鐵耙對穿,一直到早上血都流乾了家裡人才發現,這下可好,兩條人命,一時間說啥的人都有。
親戚總歸還是親戚,至少上一輩之間沒什麼恩怨,我爹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也顧不得今兒才正月初一就匆匆出了門。
遇到查文斌我沒有想到是他會來給我拜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回來的,再見到的時候他比以前更加成熟了,眼神裡甚至多了一絲滄桑。他的打扮與當時我們的單扣西服是極其不相符的,一身灰色的長袍,布鞋,頭髮也養的老長,還紮了髮髻,乍一看就跟電視裡那古代人似得。
堂屋裡,三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我想誰都會有一堆問題,這些年去了哪兒?又過的怎麼樣?什麼時候回來的?又打算怎麼辦?
我從不知道面對一個人會這麼的艱難,他提着兩個用草紙包得糖包,那會兒的白糖都用那東西包,正月裡拜年都用那個。我率先打破了悶聲喝茶的局面:“文斌哥,到我這兒來還要拿糖包不是見外了?”
查文斌笑笑道:“給你爸媽帶的一點特產。”
胖子一口茶噴了出來:“白糖還特產?”
“不是糖。”查文斌慢慢解開那五花大綁的繩子,我看到裡面是一些黑乎乎的東西,他拿起一根我才發現那玩意我在很多掛曆上見過。
“靈芝?”再怎麼我也在外面混了那麼些年,還是有見識的,這點東西的價格已經超出了過去那個查文斌的承受範圍,無論是在過去還是現在,靈芝,都是仙草一類的昂貴商品,而且他拿出的這些靈芝色澤暗紅確又發亮,菌傘厚實均勻,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沒有多解釋,只是說道:“野生的,泡茶喝就行。”
胖子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查爺,您這出手可不是土特產了,幾年沒見感情是發了啊!”
查文斌依舊只是笑笑:“山貨,採點草藥餬口。”
“啥意思?”我聽他這話裡說的再一看他那衣服上還有幾個補丁,這可是正月裡,他查文斌怎麼還穿一身這樣的衣服呢?
“沒什麼,我該走了。”他起身就要告辭,我一把拉着他道:“是不是有啥事兒,怎的幾年不見還不得好好喝一頓!你這就走不是純粹打我的臉嘛?”
“還沒到時間,還有人在等我,這趟回來只是給師傅上炷香的,久留不了。”
“什麼久留?你在我這兒還得別人批准啊?”
查文斌頓了頓道:“沒事兒,還有半年,告辭!”說罷他對我作了個揖就轉身離去,我和胖子一愣跟着就追了出去。
要說我和胖子的腳步不算慢的,這前後也就相差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查文斌就已經走到了我家橋頭,橋頭上有一輛黑色的車子正在噗噗冒着尾氣,還不等我跟胖子攆到,那傢伙一腳油門就竄出去了老遠。
“這……”我真的很難相信,胖子也很難相信。
我和胖子都在南方混,在那個滿地金錢的地方,這種轎車都是少見的。當時廣東人管它叫做“平治”,也就是現在我們叫的奔馳,在當時我們內地幾乎看不到它的身影,那個年代,不是你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聯想起剛纔查文斌一身補丁的舊衣服,還有他那句草藥爲生,我真的很難把這幾件事串聯起來,看着遠去的尾燈,我知道或許他真的已經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有些人註定是要滅亡的,而有些人又註定是會重生的,涅槃之後才能成龍成鳳,查文斌呢亦是如此。
我是查文斌,浙西北人,我沒有父母,我是孤兒,是我的師傅收養了我。我的師傅是個道士,於是我也成了一個小道士,我們沒有道觀,沒有法規,我們可以吃肉可以喝酒,甚至可以結婚。七歲時,我的課本就改成了厚厚的線裝繁體書,那些教人聽不懂的繁瑣文字我得每天唸誦一百遍。
我是繼承者,天正道的最後一代掌門,這個小門小派只有我一人,我改變不了這個時代,但是這個時代卻改變了我。
幾年前,在我插隊的知青故里,我被一夥人帶走了,我無法拒絕他們的提議:放了我的那三個朋友,只需要跟隨他們三年,我知道他們有能力隨時要了我那些朋友的命,因爲我看到了那個人。
我的師傅臨終前曾經一直囑咐我,如果我看到了那個人一定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告訴我,那個人會是噩夢,只要我不去打開這個噩夢就不會開始。那個人終日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鏡,但是他的身上有一股屍氣,不,那是死氣,死亡的味道。
他們找到了一個圓盤,青銅的,在那間有人上吊的屋子裡,那間屋子選錯了地基。很遺憾,它被建在了墳墓上,墳墓的入口就在正下方,這屋子是個凶煞位,任何活人只要進了都不會有好下場,因爲在風水上,這間屋子恰好是“殉葬坑”。
要打開殉葬坑就一定要有祭司,處女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他們選擇了袁小白,那個此刻如同被待宰的羔羊的女孩正蜷縮在牆角邊瑟瑟發抖。我看到她的兩眼目光渙散,身體行爲呆滯,一看便是被人下了蠱,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祭品。
那個所謂的老闆始終在黑暗裡,他故意把自己藏在那兒,我看不清他的臉。他說,只要我願意跟他走,那麼他就可以不要她的命。我,別無選擇!
儀式要開始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還有那樣的做法,一羣年紀大到可以做我奶奶的女人在自己的頭上插着長長的羽毛,她們的臉上塗抹着厚厚的顏料:黑色、紅色、白色……
那些老女人赤着腳,手上拿着用骨頭做的法器圍着袁小白跳舞,一個臉上戴着面具的男人手裡拿着一個瓢形骨器坐在地上唸唸有詞。他的身體開始顫抖,我應約感覺到他的靈魂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他只剩下了一個軀殼,他的語言我完全聽不懂,那些字節和我師傅教給我的有些咒語非常接近但卻又不在同一節拍,那個戴着面具的人不停地往自己嘴裡塞着東西,一塊塊黑漆漆的東西,又不停地往外吐着泛着白色泡沫的殘渣。
那些殘渣的掉落是有順序的,很快我就發現這些掉落的殘渣裡竟然暗藏着奇門遁甲的數列,而那個黑墨鏡已經搶先一步道出了這個天機,他怪笑着一聲跟那個黑暗中的人說道:“找到了!”
很快,他們割破了袁小白的靜脈,一隻碗,兩隻碗,一直到第三隻碗裡都已經盛滿了鮮血他們纔給她止住。
那個黑墨鏡用毛筆蘸着人血在地上畫了一副巨大的起屍符,只是他和畫的不一樣,他是倒過來畫的,在符頭的位置上他又畫了一道半米見寬的門。然後那個戴着面具的男人揹着袁小白往門裡面一跳,怪叫着一聲就“咣噹”一下倒地了,接着他就在地上不停吐着白沫,一個勁地在地上抽搐着。
“薩滿!”他是一個薩滿巫師!我非常確定,這種已經近乎失傳的巫術竟然再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它不同於任何一種宗教法門,這是一個獨成體系且毫無文字傳紀記載的門類。真正的薩滿只靠口口相傳,上一代的巫師臨終前會指認自己下一代的巫師,並且自己西去後再把能力轉移到下一代的巫師身上,這一點類似於西藏的活佛轉世。
我盯着袁小白,我還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她的節奏還是均勻的,眼睛也是睜開的,萬幸,她還活着。
這道門就是打開殉葬室的門,剛纔那個薩滿巫師是在祭司,他獻給了這裡主人一具完美的祭品,但是那道起屍符?
難道他們想引那下面的正主出來?我正在琢磨的時候,突然“咣噹”一聲外面傳來了瓦片落地的聲音,我擡頭一看,屋頂的正中間幾片瓦被掀翻,一道亮光直透過那個窟窿射進了屋內恰好打在了那道血門框裡。
只見那個戴着墨鏡的男人手中一把招魂幡左右搖晃了兩下後,四五個大漢瞬間就涌了過去。袁小白和那個巫師被擡了出來,那些大漢開始揮舞着手中的鐵鍬和鋤頭,往下打了約莫兩米的時候有人喊道:“找到了!”
接着,我便看到一口渾身用鎖鏈綁着的青銅棺材被人用人力葫蘆吊鉤給掛了起來,那棺材上長滿了銅綠,通體雕刻了浮雲仙獸的圖案,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正主?
“燒了!”我聽到的黑暗裡的那個人說了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