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之內的戚澤此時此刻正跟安德森教授遠隔着一個太平洋交談,不久之後他將明白,一切他深信不疑的陰謀和來自他人的殺意其實都並不存在,而真相是他患了妄想症——他自己將自己欺騙了長達數年。
是的,他會相信,不止因爲由安德森教授就是研究所的負責人,出面否認最具可信度,更是因爲安德森教授是他最崇拜最信賴的人——戚澤寧願懷疑自己也不會去懷疑他。
而以戚澤的智商,只要他開始願意去懷疑這一切,就會很快在他曾深信不疑的妄想中發現許多不合情理的漏洞,進而真正地、完全地意識到沒有陰謀,沒有殺意,有的只是一場漫長而逼真的幻覺。
當然,僅僅意識到這一點並不代表他就會痊癒——很多罹患被害妄想症的患者都會意識到那僅僅是自己的妄想在作祟,但是他們無法控制自己,他們還是會懷疑身邊的一切——能夠控制這種焦慮情緒的只有藥物和患者本身的意志,不過那是可以放到將來去考慮的事情。
現在,更需要擔憂的是,戚澤能否承受得住所堅信的一切被瞬間推翻的巨大沖擊。
在房內再無聲音傳出之後,語琪又等了片刻,纔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陰天的陽光並不好,房間內光線幽暗,戚澤手裡仍握着她的手機,通話還未被切斷——手機屏幕仍亮着,代表時間的數字還在不停地變化。
漆黑的碎髮遮住了他的眼睛,讓人看不清他面上神色。語琪走過去蹲下,從他手中輕柔地拿過手機放到自己耳旁,用不算地道但十分熟練的英文低聲道,“謝謝您,安德森先生。”
說完這一句她便打算掛掉,但令人意外的是,那邊的安德森教授卻開了口,聲音溫和而低沉。
“之前沒有問過,你是他的女朋友?”
她一怔,“不,我是他的護士。”
“哦,你是十分負責的護士,能遇到你是他的幸運。”那邊沉默了片刻,“戚澤是我教過最聰明的學生,我一直爲他感到驕傲……請您好好照顧他,多給他一些時間——另外,請原諒我的多事——他雖然可能表現地有些笨拙,但他是個好孩子,如果你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他將會是一個很好的丈夫。”
“……我會的,安德森先生……請您放心。”
語琪偏頭看了一旁的戚澤一眼,他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指,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
她略感不安,握住他的手,輕聲喚他名字。
沒有得到任何迴應,語琪等了片刻,擡手撥開他黑色的額發,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他。
那雙沉黑的眸子此刻無波無瀾得像是深夜的大海,令人不安的平靜,悄無聲息的死寂。
她捏了捏他的手,開口試探,“戚澤?”
良久,他緩緩擡眼看她,動作遲疑而緩慢,黑眼睛裡少了以往的驕傲自得,帶着死氣沉沉的黯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眸子深處熄滅了。
心中莫名其妙得咯噔一下,語琪仔仔細細地看着他的神色,“你還好麼?”
他怔怔地和她對視,聲音乾澀,語調遲緩,“它們沒有發生過,從來沒有……夏陌陌不是研究所派來的,沒有人想要殺我……教授說得對……爲什麼我以前沒有意識到,我根本想不起任何項目的細節,想不起實驗數據……戚炘是對的……”他垂下頭,將臉埋在手掌中,聲音漸漸消弭,“……我的精神有問題,你們是對的,我不正常……”
“你只是被你自己騙了而已……我們都會被自己欺騙——世上最大的騙子就是自己,你不知道麼?”她擡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黑色短髮,語調柔和得像是在哄一個孩子,“我們自以爲不喜歡高中時代那個壞嘴巴的同桌,我們自以爲堅強到不需要人陪……其實都是自己被自己騙了,這沒什麼大不了……你看你已經識破了不是麼?”
戚澤沒有擡起頭來,他似乎並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只是自言自語地低聲喃喃,“……我以爲我不會犯錯,但不是這樣的……他們一定很得意……他們說對了,戚澤是個瘋子……”
這似乎是最糟糕的狀況——以往那個驕傲又得意的戚澤不再,他喪失了所有自信,開始不停地否定自己。
語琪皺了皺眉,靠近了他一些,他渾然不覺。她緩慢而不容拒絕地伸出手,將他的臉從他的掌心中一點一點地扳起來,定定地看着那雙暗沉的黑眼睛,“戚澤,你聽我說,任何人都會犯錯,再傑出的天才也不可能永遠不犯錯誤,真正重要的是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然後避免它……
至於那些人的無禮之言,你不需要去理會,他們這輩子都只會碌碌無爲,永遠不可能成爲優秀的令人敬佩的學者,但是你不一樣,戚澤,你的天賦無可置疑,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一個天才,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妄想症並不可恥,這只是一種病症,跟感冒發燒一樣,你不需要爲它感到羞恥,它不會改變你過人的資質……就在剛纔,你的教授,那位享譽國際的地質學家,對我說你是他最聰明的學生,他爲你感到驕傲——戚澤,他仍然把你當做最得意的弟子,他仍然爲你驕傲……
你不該讓他失望,你得振作起來,要對得起他對你的評價和期望……你做得到的,相信我,知道約翰·納什麼?他是199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獲得者,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但是他最終克服了病魔,重新投入數學研究中去……既然他可以做到,那麼你也可以。
以你的天賦和資質,你會成爲一個不亞於安德森教授的優秀學者,你的發現和理論會出現在各種地質學課本、論文、專著和期刊上,人們會以你的名字命名地質學的各種名詞,你會成爲戚炘的驕傲,安德森教授的驕傲,布朗大學的驕傲。”
毫不停歇的長篇大論結束之後,語琪緩緩鬆開手,卻看到他重新低下頭去,緊實濃密的睫毛靜靜垂着,鴉羽一般掩住了眼中所有感情,只有緊抿的脣線透露出了主人的情緒。
過了許久,就在她以爲自己的一番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時,卻在一片寂靜之中聽到“啪嗒”一聲。
有什麼東西落到了雪白的棉被上,並迅速地暈染開來,成一朵小小的水花。
窗外的天空陰霾得像是被人用厚重的鉛粉層層塗抹出的,戚澤低垂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晰,她只看到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然後那低沉的聲音乾啞澀然地響起,“……謝謝。”
語琪低下頭,視線從他似乎還沾着水汽的鴉黑睫毛落到他攥着被子的、由於過於用力而顯得指骨發白的手上。
輕而長的一聲嘆息後,她伸手捧起他的臉頰,輕柔地開始親吻他的額頭和眼睛,並用指腹緩緩地將他眼底還殘餘的冰冷液體拭去。
不知爲何,他並不像以往那般排斥他人的親近和接觸,只闔着雙眸,一動不動地任她動作。
過了許久,她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腰,將下巴輕輕擱在他的肩頭,低聲道,“還記不記得你問過我一個問題?……現在我告訴你,那個答案是……你的猜測是正確的,我的確喜歡你——以前是,現在仍然是。”
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片刻後又放鬆下來,然後耳畔傳來他仍帶着鼻音的聲音,沒有一絲一毫以往的傲慢,甚至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脆弱——
“謝謝……謝謝你。”
他這樣鄭重其事地感謝她,真摯誠懇得完全不像是那個趾高氣昂的戚澤。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有話說】
大概下一章就可以完結掉這個故事了→_→。
我在考慮下一個故事的男主到底要不要毀容……我想寫毀容男主很久很久很久了,但是一直沒有得償所願,所以可以說這應該算是一個執念。不過現在想一想,毀容的萌點也就在於在女主面前的自卑、自認爲配不上對方上,如果再加上他以前的長相傾倒無數女性的設定的話那麼或許還可以構成極大反差讓人惋惜一下之類的。
不過考慮到毀容版男主有可能會嚇走許多讀者,我還是決定讓你們投票一下,如果有很多人顏控喜歡俊美男主的話……我會刪掉毀容的設定。
以下兩個選擇:
毀容+極度自卑缺乏自信(作爲緩和可以讓他戴上面具並且保留優雅貴氣的氣質)
【如果是這樣的話兩人的相處模式就是:
“摘下面具,我要看你的臉。”
“不……很醜。”
“我說過,當我的人就不能違揹我的命令。”
“……”緩緩摘下面具,深深地垂下臉去。
“……看久了美人看你這樣的倒也算是新奇。”挑起他的下巴,在他的額頭輕輕一吻,“作個印記,以免你忘了你是誰的東西。”】
風華絕代+違背本心的勾引(爲了讓語琪傳授本領,強迫自己去得到她的喜愛)
【“爲什麼突然穿白袍?”
“……他們說你喜歡男人這樣穿。”
“那如果我說,我更喜歡男人什麼都不穿呢?”
“……”
“我開玩笑的……你不用真的開始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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