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正午,米蘭廣場,不見不散。
這是朱顏給洛陽的密信,米蘭廣場雖然名叫廣場,可是其實並不大,周圍被百貨、超市包圍着,倒更像是一個步行街。平時這裡就是燕山市區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中秋這天就更是人流湍急,洛陽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心中卻是感覺十分的孤寂。
洛陽輪迴到這一世,靈魂甦醒,不知不覺的已經是由夏入秋了,幾個月轉瞬而過,真是彈指一揮間。
他在努力讓自己融合到這個世界這個時代之中,事實上在有過一次經驗之後,這一次更能很快的適應。可是洛陽卻始終無法擁有一顆屬於這個時代的心。
他的心裡,忘記不了自己堅守了三世的原則。他的心裡,忘記不了那揮之不去的情仇。他的心裡,忘記不了自己曾經經過的點點滴滴……就像他那已經爛熟於心的醫術和信手拈來的克敵之術,這都已經成爲了與生俱來的本能。
忘記不了那太多太多的回憶,也就永遠無法有新的開始。所以在這個世界,洛陽總是覺得自己是孤獨的,因爲,沒有人真正的懂得自己。
輪迴三世,茫茫人海之中,卻無一人相知,又如何能不寂寞呢……
以一個不死的靈魂,超脫輪迴延續着生命,這就是自己的宿命。能夠長生不死,或許是很多人的夢想。可是自己爲何卻並不覺得快樂呢……
曾經那個一心追求長生不死的嘉靖皇帝,如今或許白骨已然風化。而並不相信鬼神的自己,卻反而得到了另一種形式的永生。
造物弄人啊……
洛陽無聲的嘆息着,暮然回首,卻正看到湍急的人流之中,逆流而立的一個略顯單薄的女孩。這個女孩穿着白棉布裙子,一頭如瀑的黑髮如絲般披垂到腰際,未施粉黛,一雙如黑寶石般明亮的眼睛,沒有任何首飾的點綴,只在耳邊一粒鮮紅的紅豆。光腳穿球鞋,右腳光潔細膩的腳踝上有一條極細的銀鏈,更凸顯出小腿的纖細。
女孩的肩頭上,落着幾瓣細小的粉紅色花瓣,或許是有從花前樹下穿過。洛陽不知怎麼,就像是嗅到了她身上殘留着花的芬芳,一時有點癡。
果然朱顏,還是朱顏。
即便是沒有在學校裡,她的穿着打扮也總是貌似平凡卻又有着與衆不同的風味。
洛陽癡了,朱顏又何嘗不是癡了。
她原本走到了洛陽的背後,想要和洛陽打招呼。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朱顏站在了洛陽的身後卻沒有出聲。
茫茫人海之中,這麼一個孤立卓絕的背影,也讓朱顏有着一種與衆不同的感覺。說不出是哪裡不同,但是朱顏仔細想了想,恍然有些明白這個男子,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是的,那是一種和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感覺。他不屬於來來往往的人羣,他不屬於熱鬧喧囂的城市,他不屬於這個物慾橫流紙醉金迷的世界。
從那孤獨的背影,朱顏就像是讀出了百年的滄桑。或許,他真的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但是爲何卻只是一個孤獨的背影,就讓朱顏有種慼慼然的感覺。
最是洛陽轉身的那一瞬間,眉目間流動着的那三分的寂寥、三分的惆悵、三分的孤傲還有一分的不可一世!瞬間便如子彈般穿透了朱顏的心臟,讓朱顏特別希望自己這時候是個攝影家,能夠把這一刻保留下來。可是即便是相片,也無法擁有這一個瞬間洛陽臉上浮現出的那種神韻。
所以只在一個瞬間之後,那種感覺便如流星般一閃而逝。
朱顏卻已經癡了,腦海中都是在迴盪着那一個瞬間的感動。
是的,是感動,而不是其他什麼別的東西。
就像是夕陽西下時,面對着山邊餘暉滿天紅霞心中會生起的感動。
就像是置身於原始森林之中,聽着鶯聲燕語,看着草長鶯飛,呼吸着那帶着好聞的青草味道的空氣時心中會生起的感動。
感動。
原本朱顏以爲洛陽只是一個筆記本,現在才恍然發覺,原來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大男生,其實卻是一本有着相當厚度的書。
“狼牙月,伊人憔悴,我舉杯,飲盡了風雪,是誰打翻前世櫃,惹塵埃是非。緣字訣,幾番輪迴,你鎖眉,哭紅顏喚不回,縱然青史已經成灰,我愛不滅……”
旁邊一聲華夏風的歌曲被歌手演繹的百轉千回,歌詞如此憂傷惆悵,恰如此時洛陽的心情。
短暫失神中的洛陽和朱顏被歌聲所驚醒,同時向歌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原來是廣場旁一家百貨門口搭起了臨時的舞臺。不知道是哪個產品在做商業演出,請的歌手正在模仿着原唱歌手的動作,連聲線都有幾分神似,引得過往的人們都是圍攏了去觀看。
洛陽回過頭看着對朱顏笑了笑:“來了?”
“來了。”朱顏抿了抿朱脣,她人長得白皙,嘴脣卻是天生的豔紅,脣紅齒白便平添幾分風流。
“呵……歌不錯。”洛陽說着便轉過身,朱顏急走兩步和洛陽並列卻保持一步距離,一起也走到人羣中,來到舞臺前。
就像是和其他羣衆一樣在聽歌,但是兩人卻都是在等着對方先開口。當臺上那哥們兒把一曲《發如雪》唱完之後,又開始唱《東風破》,朱顏終於忍不住先開口道:“你知道夢竹遺書?”
“知道。”洛陽淡淡的答道。
朱顏的瞳孔猛地縮小到一點,就像貓咪似的眯着打量洛陽:“你怎麼知道的?”
“夢裡。”洛陽依然淡淡的回答。
“夢裡?”朱顏感覺自己的手心裡有點涼,她很急切的想知道真正的答案:“怎麼可能會在夢裡?”
“如果不在夢裡,又怎麼能夠知道?”洛陽轉過眼,清冷的眸子平靜看着朱顏,朱顏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換個問題。
“你懂得輪迴針法?”
“懂得。”洛陽淡淡的答道。
朱顏不知不覺的攥緊了粉拳,盯着洛陽的眼睛,希望能夠看出一絲端倪:“你怎麼懂得?”
“夢裡。”洛陽依然淡淡的回答。
“……”朱顏輕咬着嫣紅的脣角,那嬌憨神態真惹人愛憐。可是洛陽知道現在的朱顏肯定心裡窩火着呢。
其實洛陽也沒辦法,他不可能再像對夏有福一樣對第二個人了,所以他絕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朱顏。因此他只能如此解釋,不過他認爲朱顏會相信自己的解釋的。因爲如果她相信夢竹遺書是真實的,那就一定得相信洛陽的回答是真實的,要不然,就算是鬼神也解釋不通的。
“呵……”朱顏忽然展顏一笑,便如花朵綻放般光彩照人。“如果有機會,我真想去你的夢裡看一看。”
“小心來了就走不了。”洛陽隨口揶揄道。
“是嗎?”朱顏笑容一點一點的收斂,終於回到了她平時清清冷冷的樣子,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洛陽卻是不由得嘆了口氣,這個狀態下的朱顏,就像是戴上了一張面具,看起來似乎完美無缺,卻不過是隱藏自己本心的一種僞裝罷了。
“仙曰乾坤大,壺中日月長。”洛陽忽然沒頭沒腦的吟了這麼一句,朱顏緩緩的轉過頭看向洛陽,如秋練般明亮的目光落在洛陽的臉上:“你已經知道了?”
“嗯。”洛陽說。
仙壺門裡曾經自己修行過的草堂之中,懸掛着一對懸壺體聯子,乃是自己親手書寫。那幅對聯寫的就是:“仙曰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其中句首鑲嵌仙壺二字,就是仙壺門的由來。
洛陽念出這麼一句來,正是挑明瞭朱顏的身份。
朱顏就是仙壺門現任的門主。
“在燕山醫科大學裡,我們的相遇,是不是偶然?”洛陽貌似只是在隨口調侃,卻是心底挺在乎這個答案。如果不是偶然,是朱顏刻意爲之,那這事情背後可就複雜了。
“是偶然。”朱顏微微頷首:“我是燕山醫科大學的學生,臨牀一系的。”
“傳承數百年的中醫門派掌門人,卻去讀了西醫。”洛陽頗爲玩味的看着朱顏:“好玩嗎?”
在洛陽看來,朱顏根本就是去玩的。中西醫之間,彼此都有着鄙視蔑視以及敵視。那種不兼容,比起電腦軟件還要讓人頭疼。
“中醫固步自封、閉門造車已經很久了。”朱顏沒有理會洛陽的調侃,卻是感嘆唏噓的自言自語着:“我想,或許我可以,爲中醫帶來一點改變。”
洛陽看着朱顏的目光漸漸的變了,生冷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沒想到這個特別到像瓷娃娃更勝過人類的女孩,竟然會有着接近或者相似自己的想法。
這不禁讓洛陽有了一種相知之感。
“一直以來中醫都在做着守舊的傳承,卻在不知不覺的被世界拋在了後面。如果再不做一點改變,中醫這兩個字,終將會成爲歷史的塵埃。我想在我活着的時候,爲我以生命去摯愛的中醫做點什麼,就像你做的一樣。”朱顏說着目光投向洛陽,這一刻,洛陽從朱顏的眸子中看到了無限的希望與真誠。